伊人向來怕冷,進了六月也不肯換短袖的那種怕法,讓伊人吹十冬臘月里的妖風(fēng)還不如要了她的命。
以前跟趙爸、跟秦朔一起住,暖氣從沒開到最大過,倆人都嫌熱,伊人只好在屋里也穿著毛衣。
如今改了一個人住,伊人可算是得了已了,暖氣開到最大抱著冰淇淋可勁造,只是沒兩天伊人就受不住了。
胃沒事,該吃吃該喝喝好的很,受不住的原因是,伊人居然開始嫌屋里熱了。
伊人很驚奇地以為是今年供暖比較給力,但跟買菜回來同行的阿姨一聊才知道,其實暖氣溫度也就那樣,甚至還沒去年暖和。
伊人聽著阿姨念叨自己兒媳婦也是怕冷,暖氣開到最大都不行,又買了幾個小太陽一塊兒開,搞得家里跟烤箱一樣。阿姨更年期體熱受不住,還拉開衣服拉鏈讓伊人看了看自己羽絨服里的跨欄背心,半是埋怨半是無奈地說自己在家只能穿這個。
伊人心想,難道是那桶冰淇淋里滴入了無敵浩克的血所以自己吃完變異了?
跟阿姨告了別,伊人回家換上T恤弄了點兒飯菜吃完,又抱著剩下的半桶冰淇淋坐在地毯上,開始看電影。
期末考試只有一門要集中閉卷考,還有半個月。伊人雖然基本沒怎么學(xué),但也不著急。
對于趙姓學(xué)渣小同學(xué)來說,期末考試的復(fù)習(xí),不到最后一天都是極其沒有效率的。
有這個時間,還不如歇會兒。
而且元旦假期還沒過完吶,假期學(xué)習(xí)簡直對不住為爭取放假辛苦這么多年的同志們。
伊人這么想著,心安理得地又往嘴里塞了一勺薄荷巧克力。
電視連了網(wǎng),伊人搜出了暮光之城全套。放假嘛,伊人就干脆從第一部開始,再再再一次欣賞小德和小貝的狗血絕美愛情。
但伊人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伊人連第二部都沒能看完。
因為伊人覺得自己跟電影里貝拉的狀態(tài)簡直一模一樣。
伊人早先看的時候還心說,不久分個手么,至于這么喪?但低頭看看自己現(xiàn)在頹廢邋遢的模樣,又好像跟劇中人差不了多少。伊人覺得這種事,大概是沒經(jīng)歷過就永遠不會懂的。
伊人現(xiàn)在經(jīng)歷過了,也懂了,只是有一點晚了。
桶里剩的冰淇淋伊人沒心情吃了。
看著七斤家庭裝就剩了桶底的一點,伊人心說,但愿下個月別痛經(jīng)。
要是疼的話,可就沒人幫著買藥暖肚子了。
伊人又想,不叫事,秦朔也沒幾次幫著暖過肚子,畢竟他大多數(shù)的時間壓根都不在。
……但伊人還是記得他在的那幾次。
伊人知道自己又開始想秦朔了。
分手這種事帶來的痛苦都是后知后覺的。
第一天還好,第二天可能也沒什么感覺,第三天也許會覺得有點怪異的不適應(yīng),但等到第四天,這種怪異帶著山呼海嘯的思念和難過一同涌來的時候,才是真正摧枯拉朽讓人撕心裂肺的時候。
所有視線可觸范圍內(nèi)的事物,還跟以前一樣,但又會覺得不一樣。
這種感覺大約就叫,物是人非。
伊人想,這跟趙爸去世帶來的感覺大概是一樣的,只不過已故之人帶來的痛苦是緩慢的鈍痛。分手則是求而不得的尖銳。
伊人很理智地想,也沒什么求而不得的,不就是荷爾蒙嘛,不就是多巴胺嘛,給我一根硅膠棒棒我一樣能造。
但伊人又想,我總不能去愛一根棒棒吧?
伊人想,我不能去愛一根棒棒,但我總可以把精力放在別的什么地方。
追星學(xué)習(xí)交新的朋友,都是好路子。
但老天爺沒給伊人擺脫痛苦的機會。
老天把伊人的痛苦變得更復(fù)雜了一點。
方祀過世了。
元旦過后的第一個周末,伊人接到了方祀的電話。
只不過電話那頭不是伊人熟悉的、清澈活力的嗓音,是個女人,中年女人,帶著無力和喑啞。
方祀元旦回家的飛機失事了。
尸體費了將近一周才找回來。
已經(jīng)火化帶回來了,通知伊人的時候就是下葬的前一天。
孩子剛滿二十,按老家習(xí)俗算是早夭,方父方母沒有大操大辦白事,只是簡單地整理了方祀的遺物,通知了幾位方祀生前的好友。
方父方母猶豫了好久要不要邀請伊人。
伊人在方祀的東西里占了很大的分量,從青春期開始,從中學(xué)開始,帶有伊人名字的痕跡就一點點地占據(jù)著方祀的生活。
方父方母知道伊人的存在,但不知道原來伊人在方祀的生活里占了這么大比重。
方父方母原先想的是,既然兩人間沒什么,那就不要拿這種事去打擾人家姑娘。
但從方祀的東西里,方父方母看出來,伊人已經(jīng)不再單純地只是一個他生前默默喜歡著的人了。
伊人是方祀的一份執(zhí)念,是他的求而不得。
只是這次,大概是真的沒機會得到了。
伊人接到電話聽到消息,愣了好久,看了看來電顯示,又跟電話那頭的人確認:“您說的是方祀?”
電話那頭的女聲開始哽咽,然后是帶著壓抑的、嘶啞的哭聲。伊人聽見一陣窸窣,電話被換到了另一個中年男子的手里。
“孩子小,沒有葬禮,明天早上南山這邊直接就下葬。我們只通知了他的幾位朋友過來。嗯……說句實話,姑娘你跟他的這些朋友不一樣,我們斟酌了好久,才冒昧地打出了這個電話。我們想,你能來看著他走,他大概也能如愿了。”
伊人愣怔了好久,連應(yīng)了幾聲:“去的去的,一定會去……送送他。”伊人又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道:“您把具體的時間地址發(fā)到這個手機上就好……您節(jié)哀?!?p> 電話那頭的男聲應(yīng)了幾聲,也開始哽咽。
伊人抿了抿嘴唇,斟酌著字句:“是他太好了,老天缺人才,把他叫回去了。您……務(wù)必多保重身體?!?p> 男聲的哽咽有些抑制不住地溢了出來,連著應(yīng)了幾聲,掛了電話。
老天惦念,方祀下葬的這天下了一天的小雨,白天是雨,入了夜就飄成了雪。
一片銀裝素裹,就當是在給方祀戴孝。
伊人頂著小雨一大早去了南山,趕在方祀的那些朋友之前。
方父方母收拾著一些細節(jié),等著這幾個孩子。
伊人站在遠處看了看,沒敢走近。
說實話,伊人不知道該對兩位老人說點什么,什么勸慰的話都感覺沒什么用,尤其是這些話從自己嘴里出來。
伊人總覺得有一點愧疚。
晚年喪子,是在把兩位老人的性命生生奪去。
伊人覺得自己的存在,大概不能給他們什么慰藉,只是一遍遍地提醒著他們,方祀的離去是帶著不情不愿和不甘的。
生命這種東西,大概從誕生、被人知道的一刻就開始被人掛念著、在意著。
孩子在體內(nèi)開始孕育,就有兩個人會將它的平安幸福置于自己的生命之上。從胚胎到嬌弱的嬰兒,從跌跌撞撞的孩童到青少年,終于有一天孩子長大成人不用再操心了,卻不想還有這樣未知的災(zāi)禍。
……從沒想過,原來會有這么一場會將他奪走。
掛念了二十年,兩位老人好不容易將這樣一個人養(yǎng)大教好,好不容易終于可以不用再操心了,可他卻不在了。
這種感覺,痛苦到讓人窒息。
伊人收拾好情緒,想好說辭,起身走近。
方父方母見伊人到,簡單地聊了兩句,方母將一旁的一個不大的紙箱子抱給了伊人。
“這些東西,他可能會想帶走……如果不麻煩的話,我們希望你能燒給他?!?p> 伊人應(yīng)了下來。
箱子里也沒什么東西,幾個本子,兩張畢業(yè)集體合影,一張方祀不知道什么時候拍的照片,是伊人在領(lǐng)獎臺上,過了塑的邊角也有點兒磨損,還有幾處沒清干凈的膠跡——大概是從方祀房間里什么地方揭下來的。
伊人知道,那幾個本子,大概也是和自己相關(guān)的。伊人有點想翻開看看,但又不敢。
伊人猜,這本子里的東西,一定會是自己承受不住的那種。
伊人覺得,沒必要讓自己更愧疚了。伊人想,他大概也不想讓我愧疚的……我明白他的心思,這就夠了。
看著那個四四方方的貼著照片的盒子入土,又看著方父方母哭得癱軟在地,伊人攙著方母,眼眶也有點發(fā)酸。
伊人刮去了自己眼下的淚水,還是覺得有種不大現(xiàn)實的感覺。
明明這個人不久前還在給自己發(fā)一些從別處聽來的小笑話。
他大約是聽說了自己跟秦朔分手的消息,聯(lián)系又熱絡(luò)了起來。
伊人跟他的聊天記錄里還有考試前一晚他發(fā)來加油鼓勁的消息。
他倒是比安年安歲懂得自己的心思,更比別的朋友懂得自己的心思,說的那些話,都是可著伊人的心定制的。
伊人又伸手刮了下淚水,可眼里的一汪淚流得卻更兇了。
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
他應(yīng)該讀完他的研究生,出來找一個好工作,遇見一個同樣能讓他心動不已甘愿撲火的姑娘,然后結(jié)婚生子。多年后再見面聊起來,依舊是朋友。
現(xiàn)在這算什么?又憑什么?
伊人替他覺得不甘。
伊人覺得,他最不甘的,大概就是遇見了自己吧?
伊人想,現(xiàn)在你提前走了,那這份情債,大概要留到下輩子還了。
路上別急著走,慢著點兒,等下輩子,一道給你還清。
京洛倦客
原本設(shè)定的方祀這個角色,要比我已經(jīng)寫出來的形象更飽滿一些,但筆力有限,沒能把他描繪出來,很抱歉,也很可惜。我是很喜歡這個角色的,但在我手里太委屈了,還是死了算了。另祝大小兒童們,兒童節(jié)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