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武衛(wèi)大將軍王君廓離開幽州突然出現(xiàn)在定北,據(jù)說是奉旨入長安覲見,途中染病,只好借道定北暫時修養(yǎng)。
可他在定北的這些日子事事透著蹊蹺。先是定北方面的態(tài)度,蘇定方的官職、聲望、年紀都較王君廓差了很多,卻沒有一點恭迎上官的架勢。不但接風洗塵之類的起碼禮儀都沒有,還在游記醪糟鋪搞出了兩軍摩擦,在校場比了武。這是演的什么戲碼,演給誰看的?然后就是王君廓突然離開定北,可以說是不辭而別,去向不明。
直到進了山洞史老七等人才意外得知,王君廓的幽州軍就潛伏在于都斤山脈之中!侯家集屠殺的元兇已經(jīng)昭然若揭,王君廓率幽州軍偷偷潛入草原,在侯家集進行了最后的補給,然后把侯家集人全部殺光滅口。為了掩飾行蹤,還特意用突厥人的傳統(tǒng)方式虐殺平民。
四個意外出現(xiàn)在棋局上小人物開始了謀劃。
蕭皇后一方兵力薄弱,目前已經(jīng)有兩支軍隊覬覦于都斤山。突利可汗陳兵山下打算來個螳螂捕蟬,王君廓潛入山中多日,則是黃雀在后。眼下螳螂和黃雀都還沒有動作,就說明蟬還在。蟬只可能是公主殿下!也就是說,公主殿下應該早已脫險,很可能現(xiàn)在就在于都斤山里!
分析出這一點,讓四人精神大振,只要主將不死,他們回去就不會被斬首!
不過還有王君廓這個陰險的獵人,他在深山里隱忍多日,就是打算最后出現(xiàn)進行收割!如果不是自己這幾個人誤打誤撞來到這山洞里,如果不是史老七聽出是幽州口音,那么一切都在王君廓的算計之中!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究竟哪一方是黃雀?
……
……
《孫子兵法》云: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將,五十里而趣利者軍半至。意思是急行軍百里會損失上將軍,急行軍五十里只有一半士兵能趕到。
遮天大雪中,幽州鐵騎連續(xù)行軍八百余里藏身于都斤山脈之中,不曾掉隊一人!放眼世上有幾只軍隊能做得到?這一千二百幽州鐵騎不愧是精銳中的精銳,鐵軍中的鐵軍!
王君廓對自己親手帶出來的幽州精銳很是滿意,對自己的運氣更是滿意。風雪與寒冷讓兒郎們體力下降,但完美的隱藏了他們的行跡。率孤軍千里奔襲突厥大漠,絕對沒有人敢這么做,甚至沒有人敢這么想,我王君廓便是要讓天下人知道,什么叫飛將軍,什么叫做神兵天降!
幽州鐵騎在山谷中修整了兩日。這是葫蘆狀的山谷,既可躲藏、又可迅速奔赴戰(zhàn)場,王君廓當然知道屯兵于此是兵家大忌,可這一趟本就是置于死地而后生,所以這個險必須冒!
月光昏暗,積雪映照下仍然有不錯的視野,適合夜間行軍。王君廓騎在黑馬上,注視著正沿山路行進的人馬,一千二百騎皆裹白色披風,行軍途中也幾乎無聲無息,他很滿意。
明日便是冬至,多日的謀劃很快就要見分曉了。幽州軍夜間拔營向山外行軍,要趕在天亮前進入預定的潛伏地點。王君廓深吸了一口氣,清冽的空氣讓他精神振奮,也讓他的思緒飄到了遠方。
旁人都以為他王君廓性格粗豪、行事率性,他卻明白那些粗魯豪放全是騙人的,自己從來都是個小心翼翼走夜路的人。這黑暗的亂世里,自己總是能從蛛絲馬跡中看出大勢所趨,然后提前一步果斷出手。
當年自己是廬江王李瑗的心腹,乃是太子李建成一系。玄武門之變時,自己正與李瑗密謀造反,而且已與其女定下婚約。得知秦王李世民已誅殺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逼高祖皇帝李淵禪位后,果斷誅殺李瑗,這才以平叛之功升為左武衛(wèi)軍大將軍。但這些功勞在陛下面前算不得什么,自己能在幽州肆意妄為,都是因為另一層身份:道門弟子!
李唐江山是靠道家?guī)椭糯蛳聛淼?,自己作為出身道家的大將軍狂妄些又如何?p> 可最近風向有些不對,陛下似乎針對道家開始謀劃布局了。豫章公主就是陛下落的第一子!豫章公主北上于都斤山看起來是件小事,可于都斤山就是魔教的圣山!豫章公主就是魔教的下一代圣女!
魔教山門已有數(shù)百年未開,今年冬至正是山門開啟之日。李天師曾說過,山門不開,魔教無主,當年魔道決戰(zhàn)才能險勝,若魔王再世,天下修道之人皆為齏粉!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手握重兵的右武衛(wèi)大將軍是道門弟子,陛下怎么可能不猜忌?我太了解這位偉大的大唐陛下了,他召我入京一定會殺我!所以此次魔教開山門就是最后的機會,若有什么秘法秘寶我便搶了,陛下必然投鼠忌器。實在不行我就殺了豫章公主,投奔突厥!
無論如何不能坐以待斃……
王君廓的思緒突然被打斷了,前軍傳來一片喧嘩打斗之聲!王君廓氣的須發(fā)戟張,前軍的馮天青在搞什么?看我不斬了他!
一陣號角聲猛的響起!這是突厥人的號角!中埋伏了!
王君廓再也顧不上發(fā)怒,催馬上了高處,借著月光雪色張望。只見無數(shù)突厥人也在山中逶迤而行,這些突厥人也都裹著白色披風,牽著馬匹潛行。很明顯他們是半夜來偷襲的,沒想到幽州軍也正半夜出擊。
這不是中伏,是遭遇戰(zhàn)!
馮天青統(tǒng)帥前軍,王少陽則親率十幾人走在最前面。轉(zhuǎn)過一處山腳時王少陽突然跟十幾個突厥斥候撞了個滿懷,雙方相遇不禁愣住了!
狹路相逢唯有放手一搏,突厥人一面用號角通知后軍,一面嚎叫著向王少陽沖來。
王少陽回頭沖馮天青吼道:老大,我頂住,快布陣!說罷率十幾個兄弟沖上去與突厥斥候攪在一起。
馮天青畢竟身經(jīng)百戰(zhàn),他沒有熱血上頭下令沖鋒,而是指揮前軍整體后退,退回到山谷最寬闊處結(jié)成一個方陣。這是此時唯一正確的做法,讓幽州鐵騎占據(jù)寬闊處可以展開陣型,而突厥人只能從狹窄的山路發(fā)起零星沖鋒。
此時兩軍前軍已經(jīng)殺在一處!突厥人的號角越傳越遠,后面的人也撲了上來。山路崎嶇狹窄,寬處可容數(shù)十騎并行,窄處只容不足十騎。狹長的山路同時限制了雙方,前面的人已經(jīng)殺在了一處,后面的人卻擠不上去。
幾乎是一瞬間,訓練有素的幽州鐵騎已經(jīng)布陣完畢,他們把寶貴的坐騎頂在前面形成障礙,然后張弓搭箭伺候。他們得了死命令,哪怕死的只剩一個人要守住這個寬闊的地帶,這樣才能讓后面的部隊擺開陣型。戰(zhàn)陣之法的核心只有一條,形成局部的人多打人少!馮天青在遭遇戰(zhàn)中占據(jù)了地形主動,剩下的就要看王大將軍的應變了。
此時王少陽等十幾人已經(jīng)陷入了最兇險的貼身肉搏!狹窄的山路中,幽州軍和突厥人都臉對臉貼在了一處,他們絕望地狂吼著,不閃不避,用刀向?qū)Ψ絹y捅。完全沒有躲閃的空間,前面是敵人,后面是戰(zhàn)友,胳膊一抬都能碰到山壁。
幽州軍在兵器上占了大便宜,大唐的制式橫刀又直又長,適合捅刺,而突厥人的彎刀是用來馬上劈斬的,又彎又短。白刃相搏瞬間分出了結(jié)果,十幾個突厥斥候全部倒在了地上,幽州軍人人掛彩,卻能掙扎著站在原處。畢竟是幾萬人中選出的精銳,他們不但武藝高強,身上也都是價值不菲發(fā)鎖子甲。但是后面的突厥人源源不斷的沖了過來,在洶涌的人潮面前,十幾人的斥候就像洪水中勉力支撐的石塊,搖搖晃晃隨時會被沖走!
“老子殺一個賺一個!”這種人擠人的情況下就是以命換命,王少陽的刀法完全沒有發(fā)揮的空間。他渾身掛彩,仍在高呼酣戰(zhàn)。身邊的兄弟和敵人一個個的倒下,他周圍已經(jīng)被自己人和敵人的尸體填滿,他聲嘶力竭地揮刀,砍倒一個又一個突厥人。王少陽狂笑著,根本不理睬砍到身上的彎刀,只是將砍豁了的橫刀掃向最近的敵人。
“鐺!”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令王少陽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一面巨大的盾牌護住了他,馮天青在他身邊大吼:“放箭!”
箭雨覆蓋了下來,不分敵我一律射殺!盾牌上叮叮的箭簇聲響得跟雹子一樣,馮王二人身邊的突厥人和兄弟們紛紛中箭倒地。趁著這稍縱即逝的時間,馮天青把王少陽搶了回來。而其他的斥候兄弟一瞬間都永遠的倒在了山路上。王少陽胳膊上也中了一箭,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拿刀把箭簇從肉里挑了出來。
突厥前軍的伯克(部落首領(lǐng))下了死命,突厥勇士完全是在自殺式的沖鋒著,用最不智的添油戰(zhàn)術(shù)消耗著幽州軍的箭矢。后面沖不過來的突厥人也利用弓箭進行著拋射,但突厥人的騎弓也只適合用來直射,所以弓箭射得稀稀拉拉。突厥人的尸體漸漸多了起來,后面的突厥人不得不挪開前面的尸體才能繼續(xù)沖鋒,這也讓幽州軍有充足的時間拉弓放箭。于是這山路中的一小塊開闊地就成一個血肉磨盤,不斷消耗著突厥人。
突厥人也是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勇士,很快就想到了辦法,他們舉著戰(zhàn)死同伴的尸體沖了過來,弓箭拋射不起作用了!
馮天青大喊“舉馬朔!”幽州軍并肩而立,一片冰冷的馬朔叢林瞬間立了起來。冰冷無情的突刺、收朔、突刺……突厥人完全沒有躲避的空間,象被收割的莊稼一樣一排排倒了下去。十幾個斥候用生命換來的寬闊地帶,讓幽州軍占據(jù)了巨大的地形優(yōu)勢!
慢慢的,戰(zhàn)斗不再只限于山路之上,幽州軍和突厥人幾乎是同時丟棄了馬匹,從各個方向攀山發(fā)動進攻,就這樣兩軍漫山遍野展開了混戰(zhàn)。雖說突厥人出動了三千兵力,幽州軍只有一千余人馬,可突厥人是馬背上的民族,步戰(zhàn)就遜色了三分,偏偏幽州精兵又極為善于步戰(zhàn),再加上幽州軍占據(jù)地形優(yōu)勢,后面的突厥人都被堵住了根本沖不上來,場面上倒是幽州軍占了上風。
中軍的王君廓此刻心如火焚,他十分清楚前軍的優(yōu)勢只是暫時的,只要他們被突厥人拖在山里,遲早會全軍覆沒!
與此同時,突利可汗也正火冒三丈,已經(jīng)抽刀砍了前來報信的斥候,正用血紅的眼睛瞪著身邊的張慎,就是這個細作昨日來報有大唐軍馬潛入,而且率兵的竟然是右武衛(wèi)大將軍王君廓!突利作為突厥可汗王位的競爭者,現(xiàn)在不過是個小可汗,如果他能陣斬或者俘虜唐人的大將軍,就是近年突厥軍隊的最大勝利,這會給他帶來極大的聲望,讓他在汗王的競爭中占據(jù)主動。所以他必須取勝,而且必須是親自上陣指揮作戰(zhàn),為此他不惜把圣山暫時放在一邊!
突利可汗正努力壓制著怒火,他沒有任何理由遷怒于眼前這個大胡子細作,這人說的所有情報都是真的,而且昨天一直勸說自己兵貴神速,必須馬上出兵,偏偏是自己非要帶足三千人馬才出兵。要是自己毫不猶豫立刻出兵,或者少帶點兵以提高行軍速度,早就偷襲成功了!突利又是懊惱又是著急,命令軍隊不惜代價往前沖!
在狹窄的山路上兩軍遭遇,突厥軍進不來,幽州軍出不去。黑夜的山路上無法維持陣型,所以兩軍誰都不敢后退,如果被對方咬住尾巴追擊,驅(qū)趕著自己人倒卷過來,那么撤退就會立刻變成潰敗,神仙也救不了!現(xiàn)在兩軍都騎虎難下,既攻不進去也退不出來,什么戰(zhàn)術(shù)都用不上,只能拿人命往上填。
突利可汗和王君廓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軍,可從來沒打過這樣的爛仗,眼睜睜看著一場偷襲戰(zhàn)打成了不死不休的消耗戰(zhàn)!
冬至的曙光終于在殺戮中不情不愿的亮了起來,王君廓期待中的謎底揭曉之日就這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