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推背圖 （二）

　　趙小玉在仙鶴峰上的三日，果然也如那位神秘莫測的李道長所言，須臾便過。

　　只是這三日，她幾乎逛遍了仙鶴峰上每一個角落。

　　其實(shí)，仙鶴峰這處別院并不算很大，只是比起趙小玉所能想象的所有修行之所更為隱秘幽靜。

　　三日內(nèi)，李道長幾乎都呆在后面的丹房內(nèi)，打坐導(dǎo)氣，每每趙小玉將做得鮮美可口的飯菜端到他丹房門前時，卻只換得到一句“有勞姑娘”或是“多謝”，可卻從不見他吃。

　　這日，趙小玉又將飯食端到他丹房門前，驚異得發(fā)現(xiàn)，他竟然又是一日不食，前一日的飯食依然好端端地擺放在門前，里面的飯菜絲毫未動，令人好生納悶。

　　她已經(jīng)不止一次的想：“難不成李道長是個神仙？要不，怎么不吃飯？”

　　趙小玉將手指往舌尖蘸了蘸，又如以往一般隔窗偷看，她絲毫沒有一點(diǎn)江湖經(jīng)驗(yàn)，要知道，若是換成其它人練功，她這般毫不注意地偷看，就是有十雙眼睛也便被腕了去。

　　李道長閉目養(yǎng)神，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他的頭頂間或冒出的絲絲白霧，竟同一旁的大丹爐中冒出的白煙纏繞在一起，盈盈繞在他身側(cè)四周，看上去著實(shí)玄妙。

　　趙小玉搞不懂他到底在做什么，眼睛又瞄向了別處，每次看到李道長身后墻上掛著的那一大幅狂草，上面寫著一個大喇喇的“道”字，筆鋒犀利，卻剛勁有力，旁邊還隨附上一排小字：“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圣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1

　　趙小玉暗忖：“這李道長顯然是得道圣人，若不然，何以會將此番大道寫在墻上？”她看得不甚明白，只當(dāng)是圣人悟出的大道理，轉(zhuǎn)身正欲離去，卻忽見李道長胸前起伏不定，忽地由口中噴出一口殷紅的鮮血來。

　　她陡然大驚，也顧不得多想，便沖了進(jìn)去。

　　“噗——”

　　李道長嘴邊又吐出一口鮮血。

　　趙小玉驚得跑到他近前，為他抹胸拍背，顫聲道：“李道長，你你……你怎么了？”

　　李道長面色蒼白，身子倒向一側(cè)，想他已極近三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練功打坐，如今連連噴出兩口鮮血，身子自是有些虛弱無力。

　　他向趙小玉擺了擺手，半晌也說不出話來，勉力支撐起來，運(yùn)氣于指尖，向周身大穴點(diǎn)了幾下，又閉目運(yùn)氣半晌，臉上才逐漸見了紅暈，這才緩緩睜開雙目，看向來人，道了一聲：“趙姑娘……”卻又欲言又止。

　　趙小玉忽而想到自己方才偷看，想必令人家走了神，這叫什么“走火入魔”，她不由得又想起上次令狐行為自己輸功入體時也有同樣的場景，不覺當(dāng)下羞愧難當(dāng)，支支吾吾道：“道長，都怪我不好，若不是我偷看，你也不會……”

　　哪知李道長擺著手，喘了口氣道：“不，這不怨你。怪只怪，大敵當(dāng)前，老夫自知不敵，強(qiáng)行修煉昭陽神功……”

　　“大敵當(dāng)前？”趙小玉心頭一凜：“難不成那死了的卞延和還會回來找李道長不成？可道士自古以來不是抓鬼的嗎？鬼……”她一想到這個字眼，便兀自打了個寒戰(zhàn)，也不知這李道長欠了人家什么，做鬼也要來找他？

　　李道長嘆了口氣道：“看來是老夫心急了，沒有那同仁同宗心法輔助修煉，是斷然不能急功近利的……趙姑娘……可否愿聽老夫講一個故事？”

　　趙小玉顫聲道：“什么故事？鬼故事我可不聽！”她可不想聽到關(guān)于這位神秘的道長給那卞延和借尸還魂的故事。

　　李道長聞言臉上有了笑意，沉吟了一下，道：“是個長生不老的故事，趙姑娘可愿聽老夫一言？”

　　“長生不老？”趙小玉聞言不由倒退了兩步，渾身一顫。

　　趙小玉此刻擔(dān)心的卻是李道長那灼灼的雙眼，似乎可以看穿一切。忽而憶起早前他對她說過，因?yàn)樗旧硪采硐甸L生不老之謎才將她帶到這里的，還說自己也已經(jīng)是長生不老之身。起初因?yàn)楹屠畹篱L打賭是否要拜于他門下打賭便將這件事情給忘記了。

　　她微微回轉(zhuǎn)頭，側(cè)臉看向那墻上那個“道”字下的那一排小字：“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心中一驚，道：“李道長……你……莫非也在追尋這長生之道？”

　　李道長順著趙小玉的眼神將目光移到了那面墻上，看到那個字，微微頜首，道：“道家講求大道以厚德載物，天降甘露，雨水滋潤萬物，而不求回報，同大地承載滋養(yǎng)一切生命一般，也是不計任何代價的，這便是真正意義上的長生長存。正所謂‘天行健，君子以自強(qiáng)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也是這個道理?？赡侵皇勤w姑娘能從字面上的簡單理解。老夫說的，是真真正正的長生不老，也是如今江湖上很多人都夢寐以求追尋的愿望，包括如今君臨天下的那個人?！?p>　　趙小玉正想解釋其實(shí)自己什么都看不懂，她哪里能想得到那般深遠(yuǎn)的道理？什么以厚德載物便長生了。她壓根就不懂，她真正在意的，還是“長生不老”那四個字本身。但當(dāng)她聽到李道長說的最后一句話，卻是吃驚地張大了嘴巴，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你說得是皇上？”

　　這是她此時除了找吳菲菲之外最擔(dān)心的問題，因?yàn)闂钐娓L得相似，而那跟著一并穿越的李威廉，如今也在皇城做個貌似不小的官，若是把那楊太真認(rèn)成了她……

　　他無時不刻想著長生不老，趙小玉真不敢想象他會怎樣，或是到李隆基跟前胡弄一番胡話，譬如吃了玉環(huán)肉便可以長生不老之類，那恐怕就算那李隆基再寵愛楊太真，也是枉然的。到那時，恐怕，那“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這絕世名句，也要改寫了。

　　李道長微微點(diǎn)點(diǎn)頭，眼神深遠(yuǎn)，似乎看向了很遠(yuǎn)的地方，淡淡道：“沒有哪個皇帝不想長生不老，以便在歷史上長存，可那些都是不可能的?！?p>　　想當(dāng)初那人也是何等威武英明，可當(dāng)知道他已經(jīng)長生不老的傳言，便幾乎不擇手段要他交出長生不老的秘方，以至于他最終不得不棄官裝死，隱居山林。

　　為了逼他交出那秘方，那是一場多么殘酷的屠殺。那人甚至可以為此放過那可主李唐天下預(yù)言中的武氏，卻獨(dú)獨(dú)不肯放過他……

　　“道長，你你……你難道真的已經(jīng)長生不老？”趙小玉見李道長神色有異，忽而想起什么，便小心翼翼地問道。

　　李道長點(diǎn)點(diǎn)頭，兩縷烏黑的胡須飄逸在胸前，顯得鎮(zhèn)定自若，卻深深嘆了口氣，道：“當(dāng)你未嘗得到之時，便千方百計想得到，可等到得到了，才知得之未之幸……只有真正已經(jīng)長生不老的人，才知道，原來一個人長生不老，卻要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離你而去，是件多么殘酷的事……

　　趙姑娘，你不也因?yàn)橐活w珠子而已經(jīng)獲得了長生不老的好處了嗎？那壞處顯然你還沒有體會到！”

　　這種苦楚，他內(nèi)心尤為清晰。那也是眼前這張相同的臉告訴他，已經(jīng)偷吃了他的長生不老的秘方，并藏起了隨侯之珠之后，這也是他不肯原諒她的原因。

　　他只是不愿那個人承受同樣的痛苦?？墒沁@一點(diǎn)，她似乎再也不能明白。

　　趙小玉舔了舔有些發(fā)干的嘴唇，捋了捋思路，“道長的意思，我明白，這已經(jīng)是您第二次對我提及那顆被我誤食的金斥候……其實(shí)是……是一個長生不老的丹藥。所以我才會有五感變化，容貌改變，身體受傷后自愈能力增強(qiáng)的一系列反應(yīng)?！?p>　　李道長點(diǎn)了點(diǎn)頭，“所以，趙姑娘此時與老夫應(yīng)該是一條船上的人，這江湖中人想要長生不老的人不少，而尤其是以皇宮中的人更甚，為了能達(dá)到此目的，甚至可以不擇手段。”

　　趙小玉聞言更加心驚，道：“那……若是有個人跟道長你長得很像，可皇帝聽信讒言，有人說吃了那人的肉便可長生不老，那道長……你……你會怎樣？”

　　她一心想著那和她相似的太真妃就要成了李隆基的下酒菜，便有些兀自替楊玉環(huán)惋惜，唉，難道真是紅顏薄命？

　　李道長忽而神色一凜，看向她，其實(shí)，她說得這情形，便是在太宗當(dāng)年，就同樣發(fā)生在他的身上，他不愿想，也知道趙小玉在說誰，便道：“趙姑娘是指那楊太真與你長得甚是相似吧？

　　趙姑娘也知道，我是曾說過姑娘你也身系長生不老之謎吧！其實(shí)我早知姑娘也是個已經(jīng)長生不老的人。雖然我能算出你能與長生有緣，是因?yàn)橐活w珠子。但我還是不能算出姑娘是在何時何地長生不老的，我只知道，趙姑娘你也曾是個逆天而生的人，趙姑娘原本是不屬于這里的。”

　　趙小玉心中一震，當(dāng)下有些激動了，伸出一只手拉了李道長的袖袍，顫聲道：“你……你怎么知道？”

　　她此時此刻怎能不激動萬分，這眼前的神秘道長，說得如此準(zhǔn)確，又似乎真如他所言能看透一切，對于趙小玉是否能夠回去二十一世紀(jì)，又是一個希望。一個可望可及的希望。

　　李道長笑笑，緩緩從袖袍中摸出一本小冊子，伸手在上面輕輕抹了抹，又拍了拍，甚是愛惜的模樣，這才遞給趙小玉。

　　趙小玉詫異地看著李道長，又再看了看眼前這本冊子，乍眼一看，那不過是本畫滿了圖畫附上注解的圖冊而已，她根本不知道，她眼前的這位李道長，在當(dāng)年很多次危機(jī)的時候，都不曾將這本圖冊展露人前，如今卻毫不避諱地展露在了她的眼前。

　　她滿臉疑惑，見李道長沉吟不語，接過圖冊隨意翻開，再一細(xì)看，頓時覺得背冒冷汗，拿著那本冊子翻看的雙手也開始止不住顫抖。

　　第一篇上畫著兩個交集的圈環(huán)，內(nèi)中分別寫著兩個字：“紅”，“白”。那圖的下端，用繁體字寫上：“第一象，甲子，乾卦，讖曰：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環(huán)，周而復(fù)始。”緊接其后，寫著：“頌曰：自從盤古迄希夷，虎斗龍爭事正奇，悟得循環(huán)真諦在，試於唐後論元機(jī)?！?p>　　趙小玉隱隱感到了這本圖冊的神秘，它這第一幅圖文，便好似在隱喻一個朝代的更迭是如日月循環(huán)一般注定的，好似還暗示了與唐朝有關(guān)。

　　她搖了搖腦袋，揉了揉雙眼，整個人被強(qiáng)烈的好奇心驅(qū)使著，冥冥之中覺出這本圖冊隱藏著巨大的玄秘。

　　她緊接著又翻了一頁，這第二幅畫，畫得卻是一盤累得高高的金字塔一般的果實(shí)，一顆接一顆，整齊排列，最頂一層只有一顆，依次按一定規(guī)律向下增加，最末一層卻有五顆果子，這些果子被盛放在一個寬扁的圓盤里，看上去甚是普通，便如她常常見到的尋常人家也能見到桌上水果盤中擺放的水果一般。

　　此為第二象，名為“乙丑”。

　　單看讖文卻也不能看出什么端倪：“累累碩果，莫明其數(shù)。一果一仁，即新即故?！?p>　　趙小玉雖然看不懂它的含義，卻明白它暗藏玄機(jī)，急忙翻看下去，不覺更自吃驚。

　　圖文后面標(biāo)注著補(bǔ)填的頌文：“萬物土中生，二九先成實(shí)。一統(tǒng)定中原，陰盛陽先竭。”

　　末了便是一段注解：“一盤果子即李實(shí)也，其數(shù)二十一，自唐高祖至昭宣凡二十一主。二九者指唐祚二百八十九年。陰盛者指武明空當(dāng)國，淫昏亂政，幾危唐代。厥後開元之治雖是媲美貞觀，而貴妃召禍，乘輿播遷，女寵代興，夏娣繼之，亦未始非陰盛之象?！?p>　　趙小玉大吃一驚，差點(diǎn)將手中的書掉到地上，背后已經(jīng)冷汗涔涔，她抬眼看向一旁默默不語的李道長，兀自倒抽了一口涼氣。

　　若說前面第一象她還不甚明白，可當(dāng)她看到這第二象時，特別是那最末的注解，她已經(jīng)不能抑制住自己內(nèi)心的顫抖和恐懼，眼前這位道長無論他是誰，這本圖文集，對于一個當(dāng)時懵懂不知未來的古代人，是多么的奇妙，這第二象，已經(jīng)預(yù)見了唐朝的開元盛世和后來的天寶危機(jī)。

　　真不知這本預(yù)知未來的書，落到了這江湖中人手中，又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風(fēng)血雨？

　　那第二象，明明就是在說李唐如何取得天下，唐朝一共歷時了二十一個皇帝，共二百八十九年的歷史，若說她趙小玉歷史課上得再如何不甚精專，可當(dāng)她看到那“武明空”三個字，也知道它指的是武后則天女皇，若說那已經(jīng)成為開元的歷史，可這后面的事……

　　“厥後開元之治雖是媲美貞觀，而貴妃召禍”這一句明明白白地隱喻了后來發(fā)生在開元盛世之后的安史之亂，也提及了是那楊貴妃所召來的禍?zhǔn)隆R嵬坡兵變。

　　（注解：1出自老子《道德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