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白首夫人（二）

　　辰弒微微一愕，“當(dāng)初卻是派魯空滅去過修仙觀，但卻不是為了小玉的。怎么這道士偏偏說趙小玉是我派人擄走的？”他微一凝思，便有了答案，嘴角一揚，輕輕一笑道：“我和你有什么舊賬？你這臭道士定是滿口仁義擺了臭架子，不解風(fēng)情，人家姑娘家不愿跟你，跑了來跟我的，這也怨我不成！”

　　“憑你恁地胡說，啰嗦什么！”令狐行被辰弒不慎說中了心事，臉色登時難看至極，一面打斗，卻一面兀自氣惱于心：“那日在修仙觀，我當(dāng)真是對小玉太絕情了嗎?”

　　雖然令狐行武學(xué)資質(zhì)未有辰弒高，但卻貴在沉穩(wěn)，青云劍在手，招式嚴謹縝密，此套自創(chuàng)劍法，實乃由師父所授那半式“燕燕雙飛”自悟而成，自然是甚為熟識，劍招若高山流水，行云而不漏滴水。

　　辰弒一時之間難以進退，因為心急煩躁，幾次險些被青云劍刺中，如今也只得定下心神，同令狐行酣斗起來。

　　申屠夔剛剛擊落那雕像，兀自惱怒喘息，卻忽感一股巨力，橫沖直闖，沖面門徑直而來，他心中一凜，不敢小覷，即刻收回聚攏功力，運起九九歸一重陽功勁力，雙掌向前推出。

　　此功力實乃申屠夔畢生絕學(xué)所凝聚，無奈適才使過破碎無雙，真力所剩無幾，又因適才發(fā)掌打爛那白玉雕像，因而此時使出這功力，也是處處掣肘。

　　但申屠夔此力也可謂是勢道洶涌，若群獅鬇鬡，勢如破竹，直接迎著李淳風(fēng)發(fā)出的那昭陽神功功力而去。

　　兩人掌力猛然對上，又瞬息間各自向后摔倒，回落跌在地上，皆受了對方掌力所震，吐出幾口血來。

　　李淳風(fēng)前幾日強自修煉昭陽神功，早有內(nèi)傷在身，適才同申屠夔拼掌對接，眼下已是吃罪不小，他嘴角含血，瞪視著對方，心中卻自駭然：“這孽徒的功力果然非同小可，即使是身受重傷，使過那破碎無雙，原道他已耗竭真氣，可如今卻依然能接得住我這畢生絕學(xué)的一掌，若是他尚有全力，方才與之對接，我豈不要命斃于此？”

　　李淳風(fēng)不知，其實申屠夔適才出掌對接，也已經(jīng)竭盡所能，只因李淳風(fēng)平日專精于修道之為，對于武學(xué)卻又不甚申屠夔精專，即便是多活了幾十年，功力恐怕也只能勉力與之相衡而已。

　　申屠夔此時也口吐鮮血，傷勢極重，兀自大笑道：“哈哈哈——咳咳……我……今日就是一死，也不會允許你再玷污我的綠兒。只可惜……咳咳……你卻殺我不死！”

　　李淳風(fēng)仰頭向天，心中苦悶：“娘子——適才我本已快將那賊子引入我的八卦位陣中，可不想那賊子卻看到了你的雕像，以致于亂了陣位……莫不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莫非……是你不許我殺他是嗎？”

　　此時他眼神哀傷，又憶起陳年舊事，看了申屠夔一眼，見他也是神情悲苦，苦笑而不覺，更是悲從中來，盯著地上的碎玉塊，嘆道：“一切因你而起，就讓一切因你而去吧！”

　　忽然仙鶴峰天際一聲狂嘯，聲音尖利刺耳，傳來一聲沙啞怪異的長笑，李淳風(fēng)和申屠夔陡然警覺，可無奈卻因方才苦斗，直不起身子。

　　但聽那人狂笑道：“打得好！打得好！我就是要看看你們兩個老鬼如何了斷那騷狐貍?cè)窍碌那閭?！哈哈哈——”聲音若鬼魅飄過空中，散發(fā)著恐怖的氣息，在山間久久回蕩。

　　辰弒一手夾住令狐行的長劍，忽而停住不打。

　　兩人同時仰頭看天，只見空中云霧陰霾，飄忽的云層，濃重而漆黑，若飛沙走石一般變幻不定。

　　忽而那聲音變得凄厲非常，若女鬼索命一般猙獰：“孩兒——我的好孩兒，你在哪里啊？在哪里？娘親想你！嗚嗚嗚嗚……哈哈哈……”又是一陣哀怨凄厲的哭聲，讓人聽來毛骨悚然，瞬即卻又是一陣大笑。

　　申屠夔道：“是誰？到底是誰在那里裝神弄鬼？”

　　忽然，清虛子由遠處跑來，驚慌失措的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老不修——莫丫頭和沈妹子都不見了！”他一邊高聲叫著，一邊揮舞著手臂。

　　忽而幾片竹葉如刀片一般，鋒利無比，裹夾著風(fēng)力，橫直飛出。

　　但聽“嗖嗖——”地幾聲輕響，若急弦一撥，勁力非常。

　　忽而清虛子腳下一崴，身子一側(cè)，整個人若失去控制一般，向前摔倒，跌了個狗啃屎！手臂依然直立，雙目睜著，腿上腰上即刻被一片血跡染紅，血跡浸染處，直直地插著幾片竹葉。

　　那竹葉剛一沒入肉里，便失了力道，兀自軟弱無力的耷拉下來。

　　而清虛子雖然疼痛卻沒了聲響，嘴巴張得大大的，那模樣，顯是被人點中了穴道。

　　“啊——飛葉傷人！”令狐行一聲驚呼，心中不妙，看來此人功力深厚，他觀望周圍眾人也盡皆失色！

　　試問此世間能如此飛葉傷人的，沒有幾個！全是名頭響亮而不可小覷的高手！

　　李淳風(fēng)兀自冷冷一笑，看向申屠夔道：“看來是有人看完了蚌鶴之爭，如今想坐收漁翁之利了！”

　　申屠夔也是一臉黯然，倒在地上，兀自掙扎了幾下，又跌在了地上，無奈他全身真氣耗盡，若需恢復(fù)，尚需一段時日，此時若想自保已是萬萬不能了。

　　辰弒對令狐行道，“臭道士，我們稍后再來比過！”

　　他們二人眼見敵手來勢洶洶，自然不再打斗，跳將到爹爹和師父身前，擺開架勢，凝神以對，四處觀望，想知道這神秘高人究竟是何人？

　　忽而辰弒大叫一聲“不好！”瞬即一張漫天大網(wǎng)，將四人籠在了其中，四人面面相覷，若那神秘人囊中之物，盡皆駭然。

　　令狐行和辰弒尚有余力，掙了幾下，卻發(fā)覺那網(wǎng)越掙卻纏繞得越緊，便連令狐行手中的青云劍也從手中跌落，掛在了網(wǎng)上。

　　申屠夔神情警覺，道：“不用白費力氣了，此網(wǎng)乃金剛絲所鑄，除非至剛之物方能破其而出，其余盡皆無計可施。此金絲，當(dāng)今世間，只有一人才有！”

　　李淳風(fēng)臉上一驚，和申屠夔對視一眼，凜然道：“你……是說……是那人！”見申屠夔點點頭，心中那個答案便更自肯定，道：“冤孽啊，冤孽！”便急忙盤腿而坐，運功調(diào)息，以待突圍。

　　申屠夔也兀自嘆息了一聲，垂下頭去，跟著閉目調(diào)息，嚴陣以待。

　　驀地里，平地一陣風(fēng)起，卷著地上的泥沙竹葉，肆意翻飛，一時間沙塵漫天，若風(fēng)卷云涌。

　　辰弒不得不以手半遮面，瞇著眼，心頭也更加謹慎駭然，到底是何人，便連爹爹和李淳風(fēng)也如臨大敵一般呢？

　　忽聞天空響起一人高語，如泣如訴，細細辨來，卻是一首詩，編唱的小曲，聲音悲涼而沙啞。

　　“南國佳人傾人意，

　　月夜深深笙歌舞，

　　佳人眸睇一回首

　　……”

　　但聽那沙啞聲音吟道此處，卻不再吟唱下去，瞬即空中便有紛紛揚揚的竹葉，悄然無聲地散落而下，在那片沉默中，顯得格外孤獨而寂寞。

　　令狐行呆呆地望著那些至高處而下的竹葉輕旋，心中猛地咯噔一下，驚道：“哪堪……情深愿白頭？”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師父和申屠夔，兩人此刻都自閉目調(diào)息，腦際騰起冉冉白氣，卻皆背脊衣袍濕透，似乎格外辛苦調(diào)息內(nèi)氣，只因這人真如江湖上所傳聞那般厲害？

　　最后他將目光落在了辰弒臉上，見他也是一臉愕然。

　　辰弒道：“是……江湖傳言，那二十年前的‘白首夫人’！”

　　令狐行點點頭，這是兩人相見以來，第一次心平氣和的交談，“可那是二十年前，那個時候她便被稱為了白首夫人，想來已是很老了，如今恐怕更老吧？”

　　辰弒搖搖頭，扯出一絲苦笑道：“錯了，若你以為白首夫人二十年前是個老婦人才被稱為白首夫人就大錯特錯！相傳二十年前，白首夫人并非白首，她本名南宮楚楚……”

　　“南宮楚楚？”令狐行回思一想，總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好似在何處聽過，忽而，那日在風(fēng)坡嶺力斗眾人的絕色身影，在他腦際一閃而過，心中為之一震。

　　辰弒點點頭，又道：“據(jù)傳當(dāng)年她在武林大會開擂臺比武招親，卻是驚艷全場，那些前去比武的人為了她，爭得你死我活！不過，此處二十年前一次武林浩劫之后，她便如消聲滅跡一般，只是江湖上偶爾還會有她出現(xiàn)的傳言，但聞她出現(xiàn)之地，必定會先唱一段白首詩曲，是以才叫她白首夫人……”

　　“哈哈哈哈——”

　　空中又響起那人凌厲的笑聲，震徹整個仙鶴峰山頭。

　　令狐行辯聽之下，那笑聲雖不似那日在風(fēng)坡嶺聽來那般沙啞，卻好似也不如一個小姑娘的聲音那般清脆，況且那聲音飽含極重的怨氣，讓人聽了禁不住戰(zhàn)栗不已。

　　瞬即間，前方頭頂四面八方，約莫二十余個白衣蒙面人從天而降，圍成了一個大圈，將網(wǎng)中四人包圍其中。

　　令狐行一見，更加駭然，“師父這仙鶴峰地勢險要，四壁陡峭，怪石嶙峋，但凡想攀上此峰，必定要有上層的功力，至少也是輕功極高的高手，方能平安上此峰頂！”他不由得看了看那被申屠夔的內(nèi)力損毀的上峰必經(jīng)之路——梅花懸鏡廊，心下黯然：“若是那陣不毀，定能阻住這許多人的，怎么如今什么事都碰到了一起？”

　　忽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驚駭，道：“糟了，小玉呢？”他四下里搜尋，在方才那堆碎石處，卻見不到小玉的身影，他記得她方才好似是暈倒的。

　　令狐行急忙回過身，一把抓住辰弒的右臂道：“小玉呢？小玉呢？剛才她暈倒了，你怎么把她一個人留在那兒！”

　　辰弒眼神四處搜索，其實方才令狐行剛剛叫出聲的時候，他也是神色驚慌，早已在搜尋了，可始終不見她身影，也是有些懊悔，當(dāng)時把她一人丟下。

　　可現(xiàn)下他一聽令狐行如是說，卻是哭笑不得，他一攤雙手，道：“她沒有暈，好不好？她應(yīng)該能夠照顧自己的……”其實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心里也是莫名一陣慌張，沒了底氣。

　　“嘭——”

　　令狐行聞言已經(jīng)一拳打在了他的臉上，怒道：“你怎么能把她一個人丟在那里？小玉根本就不會照顧自己，她又不會武功，若是她有什么三長兩短，我定是不饒你！”

　　辰弒聞言一驚，身體一震，心中那種感覺更自驚慌，若是往常別人打他一拳，他定是要十倍相報，他一貫主張男子漢大丈夫，就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有仇必報”，可這一次卻著實懊悔自己的失誤而沒有還手。倒是因了那金絲網(wǎng)的阻隔，那一拳倒是使不出什么力道的。

　　辰弒笑笑，舔舔嘴角的血跡，道：“我不會讓她有事的！”

　　令狐行怒不可遏，道：“你如今自身難保，怎么保證她沒事？”

　　一想到他們?nèi)缋ЙF落敗的悲慘境地，他心下更慌，咬著牙，運勁伸手兀自拉扯那些金絲網(wǎng)線，恨不得立即破網(wǎng)而出，可無奈他手上的即使運起了同仁同宗心法的勁力，那力氣一觸碰到那些金絲線便若泥牛填海，他折騰了半天，已是滿頭大汗，還是無濟于事。

　　辰弒道：“還是省點力氣留著吧，若是小玉真的有什么事，一會若能成功脫逃，我們總得有力氣沖殺出去救人吧！”

　　“你——”令狐行氣得說不出話，可又覺他的話不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