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祿山的走狗,就配喝馬尿,后面槽子里有很多,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們這兩只畜生走狗!”
“哈哈哈——兄臺好功夫,好指法!胖子好生佩服。
卞守密剛才只用了兩指,還未盡全力就將那兩個潑皮制服,幫娘子李賢鳳壓驚之后,正思量著如何處置那兩人,忽聞此言,抬眼一看,但見東暖閣門前多了一個壯碩的漢子。
還真如他自己所言,果真是個胖子,腰圓臂膀,身材魁梧,黃須黑發(fā)粗眉,一雙牛眼睜得老大,宛若銅鈴,炯炯有神,聲如洪鐘,滿臉堆肉,臉色酡紅。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胖子手中所持的那把斬馬刀,身長七尺有余,全是精鋼所鑄,一般人就算兩手用力也難能拿起。
可這人只用了一只手便將那斬馬刀杵在了門前地上,一杵一個深坑,而另一只手卻手綁白紗帶,顯然是受了什么傷。
卞守密不知是敵是友,加之此次下仙鶴峰是為了探聽虛實,順便看看娘子和密兒,心有憂慮,默不做聲,只是望著那胖子。
胖子似乎看出了他的隱憂,哈哈一笑:“胖子我平生最佩服的就是兄臺這種仗義之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更何況,安祿山的走狗本就該殺!”
卞守密聞言,心想:這胖子必定也是痛恨安祿山那奸賊之人,也算是同道中人。
他臉色稍和,一手擰了一人的脖子,殺氣騰騰,喝道:“你這兩個直娘賊,既然自認是安賊的走狗,今日落在我手里,也算是天意!”
那兩人嚇得屁滾尿流,哭天搶地,大呼冤枉:“大爺,您誤會了,誤會了……小的如此不濟,哪能做安大人……”
但聞那胖子手持斬馬刀,人高馬大,哼了一聲,提步便走進店內,走到兩人跟前。斬馬刀往地上一杵,又是一個深坑,若用來盛放喂牛的水,也綽綽有余了。
二人嚇得臉色蒼白,沒料到撞到了別人槍頭上,只見卞守密眼神寒意盛盛,殺意頓現(xiàn),立即改口求饒道:“哪能做什么安……安……安祿山那叛國賊子的敢死死士?我們兄弟倆不過是混口飯吃……”
“叛國賊子?這又如何說?”卞守密和胖子異口同聲道。
自楊國忠任宰相之后,獨攬大權,漸漸和安祿山生出間隙,安祿山明地里拜了貴妃為干娘,李隆基順理成章成了他干爹,恩寵自是不凡,民間早有傳聞言安祿山這藩將賊子,居心叵測,回老家范陽郡四處招兵買馬,有稱帝謀朝篡位的野心。
“此事千真萬確……我兄弟二人為求口飯吃,一聽說安祿山范陽郡招收萬余名敢死死士,成立個‘壯士營’,便從洛陽趕了去,可沒想到,趕到之后,才知道,這次挑選十分嚴格,由安祿山的親信高尚親自從二、三萬余名壯士中選拔最為精壯的……我兄弟倆這副德行自然也就沒有選上……”
卞守密和胖子對視一眼,心下忽地有了計較,只是那胖子似乎也愁眉不展,在想著什么。
“二位大爺……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放了小的們一回吧……小的給您磕頭了……”那兩人身中卞守密的伏戎指所點的穴位,直痛得眼淚汪汪,淚花直流,呲牙咧嘴,卻仍舊一個勁兒給卞守密和胖子磕頭。
卞守密微一沉吟,手指微伸,給那一高一矮的兄弟倆解了穴道,揚了揚手。
“快些滾——別再讓我見到你們!”
二人急忙磕頭,千恩萬謝,出得門去,便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胖子往那兩人離去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唾沫,道:“恁地放這兩個直娘賊跑了?”
瞬即哈哈大笑,“看來這位兄弟也是性情中人,很合胖子的性子,不若胖子請兄弟喝上一壺上等的花雕,如何?兄弟不會看不起胖子吧!”
卞守密心有疑慮,卻見胖子兩眼真誠,不似騙人,便即點點頭,道了聲“好”,轉頭對李賢鳳道:“拿兩壇上等的花雕來,我和這位兄臺今日不醉不歸!”
“兩壇酒水怎夠?拿十壇來,我和這位兄弟一見如故,今日便以酒會友,交個朋友!”
“好,爽快!我卞守密就喜歡干脆爽快之人,今日我交定你這個朋友了!”
二人哈哈大笑,坐在桌邊,整壇喝酒,大塊吃肉,談當下民生境況,武功家數,朝廷舉措等等,無所不談,談到興處,還會碰壇相賀,不亦樂乎。
◆◆◆◆
天色朦朧,還未亮開,天邊的云彩冷清而淡薄,似乎想要涼薄人的心。
仙鶴峰上庭院內靜悄悄的,一人手拿細軟包袱,看看四下無人,輕輕合上房門,轉身欲離去。
一黑紗飄過,一抹淡香撲面而來,他心下一驚,抬眼正好對上那女子的深藍雙瞳,水汪汪的,如一波碧潭水,色澤透亮分明。
“和合公主!你如何起得這么早?”
“我是在這里專程等道長的?!?p> “等我?”
藍香楹點點頭,“道長,天色尚早,這是要去往何處?”
李淳風雙眼澄亮,轉頭看著下山的路,道:“貧道不過是出去隨處走走,和合公主無需過問?!?p> “真是隨處走走嗎?還是一去不歸,不辭而別。莫不是道長在刻意逃避什么?”
李淳風默不做聲,不愿多言。
“難道道長真的如此狠心腸,不肯醫(yī)治駙馬?任由他自生自滅嗎?道長此時故意離去,還是真的知道當今世上恐怕只有你能醫(yī)治得了駙馬的傷?”
李淳風冷冷一笑,道:“笑話——堂堂五毒教教主的兒子,身負重傷,何需用得上我松鶴子出手相救?”
“恐怕道長還不知道……駙馬的爹爹……早前習練教中功法之時,不甚走火入魔,神志不清,直到現(xiàn)在都還來去無蹤,就連駙馬自己也不知他此時正在何處……”
李淳風微微一愣,怎么老毒鬼走火入魔了?
“不過……就算是公主所言都是真的,我也不會救他!貧道早已看破這世上生生死死,何時生,何時滅,都是前世注定的,又何需旁人費心呢?還望公主不要諸多阻攔貧道下山,否則休怪貧道不客氣了!”
言畢繞開藍香楹,抬步就往下峰之路走去。
但見眼前人影一閃,他皺了皺眉頭,揮出一掌,輕飄飄的,也只是想要藍香楹放棄阻他的路。
藍香楹金青色的落花神蛟鞭一抖,咬了牙將那擊來的掌風死死牽住。
“公主若再一意孤行阻止貧道,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言畢加大了那掌力,掌風一晃,藍香楹落花神蛟鞭猛然脫手,虎口疼痛不已,只感勁風拂面,跌坐在雪地上。
李淳風揚揚嘴角,轉身青袍一翻便欲騰躍下峰去,忽聞得身后藍香楹喊道:
“道長,看完這封信后,再走也不遲!”
他笑笑,抬腳又跨前了兩步。
“是……咳咳……關于你夫人的……”
李淳風聞言瞬即一愣,呆立在茫茫白雪之中,如一尊冰雕的塑像。
“我雖然不知這封信寫得是些什么,但我想它一定對你很重要……”藍香楹說完轉身緩緩走了。
留下李淳風獨自一人,呆愣在門前,仰頭看著漫天飛雪,一片一片,如鵝毛飛絮,似乎在訴說著一個悲傷而久遠的故事。
走回房內,輕輕合上門,手指顫抖,信封上寫著:“南宮楚楚親啟”幾個娟秀字跡,如一副潑墨山水畫在他心中慢慢暈染開來。
就算是再過三十年,他也不會忘記那字跡。
那正是他娘子沈綠萼的字跡。
只是這封信不是寫給他的,而是寫給藍后的。
拆開火紅蜜蠟封印,抖出一張約微發(fā)黃的信紙,但見那熟悉而娟秀的字跡躍然紙上。
“楚妹,自南宮絕之事之后,姐姐深知你為此事所擾,一心尋求長生秘法救情郎復生,姐姐感恩垂憐,愿親手將隨和二寶奉上,授之以長生秘法,只是唯今,姐姐有一事相求,若能如愿,必當粉身相報……”
頃刻之間,字字珠璣,敲打在他心上,雙手抖得不成樣子,信如黃葉般飄落,掉在地上……
“綠兒……這些年苦了你……想不到我負氣出走,竟讓你如此……我……我……”想不到,這個秘密她竟然一直深藏在心底,從不曾對他透露半分。他當日與她決絕而別,她心中的苦楚可想而知了。
他淚濕衣襟,悵然難舒,抱了頭,跪在了地上,任由淚水恣意橫流……
藍香楹坐在居室內床邊守著辰弒,也不知那封信寫的什么,是否能夠幫到辰弒,看床上之人,深眉緊鎖,面色蒼白,再不見當日那玩世不恭的笑顏,她心中一酸,又抹了淚巾,泣不成聲。
忽聞背后有人輕咳一聲,門開了,走進來的那個人,竟然一改往日厭惡的神態(tài),徑直走進來,坐在床邊,手指搭在辰弒手腕前的脈門上,神情甚是關切,皺眉道:“讓貧道姑且試試如何救他吧!”
藍香楹“咦”了一聲,“道長,你……”雖不明其究,難得松鶴子肯回心轉意救辰弒,也歡喜得很,心中如看到旭日東升一般,那雙深藍的雙瞳之中一下子就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