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論一統(tǒng)終歸秦王 進諫言巧舌淳風

　　多年以后，當王玄策將《中天竺游記》書寫完畢時，他不由得回想起師父為他講述的玄武門之變……

　　那一日，西方天空中黑壓壓的烏云，一個趕著一個狂奔而來，不一會便將天空壓黑壓低?？耧L大作，飛沙走石，剎那間電閃雷鳴，如豆般的暴雨傾瀉而下。

　　在大興宮東側一宮殿的臺階上，幾位錚臣，正直愣愣跪著。轉眼間，傾盆大雨便打濕了他們的緋色官服。盡管如此，這幾個人依舊跪著，絲毫沒有避雨跡象。

　　雖是下午，被烏云壓黑的天空，早已讓大殿內(nèi)張起了宮燈。朝著不太明亮的燈光望去，大殿正中，一位六十來歲的須發(fā)老者，正在勸說一位身著明黃服飾的年輕人。隨著他多次勸諫不被采納，二人發(fā)生了激烈爭吵。

　　身著明黃服飾的年輕人，站在須發(fā)老者身旁，背著手面朝大殿的楠木素紋書案，呆呆地望著上面，剛接到的一封秘奏。盡管這時他已被須發(fā)老者，與門外跪著的錚臣感動，可終究不忍兄弟鬩于墻。一怒之下，須發(fā)老者厲聲叱責：“如不行此事，我等見不到明日之朝陽矣?！?p>　　然，這位著明黃服飾的年輕人，已經(jīng)鐵了心，只是頓了頓神，安慰老者：“我明白先生之意思，可先生也要明白，他是我二弟，縱使有萬般不是，仍需明日稟明父皇，再行定奪”。

　　實在不忍兄弟相殘，也不忍再傷了這些錚臣的心；他準備退入后殿，逃避這一切。在臨走之時，他撂下一句體己話：“讓門外跪著的都起來吧，雨大，別著了涼！”

　　這個著明黃服飾的年輕人，正是大唐王朝，第一位太子李建成。面對兄弟親情，他實在下不了手。在他的意識中，自己畢竟是太子，即使要廢掉他，也得父皇出面，他李世民怎敢如此猖狂。但，李建成忘記了，政治斗爭原本就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歷史上兄弟之間自相殘殺的例子還少嗎？這一抹親情與仁慈，讓李建成“成竹在胸”的退縮了。

　　昏暗的燈光，隨著鉆進來的細風，時明時暗地搖曳著。在空蕩蕩的大殿內(nèi)，獨獨留下須發(fā)老者，靜靜佇立于中央，一副失落的神情，讓他倍感無助。不得已，只能挪動著艱難的腳步，喃喃自語：完了，一切都完了。踉踉蹌蹌，趔趔趄趄，朝宮門走去。

　　跪在臺階上的幾位錚臣，跟隨李建成，亦是多年，為了勸諫，已經(jīng)把老命搭上了，均無濟于事。當看到先生以這幅模樣走出來時，他們已經(jīng)明白，一切也都完了！

　　這幾個錚臣，趕忙站起身，還想挽留一下老者，再商量些什么，可是老者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是淚水漣漣，雨水纏攪著淚水，望著這個在雨中漸漸模糊的背影，也明白了什么才是凄涼。雨依舊瘋狂下著，噼里啪啦砸到地上，猶如刀槍劍雨一般。

　　須發(fā)老者，自號東野老人，人稱東野先生。東野先生年輕時也是一員戰(zhàn)將，自幼跟隨名師習武，一身氣力更有萬夫不當之勇，因北周末年，官場黑暗，讓他郁郁而不得志，隨著年事已高，只能貢獻自己的韜略，以展胸中抱負。自晉陽起兵，一直跟隨李建成。建成向來對先生言聽計從，禮遇甚佳。唯獨在這件事情上，李建成沒有聽從先生之策。

　　眨眼間，東野先生已被雨水打濕了衣衫，在依稀難辨的大雨中，往前走著。剛下臺階沒多遠，一位不長眼的門子飛速奔來，和先生撞了個滿懷。此時的東野先生，早已被噼里啪啦的雨聲，帶回到昔日戰(zhàn)場，滿腦子都是廝殺，全是爭斗。他秉承十二分精力，回想曾經(jīng)的策馬奔騰，你爭我奪。門子這一猛烈沖撞，東野先生認為他身在戰(zhàn)陣之中，不經(jīng)意間，鼓足氣力，一下子將門子撞出一丈來遠。

　　望著先生木訥的表情，門子也已嚇傻，帶著渾身泥水，捂著已經(jīng)折斷的肋骨，連滾帶爬，往偏殿跑去。先生用呆滯的目光，瞄了一眼門子，沒說什么，繼續(xù)朝宮門走去。這一幕，也被這幾位錚臣，看得一清二楚，傻傻愣在原地。

　　果不出先生所料，第二日一早，長安城內(nèi)，大興宮旁，四門緊閉，秦王李世民帶領幕府舊將，于玄武門內(nèi)誅殺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兄弟鬩于墻。當尉遲敬德渾身沾滿鮮血，手持冰冷的棗陽槊，出現(xiàn)在海池之中時，武德皇帝李淵，聞知此事，已知大勢已定，隨之宣布太子與齊王造反，有秦王李世民全權處理國事。

　　在長安城西南隅一處老宅深處，石凳石墩一應俱全，各種榫卯結構的斗拱木梁，讓這座宅子看起來溫婉安靜。在院子正中，兩棵茂盛的桂花樹下，東野老人靜靜端坐于細木太師椅上。

　　他回想自己的一生，甚是坎坷！憶往昔，構思著大唐一統(tǒng)天下的盛世輝煌，百姓安居樂業(yè)的宏大夢想，再加上有一個賢明的太子輔佐，終于可以一展抱負名垂青史。可時至今日，才發(fā)現(xiàn)建成之懦弱與處事之不決。縱使建成的心是好的，但面對政治，面對權謀與李世民相去甚遠。

　　細思量，妻子兒女那些年悉數(shù)死于紛紛擾擾的爭斗；至今日，依舊孑然一身，還不如歸隱山林，過幾天清凈日子痛快。然，這一念頭轉瞬即逝，這一切都是幻想，成王敗寇，無處可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使遠走高飛，依舊會有被抓回來的一天。此刻，儼然已成為秦王殿下砧板上的魚肉！

　　東野先生抬起頭，望向蒼茫的天空，既如此，那就隨建成而去吧，也算給自己這輩子做一個了結。東野先生微微閉上雙眼，拿起桌子旁邊放著毒藥的掐絲鎏金細罐陶瓶，準備一飲而盡。

　　“咣當”一聲，厚重結實的大門，被一腳踹開，一隊兵丁沖了進來。一領軍小將，看其正準備喝下什么東西，立馬張弓搭箭，“嗖”的一聲，一只雕花狼牙箭，直奔其手中裝著毒藥的瓶子，當啷一聲，箭到瓶碎。

　　一切又結束了，原本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命運，再一次跑偏。這個小將帶著嘲諷的口吻，厲聲道：“想死，沒那么容易，給我綁了”。東野先生沒有反抗，亦無掙扎，被他們五花大綁，帶走了。

　　天策府外，一身著黑甲黑袍的傳令兵，一邊將追風馬交于門子，一邊飛奔向內(nèi)宅。天策府內(nèi)，秦王李世民，身披金黃色鎧甲，高座于黃花梨帥案之后，頭頂一塊海晏河清的匾額，讓整個大廳熠熠生輝，眾多幕僚聚之于兩旁，巍巍然，剎是緊張。但見傳令兵打了一個千，躬身下報：啟稟殿下，廢太子與偽齊王一黨，一干眾犯均已抓獲。

　　聽聞此報，分列在兩旁的幕僚，都稍感放松，大事已成矣！可是，李世民思慮的卻不是此等問題，在他心中早已明了事件的必然結果。他考慮的是這些從犯，該如何處置：是殺，還是放！隨之，對眾人說出了心聲。

　　只聽程咬金帶著粗狂的口吻說：“臣建議全部殺掉，以防余孽，死灰復燃！”

　　然，尉遲敬德趕忙建曰：“萬萬不可，滔天大罪僅是兩個元兇所犯，他們均已伏誅，倘若還要牽連其他黨羽，亦不是謀求國家安定之法！”

　　李世民也漸漸認識到，問題根源所在。故而采取了一個折中辦法，第一：誅殺李建成，李元吉所有子嗣，且將所有余孽從宗室除名。第二：原太子宮中和齊王府所有女眷悉數(shù)沒入宮中。第三：原太子宮中和齊王府內(nèi)重要幕僚全部下獄，此刻魏征，東野老人的名字赫然在列！

　　伴隨著小黃門的一聲“散帳”，眾幕僚依次退出。

　　隨著心中的大石落地，繃緊了神經(jīng)的李世民，攤坐于紅木雕花太師椅上。從來不知疲倦的戰(zhàn)神，這一天感覺很累。回想這么多年，沒有哪一天如今天這樣緊張、焦慮。這一天，不僅決定了他的命運，更決定了大唐王朝的走向。

　　望著頭頂“海晏河清”的匾額，想起了曾經(jīng)在攻克竇建德時，面對國家的即將安定，諸遂良揮毫潑墨寫下了這一塊匾額。他的寓意，既預示著大唐王朝海晏河清，更多的則是要勉勵還是秦王的李世民勤政愛民。屬于秦王的時代結束了，屬于貞觀皇帝的時代開啟了。李世民只想做一個有為的皇帝，為了大唐的長治久安，為了普天之下的億兆黎民百姓----海晏河清！

　　李世民長出一口氣，抬起頭望著門外時，發(fā)現(xiàn)李淳風，還佇立案下，旋即以詫異的目光注視著他想說什么，可并沒有說出口。李淳風也看到了這一點，隨即勸諫道：“殿下，微臣建議，此次誅殺余孽，僅誅殺廢太子和齊王府家眷即可，重要賓客幕僚，不應誅殺！”說完，就是長長一揖！

　　“先生，為何如此說，要明白，前些日子他們可是想要咱們的性命呀！”李世民反問道。

　　李淳風又拱手說：“殿下是想要做一個像秦皇漢武的賢明之君，還是要做一個碌碌無為保一方平安的治世君王呢？”

　　“這話還用問，看看頭頂這幾個字，海晏河清，我一定要做個賢明之君，開拓我大唐立國安邦之盛世，讓億兆黎民安居樂業(yè)！”李世民浩然答到。

　　“既如此，就應該選賢用能，以大賢治天下，方可取得盛世；臣聽聞，魏征能言善辯，敢于講真話，訴正義；東野老人多懂韜略，治理天下亦是一把好手，二位正在牢獄之中，殿下何不親往以求大賢?！崩畲撅L帶著一絲渴望，回望著李世民。

　　李世民糾結道：“這二人我亦早聞其大才；先生所言雖善，然作為廢太子余孽，我擔心的正是他們心存邪念，不一心為國出力。”

　　“殿下所濾甚是，但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作為大賢，他們不應該不明白這個道理，順天應時即是天命也是正理，殿下得到天下正是順天。如今，廢太子一干主犯已經(jīng)伏誅，只要殿下通之以情，曉之以理，相待甚于廢太子，我深信他們沒有不動心的道理。何況，二人正在牢獄之中，殿下如若親往探視，給足其面子，不信其不歸附！”

　　說到這里，李世民茅塞頓開，直言李淳風所薦甚善。隨即就從紅木太師椅上站了起來，準備前往牢獄之中，看望兩位大賢。

　　李淳風一看如此心急之李世民，微笑道：“殿下，不可，此刻他們剛入牢獄不足一日，可再關上幾日，再去不遲?！?p>　　李世民一點即透。稍微遲疑一下，二人相識一看，會心地笑了，這番笑意，意味悠長。心情又一次舒緩的李世民，走下幾案，拉著李淳風的手，對其請教：“聽聞先生善于六爻占卜，料事如神，每次占卜無一不對，先生可否為我占卜一卦，看看咱們大唐國運如何！”

　　聽此一語，李淳風笑而答曰：“占卜打卦，均是依據(jù)人之心理展現(xiàn)，觀時令之變化，以求內(nèi)心安慰罷了。殿下首倡晉陽起兵，一路過關斬將，征戰(zhàn)四方，麾下猛將如云，文人雅士數(shù)不勝數(shù)；況且殿下又胸懷天下，一顆愛民如子之心承載萬物。而如今正當壯年，精力充沛，試問先前之帝王，有幾個能有殿下之豐厚經(jīng)歷，只要殿下秉承一顆愛民之心，自有民佑，更有天佑。必將成為繼往開來之圣主，何必要信占卜打卦這一套?！?p>　　李世民頓時哈哈大笑。攜其手，走出了天策府正堂。

　　雖說經(jīng)過昨日的暴雨洗禮，但是在今日的早晨、在前半晌、在后半晌，天空中依舊泛著慘白，看不出一絲晴朗氣息。只見此刻的天空，一朵朵云彩從西方的地平線升起，點綴整個天空。五彩霞光，照耀著大地，呈現(xiàn)出金黃。須臾之間，一個金光閃閃的獨特云彩，隨風而現(xiàn)，如一條巨龍，在空中嬉戲、旋轉、升騰、飛躍，華美而壯觀，耀眼而燦爛。

　　當看到這一幕，李淳風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對李世民說：“殿下，請看今日之霞光，這是多少年不曾遇到的，何況太白出于西方，正應了大唐盛世的圖讖。”

　　李世民，望著漫天的霞光，倍感輕松。肩頭的重量，在這一刻釋放殆盡。一個偉大時代，一個宏偉的王朝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