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王玄策初到黃水 眾官人深夜抓鬼

　　自秦置郡縣以來，嶺南向來就是流放官吏之地。雖說歸入華夏版圖已八百來年，但因瘴氣彌漫，依舊繁衍遲緩，人丁不旺。盡管當(dāng)今社會嶺南之地頗為富庶，但在一千多年前的大唐王朝；這嶺南之地，猶如現(xiàn)如今的亞馬遜熱帶雨林一般原始。不僅民風(fēng)彪悍，而且尚未開化。

　　一行三人，策馬奔騰，往南而行。將近個把月的光景，就來到了嶺南道融州境內(nèi)。融州包含融水、武陽、黃水、安修四縣。自從入了融州，三人頓時黯然失色。雖在赴任之前，已知嶺南乃是窮鄉(xiāng)僻壤之地；但萬萬沒有想到的則是，生存環(huán)境竟是如此惡劣。一路興致勃勃的心境，瞬間消失得無蹤影。盡管官府衙役相對完善，老百姓也有大幾千戶，人口也有四五萬；但生產(chǎn)力卻甚是底下。

　　他們?nèi)藳]怎么打聽，就找到了黃水縣衙。黃水縣的縣城猶如北方的一個普通集鎮(zhèn)一般大小，一無城墻，二少商販?！凹?zhèn)”的中心，坐落著十幾間房舍。正中一間坐北朝南，雖說看起來還算齊整，但是青磚灰瓦的房舍之上“黃水縣衙”的牌匾，卻是歪歪扭扭，甚是礙眼。這正是黃水縣的正堂。在正堂左右兩邊各四間廂房，房頂?shù)膸讉€大洞，讓廂房看起來甚是“通透”。

　　正堂往北，三間后衙因為住人的緣故還算干凈，隨著主建筑往南回望，偌大的縣衙廣場之上，零零散散點綴著幾個衙役住宿的班房。也是因為住人的緣故，雖顯破敗，但是里面也算干凈。幾個衙役，穿著臟兮兮的官服，橫七豎八躺在門墩上，沐浴著溫暖的陽光，感覺懶散而臃腫。

　　三人徹底傻了眼。這……這就是縣衙，想到了苦，沒想到竟是這么苦。

　　周曾看著慵懶的衙役，上去踢了踢。被鬧醒的衙役，正準(zhǔn)備破口大罵，一看是這么一個魁梧的大漢，且瞪大了眼珠怒目而視地死死盯著他們，頓時也沒了脾氣。睡意，瞬間全無。

　　觀此一幕，周曾面帶笑意地對他們說：“明府大人來了，還不快點迎接”。這一幫衙役，頓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已經(jīng)沒縣令很久了，當(dāng)官的都不愿意來，真來一個明府？帶著疑惑眼神，跟著周曾的目光掃向了王玄策。

　　嘿！這幫衙役定睛一看竟然是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你看看我，我看著你，面面相覷，滿面狐疑，于是就帶著不屑的神情說：“切，誑誰呢，怎么可能？”

　　王玄策一看眾衙役滿是狐疑，就給身旁的陳茂材使了一個眼色；陳茂材立即就從馬背上取出了吏部衙門簽署的文書和下發(fā)的官印。趾高氣昂，霸霸氣氣地在眾衙役眼前這么一晃蕩，厲聲說道：“看清楚了沒，這可是堂堂正正的黃水令王玄策王明府！”

　　陳茂材，宛城人士，自幼父母雙亡，有族兄撫養(yǎng)長大，略通筆墨，因家族以木匠為業(yè)，所以對攻城器械也是頗有一番研究。聽聞涼州戰(zhàn)事緊急，就從宛城參軍而來，自上次在黑山燒糧之戰(zhàn)中，嶄露頭角，平定吐谷渾之戰(zhàn)中又殺敵十余人，故而頗得王玄策欣賞。后閑聊之時，被相同之身世所吸引，故而交情日漸深厚，因為家中已無親人，將所得田產(chǎn)悉數(shù)讓與族兄，決定與王玄策同闖天涯。而前文說到的那個對其敬仰的小校，也正是此人。

　　眾衙役一看這陣勢，還真就是朝廷任命的黃水令。立馬敲起了震天鼓，將三人堂堂正正，體體面面地迎進(jìn)了黃水縣正堂。隨著鼓聲的響起，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長乎臉，八角胡，搖著鵝毛扇，松散著長衫，昏昏沉沉，邋邋遢遢地從后衙走了出來。此人正是黃水縣丞蔣詠德，一聽衙役說是明府來了，立馬為之一振，精神爽朗了許多，趕忙整理著衣服，連連施禮告罪！

　　王玄策掃視一下昏昏沉沉的諸位，瞬間有一種厭煩之感；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初到此地，暫時還得仰仗他們，就嘲諷道：“諸位，大白天也是哈欠連天，精神萎靡，看來咱們黃水縣也是政務(wù)繁忙啊。大家也都辛苦了，辛苦了！”

　　眾衙役，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將目光轉(zhuǎn)向了蔣縣丞。聽明府如此一問，再看看眾衙役的神情，蔣縣丞不得已回到：“明府，這……這都是……最近咱們縣衙里鬧鬼給惹的！”

　　原來這一段夜半時分，隔三差五，總是要來這么幾個“鬼”。身穿白衣，披頭散發(fā)，在月光映襯下飄忽不定，一會東，一會西，并且還慘叫聲連連，攪得人膽戰(zhàn)心驚。不曾想昨夜又來折騰了一番，讓這幫衙役和蔣縣丞沒一個睡得安穩(wěn)。

　　聽聞此言，三人也明白了事情的緣由。瞬間就來了勁兒，定要看一看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鬼。酒足飯飽之后，三人入了后堂休息。為看鬼蔣縣丞隨著兩個衙役，到了晚上和他們?nèi)嗽诜块g聊天靜候?？墒且贿B幾個夜晚均不曾出現(xiàn)，弄得他們?nèi)司詾樗麄冊谡f謊；而他們雖深感委屈，但也不好辯解什么。

　　經(jīng)過這幾日熟悉，王玄策通過蔣縣丞以及眾衙役，也了解了黃水縣大致情況?？h衙也在他們帶領(lǐng)之下，被重新整修完畢。補(bǔ)了窟窿扶正了匾額，落滿灰塵與布滿蜘蛛網(wǎng)的地方都被打掃得一塵不染。黃水縣縣衙才看起來頗有一番氣派與威嚴(yán)。

　　隨著這幾日的勞累三人也已早早安歇，因為縣衙的簡陋他們?nèi)艘簿秃箱伓P。結(jié)果在夜半時分，鬼影還真就出現(xiàn)了。王玄策趕忙小聲喊醒了周曾和陳茂材，望著窗外之鬼影，聽著不時的慘叫，三人不約而同地感到定是有人在胡鬧。

　　陳茂材顧不得多想，一轱轆從床上爬起，提起刀，沖著鬼影就是一刀。這個鬼影未曾想到此人竟是如此勇猛，吃力地一閃，算是躲過了這一刀。隨即借著夜色之掩護(hù)，“嗖”一下逃走了。

　　王玄策和周曾二人也隨后仗劍而出。陳茂材帶著肯定的口吻，對他們說：“大哥，這定不是鬼；看起來身手還不錯，只可惜讓她給跑了！”

　　“他娘的”周曾罵道。

　　王玄策對剛才的一幕也看得真真！感覺這個事情似乎并不簡單，有誰敢在縣衙里裝神弄鬼？莫非有什么冤情或者過節(jié)！

　　恰在此時，眾衙役和蔣縣丞看到他們將鬼打走了，借著月色，走出了房間。卻見蔣縣丞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你們闖了大禍了，我們以前也這樣干過，結(jié)果第二天鬧得更兇了”

　　聽他這么一說，三人為之一笑，計上心來。既然你們鬧騰得更厲害，那就給你們來個網(wǎng)中捉鱉。這一夜經(jīng)過這番折騰之后，確實沒了什么鬼影，眾人睡得還算安生。

　　次日，王玄策和給他們二位密謀一番說。周曾和陳茂材就分頭準(zhǔn)備去了。又叫了幾個膽大的衙役前來幫忙，到了晚上眾人按照預(yù)先的設(shè)想，已經(jīng)安排停當(dāng)只等著鬼影出現(xiàn)。

　　果不其然，又到了夜半時分，只見鬼影已經(jīng)不是一個，而是三三兩兩披頭散發(fā)，伴著陣陣慘叫，蹦蹦跳跳，晃蕩了出來。蔣縣丞觀此一幕，手中的鵝毛扇，嚇掉到地上；稍作鎮(zhèn)定之后，見有王玄策在一旁撐腰，隨即撿起鵝毛扇，定了定神說：“你看……你看……我沒說錯吧”

　　王玄策對他一聲冷笑。就提著青釭劍，推開房門，威武霸氣地站在門口厲聲呵斥：“什么人，竟敢裝神弄鬼，擾我縣衙！”

　　這些鬼，定睛這么一看“嘿”還真來一個膽兒大的。也不答話，一會樹上，一會窗后，不停驚嚇著他。王玄策看著已經(jīng)差不多了，就瞅準(zhǔn)時機(jī)，隨手一揮，一張大網(wǎng)從天而降。大部分鬼，就這樣被他當(dāng)場擒獲；未曾被擒住的，則四散逃走，頓時沒了鬼聲。但看大網(wǎng)之下，嘰嘰咋咋好是一番熱鬧，只聽一個女子頗為憤怒道：“快放了我們！”

　　此女子披頭散發(fā)，一身白衣，但面容甚是清秀，清新脫俗。蔣縣丞定睛一眼，正是前些日子和自己抗?fàn)幍溺坌∶?。厲聲呵斥她：“好你個幺小妹，你這是要報復(fù)我們啊，給我綁了！”隨其一聲令下，幾個衙役拿著準(zhǔn)備好的繩子，就沖了過來。

　　幺小妹等人雖然被大網(wǎng)網(wǎng)住，但是依舊大義凜然地站著，絲毫沒有懼色。王玄策一看竟是如此之烈女子，轉(zhuǎn)身就對衙役說：“退下。”因明府發(fā)話，他們只能悻悻而退。

　　通過蔣縣丞的話，王玄策已經(jīng)感覺到了他們應(yīng)該認(rèn)識，就向他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蔣詠德自知理虧，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觀此一幕，王玄策也懶得再為難他，就向幺小妹問起：“你說說，為啥要在縣衙裝神弄鬼？”通過剛才的一番情景，幺小妹已經(jīng)感覺到這個年輕人來頭不小。但是秉承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管他多大的官呢，心直口快的幺小妹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就是為了嚇唬嚇唬你們這幫當(dāng)官的，誰讓你們，沒一個好東西呢”。

　　陳茂材立馬呵斥道：“一小姑娘，怎能和新來的明府大人這樣說話，有什么冤屈，速速講來”。

　　幺小妹吃驚地看著王玄策，兩個眼睛瞪得跟兩個小圓球一樣；壓低著聲音，說：“你是新來的黃水令？”不過驚訝歸驚訝，但見其話風(fēng)為之一轉(zhuǎn)，壯著膽子說：“新來的黃水令怎么了，也不是什么好東西，竟然用此伎倆網(wǎng)住我們?！?p>　　王玄策瞬間就來勁了：“你來我縣衙裝鬼，還不允許我給你抓起來了”。話一出口，就感覺到?jīng)]必要和一個小姑娘較勁，大度地吩咐周曾等人，把大網(wǎng)撤了。

　　周曾趕忙提醒：“大哥，要小心?！?p>　　但見王玄策胸有成竹地說：“沒什么，只要她是人，就沒啥可怕的”。

　　隨著周曾等人把網(wǎng)撤去。幺小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細(xì)細(xì)打量起了王玄策。和自己的年紀(jì)相仿，沒想到竟然是新來的黃水令；不過看上去器宇軒昂的模樣，倒還真有點當(dāng)官的樣子。于是帶著輕松的口吻對他說：“他們這幫當(dāng)官的，天天不想著給老百姓辦好事，凈想著如何欺負(fù)我們，每次去寨子里總想搜刮一點東西，所以看不下去了，就想嚇嚇?biāo)麄儭！?p>　　黃水地處邊陲，但民風(fēng)還算淳樸。老百姓雖不如中原大地富庶，但沒有戰(zhàn)火侵蝕，前些年依舊豐衣足食無憂無慮。可這些年因為國家剛剛安定，朝廷重點均在西北邊境，實難照顧邊陲之地?？粗习傩崭皇?，匪患惡霸猶如雨后春筍一般多了起來！

　　剛開始官府還能嚴(yán)加管理；但是隨著管理能力變?nèi)?，自然也就鞭長莫及；再后來就和這些惡霸匪首沆瀣一氣，欺壓百姓。這苗寨百姓的日子在老苗王帶領(lǐng)之下，雖說可以；但面對年年增加的賦稅，也是頗為頭疼。大唐初年國家已有明詔，州郡縣府不能私自增加賦稅，可是在偏遠(yuǎn)之地，一眾官員為了中飽私囊，仗著天高皇帝遠(yuǎn)，至今年已經(jīng)明目張膽地增加了五成！

　　這不，到了幺小妹她們的苗寨，自然激起了民憤，引發(fā)了抗?fàn)?，不過最后蔣縣丞和眾衙役也是沒了脾氣，只能退回縣衙。再接著充滿正義感的幺小妹，就準(zhǔn)備裝神弄鬼嚇唬嚇唬他們，可是沒多久就嚇唬出來這樣一個新來的明府----王玄策！

　　當(dāng)王玄策弄明白事情經(jīng)過，也被幺小妹的正義感打動！蔣縣丞看著實在包不下去了，就一五一十把這事兒給王玄策招了。原來這些事情是一連串的吏政頑疾造成的，不僅僅是黃水，整個融州都是這樣，一方面要有經(jīng)費(fèi)辦公，一方面這些官吏還要養(yǎng)家糊口。面對微薄的薪水實在是杯水車薪，因此只能夠上行下效。

　　王玄策雖然頗為氣憤，但是此刻他亦明了，還真不能怎么著這幫官吏！要是都給咔嚓了，誰給自己辦差呢；何況初到黃水，人生地不熟，還得有他們幫襯著，倒不如以觀后效，于是就賣了他們一個人情。經(jīng)過他一番訓(xùn)斥，這幫衙役和蔣縣丞瞬間服服帖帖，也連連保證以后再也不敢私加賦稅。

　　幺小妹也沒說什么，就感覺到這個狗縣丞這樣被呵斥很是過癮。轉(zhuǎn)身就說了一聲“謝謝”，準(zhǔn)備帶著眾“鬼”走出這黃水縣衙。

　　王玄策一看就樂了：“我讓你走了嗎？”

　　幺小妹一聽這個也樂了：“你沒讓我走了嗎？”倆人就這樣尷尬中帶著欣慰的笑著。

　　“走吧，歡迎隨時來縣衙坐坐“。

　　這幺小妹和眾“鬼”一聽這個也回道：“歡迎隨時來苗寨坐坐”

　　你一唱我一合，結(jié)束了今晚的“抓鬼”行動。

　　王玄策沒想到事情會以這樣的方式結(jié)尾，更沒想到黃水縣，融州竟然是如此地方?？磥頂[在自己面前需要處理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千頭萬緒，只能腳踏實地，一步步解決，而其中的一個的突破口似乎就是這個幺小妹……

　　經(jīng)過今晚之事件，幺小妹也感覺到新來的明府似乎和眾多當(dāng)官的不太一樣。他的身上似乎有著一種說不上來的狹義之感，似乎能夠為老百姓做主；不過這都是自己的猜測，具體還得看以后的實際行動……

　　經(jīng)過一夜安生休息，王玄策也開始了他治理黃水縣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