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三聲鐘鳴,大伙便都散了開去,待易夫子走近學堂時,大家都在自己的書案前端正地站好了,沖夫子行過禮后才一一坐下。
轟??!
還不等夫子開口,平地炸起一聲驚雷,接著,瓢潑似的大雨便落下來了。雨季,來臨了。久居山間,大家早已習慣,進入雨季后怕是日日要下雨的,這雨來得急下得猛,不過很快便會偃旗息鼓,他們也不太在意。
只有青葉,望著這來勢洶洶地大雨,憂心忡忡,心中的不安不斷蔓延,一直持續(xù)到午間下學。
窗外的雨不似晨間那般洶涌了,易夫子見著雨也沒有要停的意思,便宣布道:“赫先生不在,又逢大雨,今日午后先停課半日,你們收拾收拾便可各自回去了?!甭勓裕嗳~心中的不安已經(jīng)大到快要將她吞噬。于是乎,在夫子宣布下課之后,她便急忙跟了上去,在廊間將易夫子攔下了。
“夫子,赫連師父可曾說了何時會歸來?”
易夫子似乎并未對青葉的舉動表示意外,只見他回頭看了看,見沒有其他人跟上來,才望向一臉急切地青葉,搖了搖頭,說道:“本來是準備過幾日確定些再講的,不過你既然問了,先告訴你也無妨,赫先生來信向我請辭,許是再也不回來了?!?p> “夫子這是何意?”青葉的一顆心緊緊地揪了起來。
“三日前赫先生說有事要出遠門,這想必你也知道?!币追蜃泳従忛_口,見青葉點了點頭,又繼續(xù)說道:“我本想著不出幾日他便該回了,誰知今日卻見著他的書信,不知何時放到我的書桌上,信中所言竟是向我請辭,說是此番遠行,不知歸期,這武藝師父之職便是無法勝任了。”
“怎么會?”如此突然,赫連師父竟然一聲不吭地就離開了,那時他不是還答應自己會早去早回的嗎?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他怎么都不同自己說一聲,難道,自己在他心里是這么的無關緊要嗎?若是如此,他那日在林間同自己說的話又是何意?青葉心中頓時覺得有些難過,可又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有難過的資格。
見青葉滿心的落寞卻又極力克制假裝平靜的臉龐,易夫子有些替她惋惜。易夫子心中何嘗不疑惑,赫連明明是為了守護青葉而來,當時他那篤定的話語自己還記憶猶新,后來在學堂之內,盡管他隱藏得很好,旁人未瞧出端倪,但自己卻能從他看青葉的眼神中,感受到拳拳深情,平日里也都小心翼翼守護著青葉,臨行前擔心那霏花郡主會找青葉的麻煩,還特地來拜托自己多多照撫青葉,不然一向對弟子們武藝課不太關注的自己怎會那么湊巧的將青葉救下呢!只是卻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不過幾日他就這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然而易夫子不知道的是,赫連此番請辭不過是同青松神君有一個賭而已,若是賭輸了,將不再見青葉,自然不能繼續(xù)呆在書塾里;若是賭贏了,那么他便會帶著青葉離開此地,因此,這武藝師父也是做不了了的。
赫連離開已是事實,看起來青葉并不知曉此事,難道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易夫子心中唏噓,但也無可奈何,遲疑了片刻,他才輕聲問道:“你們之間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青葉一愣,隨即搖了搖頭,心中愈發(fā)感傷了。易夫子至少還收到了師父的書信,而自己,他卻連只言片語也未留下。
“哎!情緣如花自開落,緣來緣去莫悲傷!”
易夫子忽然這般嘆了一句,然后輕輕拍了拍青葉的肩膀,嘆著氣轉身離開了。
星辰拿著向易翟爾借的油紙傘,剛剛走到廊間,還未來得及喊一聲青葉,忽地響起一聲驚雷,雷聲還未停,便見到她沖進了大雨之中,飛快地向前跑了去。
星辰一把丟掉手中的東西,大步追了上去。見著這一幕的易翟爾亦來不及喊住他,只得撿起地上的書袋與傘,望著雨中跑遠的兩個身影,滿眼的擔憂,他轉身快速向小書房走去。
“爹,可是鎮(zhèn)遠侯府發(fā)生什么事了?”方才去拿傘時瞥見青葉與爹在廊間說話,此刻他剛踏進小書房的門便急忙向易夫子這般問道。
易夫子正在收拾書卷,抬頭有些疑惑地問道:“為何這么問?”
“喏!”易翟爾將手中的書袋沖著易夫子揚了揚,隨即回道:“方才青葉神色慌張地跑走了,這么大的雨卻連個傘都沒拿,星辰也急忙追了上去?!闭f話間易翟爾將兩個書袋放到一旁的小桌上。
易夫子沉默了半刻,才說道:“鎮(zhèn)遠侯府倒是無事,不過赫先生昨日向我請辭了,我方才將此事告知了青葉,她卻對此事毫不知情。他們之間的感情本就不一般,青葉一時間無法接受赫先生的離開也是自然的!”
易翟爾愣了一愣,隨即開口問道:“難道,赫先生與青葉早就相識?”
易夫子點了點頭,又說道:“赫先生來咱們百草堂本就是為了青葉。”
聞言易翟爾便想通透了,但心中隨即生出了一陣強烈的擔憂,他另拿起一把傘,說了句“爹,我有事出去一趟?!保慵奔毕蛲庾吡巳?。
林間的小木屋,渾身濕透的青葉呆呆地站在屋內,目之所及只有冷冰冰的桌椅和空蕩蕩的床榻,哪里還有半分人住的氣息。他竟走得這樣徹底!
同樣濕漉漉的星辰立在門外,靜靜地看著屋中的一切,心中似乎已有幾分明了了。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這樣一聲不吭地走掉?”青葉低聲自語著,帶著明顯的哭腔。
星辰猜到或許赫連師父的離開與青松神君有關系,但此時,他卻只能沉默。
青葉轉過身,仿佛沒有看到星辰一般,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一步一步走下臺階,走到雨中……
“青葉”星辰輕聲喚著她。
或許她聽到了,因為她停住了腳步,可她卻沒有應聲,只是微微仰起頭,順著臉頰流淌著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星辰看見她的肩膀不停地顫抖著,抽泣聲在雨中蔓延開來,越來越大,最后她已失聲痛哭起來。
手用力地攥成拳,發(fā)絲緊緊貼在臉頰,渾身都已經(jīng)濕透了,青葉卻恍若不知。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這樣傷懷,明明遇見師父不過數(shù)月,但與他之間的牽絆卻仿佛存在了多年,盡管對他的情愫還朦朦朧朧,但青葉卻知道,這一定不是單純的師徒情意,不然此刻為何會這般心痛呢!
星辰走到青葉身后,伸出的手幾經(jīng)猶豫后還是收了回來,這種無助的感覺竟如此熟悉,難道主人緝熙,也曾經(jīng)歷過這樣的時刻?
雨中,一個身影撐著傘朝這邊跑來,見著木屋前的情形連忙加快了腳步,跑至青葉身前站定,將她罩在雨傘之下,又趕緊將手中另一把雨傘遞給了星辰。
青葉望著來人,淚眼朦朧。
“翟爾,你怎么來了?”星辰接過傘卻并未撐開,望著剛剛平復氣息的易翟爾這般問道。
易翟爾滿眼憂色地看向青葉,掙扎了一番,終于還是開口道:“青葉,聽說赫連師父走了。我思來想去,有件事或許應該告訴你?!?p> 青葉眼中燃起了一絲急切,易翟爾繼續(xù)說道:“這還得說到三日前,我平日里有晨跑的習慣,那日我跑到此處時老遠便見到本該遠行去了的赫連師父,而更讓我意外的是,他的身旁竟站著鎮(zhèn)遠侯,他們站在山澗前似乎在談些什么,見狀我便離開了。自那日后,確實沒有再見過赫連師父了,我在想,或許他的離開,與你爹有幾分關系?!?p> “你確定那日見到的是我爹?”青葉的聲音帶有一絲不安。
星辰心中一驚,本想攔著,卻是來不及了。
易翟爾肯定地點了點頭,回道:“雖說那時天色尚早,但我看得真切,當真是你爹鎮(zhèn)遠侯爺不假?!?p> “青葉,翟爾只是見到侯爺同赫連師父說話,并未聽到他們說什么,所以……”聽星辰這般說,易翟爾也心領神會地補充道:“星辰說得是,我確實并未聽到他們談了些什么。只不過看你這般傷懷,我想該把我見著的告訴你,不管怎樣,你回去問一問鎮(zhèn)遠侯便知道了,或許赫連師父也是有什么事耽擱了,過不久便能回來了?!?p> “對??!有什么事我們先回去再說,等問過侯爺自然一切都明了了?!?p> 本擔心青葉會氣沖沖地去質問鎮(zhèn)遠侯,他二人只好盡力安撫著。
然而青葉聽過之后只是低下頭安靜地站著,許久,她抬起頭,幽幽說了句:“走吧!”
然后便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星辰與易翟爾對望一眼,此刻青葉的反應倒讓他們在疑惑之外還生出些擔憂。見青葉又被雨淋著,星辰向易翟爾道過謝后便撐開傘追了上去。
雨中,他二人的身影漸漸模糊起來,易翟爾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感覺,竟好像訣別一般的傷感。
星辰撐著傘跟在青葉身旁走了許久,當真是許久,走到鎮(zhèn)遠侯府外的林間小道上,青葉終于停下了腳步。
她轉過身,看向星辰,一臉平靜地開口道:“星辰,你還是不打算告訴我以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完全沒有料到青葉的反應,星辰竟一時間反應不及。
青葉又一字一句地問道:“我失去的記憶,到底是什么?”
仿佛空氣都凝固了,只余下雨水敲擊油紙傘的聲響。
青葉定定地望著星辰,靜靜地等著,終于,受不住她眼神的煎熬,星辰搖了搖頭,緩緩說道:“過去的事,我并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你變成了活死人一般,你的母親也無辜枉死,這一切,似乎與赫連師父有關……”
這是第一次,聽到關于自己的過去,盡管星辰說得并不清楚,當青葉的呼吸已經(jīng)變得沉重,若真是如此,那爹爹為何對自己不那么親近,又為何會反對自己同赫連師父見面,似乎也能夠找到原因了。
過去與自己而言是一片空白,可卻是爹爹心中的一塊疤,青葉不敢也不忍心去揭開那厚厚的痂。
她不再追問星辰,拖著沉重的腳步,向著不遠處被大雨籠罩的鎮(zhèn)遠侯府慢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