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方才抹去凡人的記憶耗費(fèi)了太多的靈力,而青葉又是個(gè)新晉的小天神,對神力的運(yùn)用還不算純熟,恢復(fù)起來也慢一些,所以今日是無論如何也沒有精力去找驪姬的了。既然身處下界,便想去芃芑山,那個(gè)父親最后歸于虛無的地方。
當(dāng)日青松神君震散了這座仙山的所有靈力,而驪姬為了使出血咒,也吸干了山間所有靈物的靈力,此山如今已是生靈不再、滿地焦土、寸草不生,一片荒蕪頹敗的景象。據(jù)說那日戰(zhàn)況十分慘烈,就連懋恭神君的靈柩都是在一片廢墟中費(fèi)盡千辛才找到的,因著此處沒有個(gè)萬萬年是很難恢復(fù)的,天帝便將懋恭神君的靈柩遷回天界仙神最后的歸宿之地——往生林。
此時(shí)夜幕降臨,青葉本已做好滿目瘡痍的打算,可在云端的她,遠(yuǎn)遠(yuǎn)便看到山谷之中泛著熒光,其間透著一股醇和的靈力。
那里,是父親最后歸于虛無的地方,她心頭一緊,忙將云頭催著更快一些。
輕輕落到地上,不遠(yuǎn)處,似有一個(gè)飄渺的曼妙身影,正對著一棵半人高通身泛著熒光的小樹施著仙訣。
“你是誰?”青葉小心地試探著,看她周身的氣澤,靈力必定不低,但她的身體卻是近乎透明的,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將她吹散??梢钥隙ǖ氖牵姷降氖且粋€(gè)沒有肉身的魂魄。這種情況,在冥界是存在的,可在天界,卻是聞所未聞。那么,她到底是誰?
聽到聲音,那女子卻沒有停止手中的動(dòng)作,揚(yáng)起嘴角,笑著說道:“你的神元,竟與他這般相似,若我猜的沒錯(cuò),你該是青松和錦繡的女兒吧?”
那女子的話讓青葉震驚不已,快步跑到那泛著熒光的小樹旁,頓時(shí)熱淚盈眶。青葉方才只將注意力放在這女子身上,如今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這棵小樹中透出的,是父親的氣澤,竟是早已魂飛魄散的父親的氣澤!
“怎么會(huì)?”青葉完全不敢相信。
那女子終于停了下來,籠罩著小樹的熒光也稍稍暗了下去,只是一瞬,滿樹的熒光化作一個(gè)個(gè)亮晶晶的小精靈,它們在青翠的樹葉上嬉戲蕩漾,小樹輕輕搖晃,發(fā)出沙沙的聲響,顯出勃勃的生機(jī)。
“多虧了這些小家伙,花了數(shù)日才收集回了青松幾近消散的幾絲魂魄,如今想要復(fù)活他是沒有可能了,但至少恢復(fù)了他的元身,或許過個(gè)千萬年,又能重新修得仙元。”
青葉望向那女子,盡管淚眼朦朧,可與她四目相對之時(shí),還是被她那攝人心魄的美驚到了,本來有一堆問題還有許多感謝的話,竟是一個(gè)字也說不出了。
哪怕她的身形此刻是虛無縹緲的,但也絲毫減弱不了她容貌之美,反而更添一些神秘夢幻的境界,縱使在黑夜里,她的一雙眸子清澈明亮,光彩熠熠,透出一股隨性灑脫的意味,而最讓人流連忘返的,卻是她的一雙濃黑的粗眉,給原本清秀的臉龐添了一份超凡脫俗的英氣。她眉宇間這樣獨(dú)特的氣質(zhì)讓青葉覺得,無論是楚楚可憐的,風(fēng)情萬種的,還是詭異迷幻的,大氣決絕的,在這張臉上都可以隨意展現(xiàn)。
她垂下眼時(shí)顯得陰郁沉重,但像方才這般挑眉淺笑時(shí),又是那么的瀟灑明朗。
“你,是誰?”
青葉試探著問了第二遍。
“我?。 蹦桥拥穆曇粢灿行╋h渺,“我是你爹娘的朋友?!?p> 青葉這才反應(yīng)過來,方才這女子也提過父母親的名字,只是……
還未等青葉將心中的疑惑道盡,那女子又說道:“想必你爹很疼愛你吧!”她這似問非問的一句話讓青葉更加莫名,來不及反應(yīng),她的聲音緩緩響起,仿佛自語般低述,“不然怎會(huì)以青龍為媒將所有神力都給了你呢?”
“您竟知道青龍玉玨?”既然是爹娘的朋友,那便是長輩,盡管震驚,青葉在言語上,自是更加恭敬了些。
那女子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青龍本是一對,你爹用一枚助你飛升為天神,而另一枚從前是在我這的。正是因?yàn)槟愕鶈?dòng)青龍玉玨,我得了感應(yīng)才來到此地,只可惜……”
“不管怎樣,還是要多謝尊神!”青葉說著便拜了下去。
那女子連忙伸手去阻止,她碰不到青葉,但青葉還是感受到了她指尖淡淡霧氣中的薄薄涼意。
“你怎知我是天神?”那女子待青葉起身后,笑著問道。
青葉也靦腆一笑,回道:“起初我也不是很確定,您周身的氣澤該是天神不假,但因?yàn)樘旖绯死咸旌笾?,青葉并未聽過還有其她的女天神。直到方才您說道青龍玉玨,這等神器非天神不能持有,尋常小仙哪受的住它的靈力,您既能將它隨身帶著,必是天神不假了?!?p> 那女子莞爾一笑,開口道:“誰說天界只有老天后一位女天神,如今你不也是了!”
見青葉更加不好意思的笑了,她又問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青葉!我叫青葉?!?p> “青葉……”
青葉覺得,自己的名字從這位天神口中念出時(shí),似乎要好聽許多。
而她仿佛陷入了沉思,只是輕撫著小樹,望著在她之間跳躍的小精靈,低頭淺笑。
那年百花叢中,她笑著說道:“若大家都愛花,我愿做成全花的綠葉,從今以后,我便姓葉!”
良久……
她將指尖的小精靈溫柔地放到樹枝上,輕輕抬起手,忽然在她掌中化出一把玉弓。
然后她將玉弓遞給了青葉,“曾經(jīng)答應(yīng)你父母,等他們的孩子出世時(shí),我要備上一份大禮。你出生時(shí)我不在,如今就把這個(gè)送給你了。”
“這……”
見青葉一臉遲疑,她催促道:“快拿著,你既已為神,總該有個(gè)像樣的兵器,它在你手上,或許能發(fā)揮更大的作用?!?p> 青葉接過玉弓,她便囑咐道:“此弓名為‘忘憂’,以持弓者意念為箭。但你要記得,若以愛為念,便能救贖,但若以恨為念,即為毀滅。欲用忘憂,必先保持心中的澄明?!?p> 青葉似懂非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試著拉了一下玉弓,可弓都拉滿了,卻還未凝出箭來。
那女子讓青葉收了弓,問道:“你今日可是施展過修正之術(shù)?”不等青葉回答,她又說道:“且還是不小的修正之術(shù),以你目前的神力,恐怕還需一段時(shí)間恢復(fù)。損耗了那么多靈力,加上你如今又心緒紛亂,凝不出箭也是自然?!?p> 見青葉有些不甘,她笑著用她那朦朧的指尖點(diǎn)了點(diǎn)青葉的頭,開口道:“我勸你還是乖乖回天宮,好好調(diào)息一番?!闭f著她收斂笑容,一臉正色,繼續(xù)講到:“即便要報(bào)仇,也要等精力充沛的時(shí)候去,不然打輸了,可是要辜負(fù)你父親的神力和我的忘憂了。”
最后她嫣然一笑,留了句“把你父親帶回天宮去養(yǎng)著,我走咯!”便瀟灑地消失在青葉眼前。
“哎!”青葉追了幾步,望著眼前的一片虛無,嘆道:“我還不知道尊神的名號呢!”
回到常青府,青葉將青松神君元神所化的小樹在府中的花雨亭里種好,這方亭子在父母親的院中,從前父親常常攜著母親在此處小坐閑聊,享受他們的獨(dú)處時(shí)光。把小樹種下此處,父親應(yīng)該會(huì)喜歡。
或許是這一天發(fā)生了太多事,又許是她在凡世損耗太多靈力,再加上移栽小樹,為了讓小樹更好的成長,她還渡了許多靈力到根莖、土壤之中,此刻的她,覺得十分疲累,心里也空蕩蕩的。
回到自己的院子前,她便讓洪伯送了些酒去。
此刻月兒高懸,凡間有句話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看著空中那大圓盤似的月亮,倒真比平日里要圓上許多。月圓人團(tuán)圓!可如今,父母親都不在了,自己又該與誰團(tuán)圓?一陣強(qiáng)烈的孤獨(dú)感襲來,心中的悲涼也彌漫開來。
青葉模模糊糊的嘟囔了句什么,隔的較遠(yuǎn)洪伯沒有聽清,但看她的樣子也是醉的不輕了。洪伯原本也想去勸一勸的,但走近看著她滿是淚痕的臉,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也明白她一直壓抑著自己,心中不忍,想著讓她醉一醉也好,哭出來或許能好過一些,于是便默默地退到院門口,只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她。但眼下青葉喝得也太多了,她從前鮮少喝酒,這樣的喝法著實(shí)傷身。想著自己是勸不住的,于是洪伯連忙向外跑去,預(yù)備去太恭殿將緝熙請來。
青葉躺在露臺(tái)的竹榻上,清冽的酒順著細(xì)長的壺嘴緩緩流入口中,她的眼神有些迷離了,手也有些不穩(wěn),拿著酒壺?zé)o力地垂了下去,一個(gè)晃神,酒壺摔了下去,而地上,早已橫七豎八的倒了許多空酒壺。
閉著眼在竹榻上四處摸了摸,空空如也,看來方才那壺是最后一壺了。
“洪伯!送酒來!洪伯……”喊了數(shù)聲都沒有回應(yīng),青葉嘆著氣,睜開了沉重的雙眼。
撫著竹榻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準(zhǔn)備彎腰去撿剛剛掉到地上的酒壺,誰知一個(gè)不穩(wěn),身體向前沖了兩步就要向下倒去。
然后,她自然沒有摔倒地上,而是被一只手有力地抓起拉進(jìn)了懷里。
那個(gè)懷抱很熟悉。
她卻輕輕地將他推了開去。
勉強(qiáng)睜著朦朧的雙眼,帶著重重的酒氣,笑嘆一句“是你呀!”
赫連把醉的神志不清卻還想著逃跑的青葉再次鎖進(jìn)懷里,任憑她如何掙扎也不松手。
“放開我!”
“不放!”
“放開!”
“不放!”
……
如此對弈了幾輪,青葉實(shí)在拗不過他,只能無力地伏在赫連的肩頭。
見她不再掙扎,赫連溫柔地?fù)嶂拈L發(fā),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知道你記得我!”
青葉神思迷離,氣息也游離地回道:“記得如何不記得又如何?!”
心中惱怒,手上便有了力氣,用力一推,總算是脫離了他的懷抱。青葉不想與他再做糾纏,說了句“將軍請回吧!”就打算要走。赫連哪里會(huì)這么輕易放她離開,一把便抓住了她。
“將軍!”青葉有些無奈。
赫連依舊緊緊抓著她,只是語氣卻帶著幾分懇求:“是我不好,過去種種都是我的錯(cuò)!你可以怨我,可以怪我,可是,能不能不要裝作不識(shí)我?!?p> “呵呵……”青葉苦笑道:“伏魔將軍心系天下蒼生,怎會(huì)有錯(cuò)呢?青葉無論如何也不敢怨怪將軍?!?p> “說什么天下蒼生,我若連你都護(hù)不周全,還要管那天下蒼生做什么?”赫連抓著青葉的手又用力了幾分。
“晚了!”第一次,青葉直視赫連的眼睛,極力控制著自己,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早就做出了選擇不是嗎?”
青葉的話讓赫連一時(shí)間啞然,過了許久,他哽咽著,一遍遍說道:“對不起!對不起!”
青葉只是搖頭,眼淚終究還是不受控制地淌了下來。
“你沒有錯(cuò),我也從未怨過你。只是每每見著你,我就想到因著我的任性,害死了父母親,也連累了緝熙,所以我沒法面對你,也不能和你在一起?!?p> 眼淚已經(jīng)模糊了雙眼,青葉低下頭,輕聲懇求道:“從今往后,我們便各自安好,行嗎?”
再次把不斷抽泣的青葉擁入懷中,赫連伏在她的耳邊,哭著說道:“若沒有你,我如何能安好?”
“放過我吧!過去太痛了,與你有關(guān)的一切都太痛了!我再也做不回曷訧殿的那個(gè)快樂小仙了,我們也都回不去了!”青葉緊緊抓著赫連的衣襟,仿佛要用盡所有力氣才能說出這番話。
赫連沒有說話,可青葉感覺到他在拼命的搖頭。
撐著最后一絲清明,青葉呼著重重的鼻息,聲音變得很輕,嘴里不斷地念著:“放了我吧!求求你,放了我吧!”
月光之下,他們兩個(gè),或許是最后一次,能夠由著自己的心意擁著彼此。
同樣的月光之下,卻有一個(gè)孤寂的身影,拖著長長的影子,慢慢遠(yuǎn)去,一頭銀發(fā)與月色一般,透著涼意……
從天樞閣出來后緝熙便急急趕到常青府,青葉果然下界去了,只是洪伯說和鈴殿的子木小仙來傳過話,青葉是到莫洛山見她凡世的朋友,緝熙才稍微放下心來回了他的太恭殿??煞讲牛椴畢s火急火燎地跑到太恭殿,說青葉喝得爛醉,他便又急急趕了過來。剛到青葉院門口,便見到露臺(tái)之上兩個(gè)緊緊相擁的身影。他盼著她幸福,可這一刻,他的心還是有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