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人情

　　暮色中的田野，灰暗如岱樣的壯麗。

　　蒼茫里，騎車回家的王強看見那一顆顆棵屹立在柏油路旁的白楊和水杉，微風搖曳著它們的枝葉，在晚霞的映照下，顯得更加的蒼勁，更加的挺拔。婆娑的枝葉透著一抹斜陽的余暉，斑駁的斜陽就掛樹梢上，一點點地墜落。

　　回到家。

　　母親正在收曬干的捕魚籠子。

　　昨天下雨，沒有去下籠子，自然，今天母親沒去擺攤。

　　王強停下自行車，“媽?！?p>　　母親手里拿著地籠，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開玩笑道：“我家大領(lǐng)導(dǎo)下班了？”

　　隨著賺錢多了，她最近心情都不錯。

　　這正是王強所期盼的，提著自行車過了門檻，他笑道：“領(lǐng)導(dǎo)啥呀，您就甭打趣我了?！?p>　　“行行行?！蹦赣H拿著地籠進了屋，隨口道：“晚上想吃什么？我給你燒?！?p>　　“不了，我下完籠子還得出去一趟，陸老板約了我吃飯?！蓖鯊姲炎孕熊囃Ｔ谠钸叿畔?lián)文_。

　　母親遲疑道：“回來了還特地趕去吃飯？不太好吧?！?p>　　知道母親人厚道，王強解釋了一句，“不去不行，李書記指名道姓要我一起去，他鎮(zhèn)里書記，我不能不給面子呀?！?p>　　母親吃驚道：“你說誰？我們鎮(zhèn)書記李旺亮？你晚上要和他一起吃飯？”

　　王強隨口應(yīng)了一聲，回頭一瞧，只見母親滿臉不可思議，好像鎮(zhèn)書記多么了不起，他不由搖搖頭笑了笑，沒辦法，現(xiàn)在還不如后來開放，中華幾千年固定思維下來，都認為能和當官的攀上關(guān)系那是極其了不起的一件事。

　　更何況李書記貴為一鎮(zhèn)之首。

　　“哎喲，那你趕緊換身衣服?！蹦赣H一下子注重起來，“我給你找件好點的衣服出來?！?p>　　王強哭笑不得，“媽，沒必要，我昨天見李書記的時候，身上穿的衣服還打了補丁呢，今天這身短袖襯衫雖然舊了點，可沒什么見不得人?！?p>　　母親白了一眼，“那可是書記！你要和書記一起吃飯，能不隆重點么？你別和我較勁，我給你找衣服，趕緊換掉。”

　　王強知道母親的脾氣，注重臺面，只好由著她去了，趁著母親找衣服這回，他弄了點誘食放進籠子里，然后知會母親一聲，出門去放籠子了。

　　昨天已經(jīng)耽誤一天，今天不能再耽誤。

　　古話說一寸光陰一寸金，對于別人來說可能感覺不到，但是對于王強來說，他腦袋里那寶貴的記憶只有二十幾年，浪費一秒鐘，能用的記憶就少一秒，自然珍惜時間，想盡快賺到第一桶金，然后完成先前給自己定的目標。

　　花了十分鐘來到墳場旁邊下籠子。

　　隨后，回到家在母親嘮叨聲中換了比較新的T恤，這才推出自行車往陸大海家而去。

　　……

　　沿著兩邊滿是青綠嫩芽的水稻田往北騎行。

　　拐過三四個彎，很快來到陸家場上，農(nóng)村不像城市姓氏分布的很雜，幾乎一片區(qū)域大多數(shù)都是同姓，例如姑婆嫁到的陸家場，整一條村子從南到北，除了嫁過來的女人們，剩下幾乎全是姓陸。

　　王強家所處的村子也是如此，全是姓王的，甚至村南頭還有個族廟，里面還有族譜和許多叫不上名字先祖的雕像，以前取名還得按照族譜來，只不過到了父親那一輩，漸漸有些傳統(tǒng)丟了，取名也隨意了很多。

　　靠近村北頭有一棟三上三下的大洋房，很接近歐式風格，上面白凈的馬賽克在殘陽照射下閃閃發(fā)光，據(jù)說這棟房子剛裝修結(jié)束的時候，引來不少人參觀，整個民強鎮(zhèn)，不，應(yīng)該說全海通獨一份，是陸大海出國留學學建筑系的老同學幫忙設(shè)計的。

　　把車停墻邊。

　　門開著，里面?zhèn)鱽硪魂囆β暋?p>　　王強很禮貌地在門上敲了敲，“陸老板?！背镆豢?，光腦袋的陸大海正和皮包骨李書記以及身材魁梧的男人聊天。

　　那魁梧男人沒見過，但不妨礙王強暗暗吃驚，如果光看劍眉英武保養(yǎng)的很年輕臉龐和兩只胳膊脹鼓鼓的肌肉，不考慮灰白頭發(fā)，他差點都要以為這人才三十歲左右。

　　“喲，強子來了，趕緊進來，愣著干啥？”陸大海站起身迎接，給足了尊重。

　　王強看著干凈的紅木地板，笑道：“不用換鞋子？”

　　“不用不用?！标懘蠛Ｗ呱蟻砉粗绨?，笑容滿面伸手介紹了起來，“強子，李書記你見過，我就不介紹了，這位是張鎮(zhèn)長?！?p>　　王強趕緊伸出雙手，“鎮(zhèn)長您好，初次見面萬分榮幸，我叫王強，你叫我小王就行?！?p>　　“副的副的?！睆垚蹏艿驼{(diào)，同時伸出雙手和王強握了一下，很給面子道：“我一看小王就年少有為，來，坐下來說?！?p>　　沒有立刻坐下，和李書記問了聲好，王強才挨著陸大海旁坐下。

　　剛聊上幾句，穿著白色圍裙的秦小慧從廚房端著紅燒肉走出來，一見王強，馬上歡喜道：“強子來了??？”

　　白天調(diào)戲自己的事情還歷歷在目，王強略微尷尬應(yīng)了聲。

　　秦小慧把紅燒肉放下，指揮道：“老陸，趕緊去廚房把菜端出來，沒看見書記和鎮(zhèn)長都餓了嗎？對了，把你珍藏多年的好酒拿出來給大伙嘗嘗?！?p>　　陸大海說了聲好咧，然后看向李書記和張鎮(zhèn)長，“我呀有一壇藏了十年的女兒紅，從紹興那邊弄回來的，你們待會好好嘗嘗?！?p>　　張愛國哈哈笑著指了指陸大海，看向李書記，“旺亮書記，我和大海吃過好幾次飯，他可都沒舍得把好酒拿出來過，今天你一來，他馬上把好酒拿出來了，還是你面子大啊。”

　　李書記很沉穩(wěn)，只是說了聲謝謝。

　　王強聽得嘴有點饞，女兒紅是黃酒，真正的十年陳釀可不多見，后來網(wǎng)上什么有的訂購大多數(shù)是假的，哪有那么多十年陳釀？不過陸老板這邊不一樣，既然宴請書記和鎮(zhèn)長，估摸真是十年陳釀，味道肯定不錯，算是托了李書記福。

　　很快，秦小慧和陸老板兩人忙上忙下端了七八個菜上來，六葷兩素，還有一海碗老母雞燉湯，味道可香了。

　　陸大海也抱著一小壇子酒出來。

　　待到碗筷放下，陸大海給眾人斟上大半碗琥珀色黃酒，沒搞得很正式拿杯子之類，酒直接倒在小湯碗里。

　　倒完酒，陸大海率先敬了李書記，然后敬張鎮(zhèn)長，酒桌文化，誰地位高先敬誰，很正常。

　　照理說，王強屬于小輩，應(yīng)該主動敬酒，可他還沒來得及，便有人先敬酒了。

　　陸大海拿著喝了還有小半碗的酒道：“強子，這一杯酒做表哥的敬你。”

　　王強趕緊道：“使不得使不得，我敬你我敬你?！闭f著拿起碗。

　　陸大海手一擋，正色道：“這杯酒必須我敬你，你幫我解決了心頭大患，不讓我敬你，我這心里過不去?！?p>　　秦小慧附和道：“是啊強子，這杯酒你受得起?！?p>　　王強這才和陸大海碰了碰碗，嘴里卻道：“同敬同敬?！比缓竺蛄艘豢诰疲€別說，這十年陳釀女兒紅味道就是不一樣，入口一股甜甜的感覺，隨后一股酸味在舌尖綻放，待咽到喉嚨口的時候，苦味又上來了，喝進肚子里，一股辛辣油然而生，最后化作一股鮮味，嘴里澀澀的。

　　味道非常醇。

　　讓人回味無窮。

　　“好酒?！蓖鯊娙滩蛔≠潎@道。

　　張愛國顯然是好酒之人，聞聲，笑道：“想不到小王年紀輕輕，還懂酒？”

　　李書記插話道：“愛國鎮(zhèn)長，你可別看他年紀輕，懂得東西可不少。”

　　張愛國好奇道：“哦？這話怎么說？”

　　秦小慧笑瞇瞇道：“這事啊，還得從你前段時間吃的第一只王八說起?！?p>　　“怎么又和我吃得王八扯上關(guān)系了？”張愛國道。

　　陸大海指著王強，“那王八就是他抓到的?！?p>　　“原來是小王抓來的啊？”張愛國露出回味的表情，“那王八真好吃，我最近吃了兩遍都不膩，比去縣里飯店里吃得王八味道好多了，我一嘗就知道野生的?！彼匚哆^后，輕輕拍了拍王強胳膊，“小王，王八你是怎么抓到的啊？教教我，過兩天休息，我也去抓抓看?！?p>　　“我也是運氣好。”王強沒隱瞞，把兩次抓到王八的事情說了一遍，只不過第二次“會當擊水三千里”一帶而過。

　　雖然明知道想抓到這么大王八的機會可遇不可求，但在聽完王強話以后，張愛國還是忍不住嘆了嘆氣。

　　“聊王八干啥？來，來，喝酒?！崩顣浕钴S氣氛道。

　　眾人邊吃邊聊，王強盡量不吭聲，他們說話的時候，笑著點點頭，表示自己在聽。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李書記總有意無意把話往王強身上扯。

　　酒過三巡。

　　李書記忽然放下筷子，表情比較認真道：“小王，我和你商量個事?！?p>　　張愛國和陸大海夫婦都看過來，不知道李書記想說什么。

　　王強趕緊把嘴里小排肉咽下去，“您說?！?p>　　“是這樣，我覺得你說的5s管理方法很好，想寫成報告遞交上去，改進國企里面一些弊端?！崩顣涍呎f邊從表袋里掏出飛馬牌香煙給張愛國和陸大海一人散了一根，又遞了根給王強，看見搖頭才自己叼在嘴里，“這個管理方案是你想出來的，所以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行不行？”

　　“我以為什么事呢?！蓖鯊姾芡纯斓溃骸胺凑@是日笨人想出來的管理辦法，你盡管寫，不用和我商量。”

　　李書記拿火柴點燃香煙，抽了一口，煙味彌漫，正色道：“話是這么說，但國內(nèi)沒出現(xiàn)過，最起碼我沒聽說過，你最先提出來，我肯定得尊重你，嗯，算我欠你個人情?！?p>　　王強擺手道：“不敢不敢?！彼S后想到了什么，補充了一句，“其實5s只是當初權(quán)宜之計，實際上比較完善的是7s。”

　　陸大海夫婦倆面面相覷，沒想到李書記盯上了5s管理方法，另外一方面，他們又好奇7s是什么玩意？

　　不止是他們，張愛國也來了興趣，詢問道：“5s我剛才聽他們說過，7s是什么？”

　　見到眾人都看過來，王強解釋道：“7s就是在5s的基礎(chǔ)上加上安全和節(jié)約兩項，5s你們都知道我就多說，安全呢，是指清楚隱患排除險情，預(yù)防事故發(fā)生，目的是保障員工的人生安全，保證生產(chǎn)的連續(xù)安全正常進行，節(jié)約是指對時間、空間、能源等方面合理利用，以發(fā)揮它們最大效能，減少浪費?！彼凶屑毤毎堰@兩個概念說了一遍。

　　大家邊聽邊點頭，略有所悟。

　　等到他說完以后，李書記輕輕拍了拍手，“好?！?p>　　張愛國忽然側(cè)頭看向李書記，“旺亮書記，你寫報告上去的時候能不能算我一份？”

　　俗話說流水的書記鎮(zhèn)長，鐵打的副鎮(zhèn)長，張愛國在民強鎮(zhèn)威望很高，說話特別管用，李書記要進行工作需要他配合，一點猶豫都沒有，“成，不就多寫個名字嗎？回頭我加上去?！?p>　　張愛國眉開眼笑，感謝了兩句，又回頭伸手捏捏王強肩膀，“小王啊，剛才聽你下半年要去四乙高中上學？我和四乙鎮(zhèn)傅鎮(zhèn)長關(guān)系不錯，回頭你有什么麻煩事，和我說，我給你打個招呼。”

　　王強沒聽明白，半開玩笑道：“我這人比較怕事，應(yīng)該不會惹什么亂子，謝謝了?！?p>　　張愛國假裝板著臉道：“誒，話不是這么說，指不準你有事情呢？”他伸手從表袋里拿出小本子和鋼筆，翻開，拿鋼筆在上面寫了一連串數(shù)字，“我留個號碼給你，有什么事打我電話?！?p>　　李書記跟了一句，“把我號碼也寫上。”

　　“成?！睆垚蹏c頭道。

　　王強算是反應(yīng)過來了，什么打招呼是假，只是借著由頭留給自己一個聯(lián)系方式，估摸是7s的事情，他倆覺得欠一個人情，所以給這么做。

　　寫完以后，張愛國把紙條遞過去，很鄭重地說了一句話，“出了海通縣我不知道，但只要你還在海通縣有事，和我知會一聲，我?guī)湍憬鉀Q。”

　　李書記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謝謝鎮(zhèn)長、書記?！蓖鯊姾苷渲氐匕烟柎a收起來，既然張鎮(zhèn)長敢說這句話，那么肯定能做到，這樣的人情他拒絕不了，或許以后派的上用場，官面上認識人和不認識人完全是兩個概念，他知道，這是天大的好事。

　　陸大海眼中露出羨慕的神色，他請張愛國吃了好幾次飯，平時又各種獻殷勤，都沒有討到這樣的保證，果然打鐵還需要自身硬，小王年紀輕不假，但勝在肚子里有貨，連張鎮(zhèn)長和李書記都愿意為了7s欠一個人情，太讓人嫉妒了。

　　不過話說回來，陸大海能理解李書記和張愛國的心態(tài)，換做自己在那個位置上，像7s這種管理方法遞交上去就是大功一件，肯定也愿意欠王強一個人情。

　　一頓晚餐，就在歡聲笑語中進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