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一過,冥魅方才那些氣力便全都消散了。
嚇得南薰殿的宮人還以為她剛才那樣折騰全是回光返照,精心看顧了她一個晚上,好在雖然還是難受,但到底沒有燒起來。太宗一下朝便又過來看她,昨日崔鈺和長孫蓉嫣一前一后逗留了半天的事兒他是知道的,所以一進門便問了一句。
“昨日薛國公家的小姐可是和崔侍郎一起走的?”
灼灼看了眼蓁蓁,小丫鬟會意,便走上前答道,“回陛下,崔侍郎走了之后長孫小姐才過來,只是她不是來看望公主的,而是來刁難人的?!?p> 太宗斜眼看了看她,面容嚴肅,叫人瞧不出什么情緒來。
蓁蓁知道自己說這些話是冒了風險的,可是富貴險中求,她雖不是為了財,但心里卻清楚只有自己的主子好了,她們這些做奴婢的才能好。所以硬著頭皮繼續(xù)道,“長孫小姐生氣崔侍郎來南薰殿,特地跑來責問公主,說.....說公主不要臉?!?p> 聞言太宗的胡子都要氣歪了。
長孫順德的女兒怕是瘋了吧,竟跑到太極宮撒野,罵自己的女兒不要臉?
他看這家人是不要命了吧。
看了灼灼一眼,見她也使勁點著頭,太宗便哼了一聲,拂袖往殿中走去。
南薰殿里,冥魅紅著一雙眼兒坐在桌子前,一副食不知味的樣子,見太宗來了,軟糯糯地道了一聲,“父皇。”
太宗聽了自是心疼不已,忙對她道,“字兒怎么了,有什么委屈跟父皇說。”
“兒臣那日是嚇著了,晚上發(fā)噩夢才會喊了崔大人的名字,并非對崔大人有什么非分之想??墒且棠?,姨母....”抹了下眼睛,把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淚擦掉,冥魅繼續(xù)道,“可是姨母卻說我和他搶男人。”
“我氣不過,跟她說我生得好看,比她年歲又小,犯不著跟她搶夫婿,她就說我不要臉?!壁群喼迸宸约侯嵉购诎椎哪芰Γ掃€是那些話,可從她嘴里說出來,卻是面目全非了。
“非分之想?”太宗重復了一遍這四個字,冥魅看著他,忽然心里有些虛。
即便是凡人,也是真龍?zhí)熳?,李世民不是普通人,更不是能隨意讓她拿捏的。
哪怕是泰山府都愿意賣給他個面子,增壽的事兒不單單是魏征有能耐,更是他這個皇帝厲害。
而自己,其實是沾了太宗的光,才能那么順利地借尸還魂的。
“朕的女兒,想要什么都不過分。崔鈺能被你看上那是他的福分,怎么,我們字兒還配不上一個鰥夫么?”
心這才落進了肚子里,沒想到眼前這位那么護短,冥魅心里簡直樂開了花。
陪著他用了午膳,門外灼灼進來稟報說崔鈺已經在殿外候著了。
太宗嗯了一聲,繼續(xù)慢條斯理地吃著,見狀冥魅也不敢說什么,只是又有些不踏實??偹忝靼缀螢榘榫绨榛?,這人間皇帝一點兒不比泰山府君好糊弄。
終于吃完了,冥魅起身隨他走出去,站在門口的時候太宗忽然開口。
“字兒,你是不是覺得父皇偏心?”
被他問得一愣,一時間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
見她不說話,太宗無奈地笑笑,“偏心就偏心吧。朕這一生,改朝換代,兄弟反目,弒兄奪嫡.....什么沒經歷過,什么沒做過?該拉攏的時候拉攏,該斬斷的時候斬斷,帝王之道,或許就是如此吧?!?p> “朕所做的一切都于心無愧,若說唯一的遺憾和無奈,就是朕的兒女婚嫁,靠的不是心意相通,而是利益相同。”
“父皇老了,想看著你們兄弟姐妹都夫妻和睦,和和美美的,這樣,這種缺憾便能少一點?!?p> “人都貪心,想要王權富貴,還想要普通人那樣盡享天倫?!?p> 拍了拍她的手,太宗的語氣溫和至極,“你若喜歡崔鈺,便同朕說,哪怕是被天下人笑話朕不守承諾,偏袒子女,也無妨?!?p> “別說此刻薛國公行事作風愈發(fā)不入流,哪怕還是勛貴功臣,只要你愿意,父皇也愿意為你鋪路?!?p> 他說的全是肺腑之言,人心貪婪,哪個不想兩全其美。從前年輕時只想著建功立業(yè),那些君臣角力他都一一經歷過,而今老了,只希望兒女也能快樂。
這不光是他一個人會這樣想,全天下的父母都會這樣想。尤其是長孫皇后去世后,太宗這樣的心思就更甚一些。
有一個知你懂你的良配,到底是不同的。能陪你刀口舔血,也能陪你風花雪月。他得不到的,希望他的字兒都能得到。
不然,他建這鼎盛大唐是做什么的呢?
冥魅聽著他一席話,眼角一點一點濕潤起來,原本不過是做做樣子,現(xiàn)在卻是真的又難過又感動。
她很小就沒了父母,關于父王的記憶還停留在孩童時候,老府君常常將她抱在懷里,帶她去看黃泉十里的彼岸花。哪怕母后不許,父王還是偷偷帶她去,只為了讓她開心。
眼前的景象和兒時的記憶重疊起來,冥魅鼻頭一酸,也顧不得旁人會怎么看她,撲在太宗懷里就哭了起來。
“好了好了,好孩子不哭了,不是說了么,一切有父皇給你做主?!?p> 點了點頭,冥魅含糊著嗯了一聲,她在心里默默發(fā)誓,既借了人家女兒的身體,就要替她孝順父母,長孫皇后不在了,那太宗就是她唯一的親人。
她會幫他順順當當度過這今后的十二年。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泰山府承諾的,她都能一力應下。
崔鈺在殿外看見了陛下,拱手行禮的時候太宗忽然在他肩膀上按了按,一時間有些愕然,只是隨即他便將頭垂得更低了。
這些君臣之間的微妙舉動,冥魅是不懂的,她見崔鈺雖一直到太宗走出院門才緩緩起身,可神色如常,所以也就沒放在心上。
抬頭看見她紅了的眼圈兒,崔鈺皺眉,昨夜他走后,是長孫蓉嫣為難她了?還是身子不舒服了?
聯(lián)想起方才皇上的行為,心中的疑惑更甚。
跟著她走進殿中,將食盒放在桌子上,問了一句,“公主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