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鼓響之前,府衙里難得一時清閑。
趙謙來身著暗色錦繡緞袍,急匆匆自府衙飯?zhí)瞄T前經(jīng)過,余光所見猛地停住腳步,驚得原本哄鬧的大堂驟然無聲。
大咧咧嚼著燒餅的宋錚被這突然的安靜嚇得一噎,瞥了趙謙來一眼便咳個不停。
溫如珂背對門口,正端著碗小口嘬著清湯寡水的米粥。他能感覺到趙謙來戳在他身上來回剮蹭審度的視線,卻故作無知無覺的穩(wěn)坐不動,悶了一口粥放下粥碗方才款款起身回頭,抬手執(zhí)禮。
“知府大人?!?p> 趙謙來眼角一抽,“同知大人在廣寧府,睡得可習(xí)慣?吃得可好?”
這句本該關(guān)切的話問得陰陽怪氣的。宋錚皺著眉,他都能聽出趙謙來滿腹的不滿與厭惡,溫如珂卻裝傻,反倒作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還好還好,多謝知府大人關(guān)心?!?p> 溫如珂時而深不可測時而缺心少肺的模樣轉(zhuǎn)換自如精湛,趙謙來看著他,心里沒底,不知道他打的哪門子主意,定了半晌,揮了揮手,“同知大人剛到廣寧府,還是多休息休息,查案之事不急,等會兒叫宋捕頭陪你在城中走走,熟悉熟悉街巷民情?!?p> 溫如珂執(zhí)手謝過,待到目送趙謙來從捕快們休息的小院里穿出去,回身看向猛灌了一碗水而后開始敲胸口順燒餅的宋錚,等他噎得通紅的臉散了顏色,抬手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出門跟上。
宋錚胡亂地抹了抹嘴,抓起官刀掛在腰間,低頭瞧了瞧溫如珂一口未動過的燒餅和咸菜,還有孤孤單單擺在一旁的半碗粥,急忙忙追著人走出門口。
“你這是要成仙兒啊?吃那么少?怪不得又瘦又小……”溫如珂看著細(xì)長條兒,走路倒是背著手虎虎生風(fēng),“我說讓廚子給你單做一份兒你還不干,非要來飯?zhí)贸赃@一頓,咱們這跑街串巷吃得都糙?!?p> “誒我說宋捕頭,雖然你比我年長幾歲,但我好歹也是個同知,你能不能別一副管教孩子的語氣跟我說話?”溫如珂撇一撇嘴,斜著眼睛糾結(jié)地看向他,“我不是不能吃,也不是嫌棄飯?zhí)玫娘埐瞬缓茫抑皇谴蚨缕鸪詵|西就費(fèi)勁,而且這不急著出門么……”
宋錚一撓腦袋,“你還真要溜達(dá)街去???”
“溜達(dá)街……”溫如珂覺得宋錚的措辭實(shí)在可愛有趣,他笑著擺擺手,揚(yáng)起下頦指向遠(yuǎn)處街口,“溜達(dá)街不急——我是看趙謙來一大清早卻身著便服,想來定是要出門,所以……”
宋錚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瞧,眉頭當(dāng)即皺起來,“黃捕快昨天一直沒回過衙門,難不成……”
“趙謙來為了免除后患,把能用之人全都趕盡殺絕,如今卻無人可用,找具尸體還要親自出面?!睖厝珑婷忌乙惶?,“走吧,跟上去瞧瞧?!?p> 趙謙來與黃捕快走了半路租了一輛馬車,二人徑直從鬧市穿過,繞到昨日發(fā)現(xiàn)失火蓬船的河邊,掉頭一路向北,走到一片密林小路前下了車,疾步鉆進(jìn)林中,直奔林深之處的殘破廟宇。
斷壁殘?jiān)?p> 廟中褪了色的佛像蒙積著厚重的灰塵,神色詭異地睥睨著站在破石板地面上的人。
“人呢?”趙謙來很是不耐地扇開鼻子前灰塵的氣味,“一大清早把我叫過來就是讓我看這滿屋子滿地的灰塵?”
黃捕快當(dāng)即跪在地上連稱不敢,“大人,您看這石像背面——明顯有人倚靠過的痕跡。這兒離河邊不算太遠(yuǎn),很有可能是有人救下他之后吧他臨時放在這兒——這兒還有繩子,極有可能是擔(dān)心他逃跑,捆住了他?!?p> “——但他蹭斷繩子跑了……”
趙謙來這才瞥了黃捕快一眼,微微俯身,撿起掉在地上參差不齊的繩頭,瞇著眼,又低頭看見地面上拖蹭著從廟宇后門出去的腳印,斂起眉,唇角卻微微揚(yáng)起,似乎松了一口氣。
“你找到他了?”
黃捕快一咧嘴,“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中了毒又被火燒,他沒跑出多遠(yuǎn)就斷氣了?!?p> 趙謙來冷笑了一聲,急切道:“尸體呢?”
“就在后面,我?guī)タ纯??!?p> 宋錚帶著溫如珂一路尾隨至破廟,又跟在他們二人身后鉆進(jìn)樹林,未免發(fā)現(xiàn),倆人只能藏到樹冠之中。宋錚這會兒單手掛在樹上,另一只手環(huán)著溫如珂的腰,免得這位身子骨弱的知府大人被風(fēng)一吹從樹上掉下去。
他盯著不遠(yuǎn)處俯身檢查尸體的兩人,湊到溫如珂耳邊低語。
“怎么回事兒?不是說……”
溫如珂并不理他,噓聲讓他安靜,全神貫注地望向遠(yuǎn)處雜草叢生的土坑里的尸體默不作聲。
這土坑早先八成是獵戶挖的陷阱,隱蔽難以發(fā)覺,坑口小,坑底大,掉下去輕易爬不上來,若是對此地不甚熟悉,極難發(fā)現(xiàn)。
黃捕快用繩子拽上來的尸體離遠(yuǎn)看已經(jīng)被燒得面目全非,身上的衣物也有被燒壞的痕跡。“張風(fēng)鳴”匍匐在地,臉朝一側(cè),黃捕快扶著他的肩膀把他搬成正面朝上,以便一旁的趙謙來分辨尸身的情況。
林子里吹起一陣風(fēng)。涼風(fēng)卷著尸身焦臭的味道一沖而上,掠過溫如珂的鼻尖,吹得他鼻子發(fā)癢。
溫如珂不自禁地張開嘴,一個噴嚏沒打出來,就被宋錚拿袖子悶了回去。
宋錚氣得低聲咧咧,“偷看呢這,一會兒再被發(fā)現(xiàn)咯!”
溫如珂抱歉一笑,轉(zhuǎn)而看見黃捕快迅速折返跑向馬車??刻?,從里面拎了把鋤頭和鐵鍬出來,走到趙謙來跟前說道:“這張風(fēng)鳴想跑,卻跌進(jìn)這個上面獵戶挖的的土坑里,死了都不好找?!?p> 趙謙來哼笑了一聲,背手在這附近轉(zhuǎn)了一轉(zhuǎn)。
地面上還有許多雜亂的走來走去的腳印,繞到土坑附近就零散了許多,偶有兩個腳印站得離坑近了些,但并沒有跳到坑底尋找的痕跡。
趙謙來心里認(rèn)定肅王的人前來尋過,但是沒找到,悻悻離開了。
黃捕快悶聲填坑,趙謙來在這周遭轉(zhuǎn)了幾圈就背手回到馬車上,等到日頭升到中天,黃捕快才吭哧吭哧地低聲咒罵著拎起鋤頭和鐵鍬在掩埋妥當(dāng)?shù)耐量由咸饋聿攘藥紫拢D(zhuǎn)而聽見趙謙來的催促跑了開去。
遠(yuǎn)處馬蹄揚(yáng)起。
方才宋錚手麻,索性就讓溫如珂自己抱著樹。這會兒見那兩人離開,他便自顧自地先從樹上跳了下來,走了幾步,忽然回身抬頭,看見溫如珂還在老老實(shí)實(shí)地抱著樹。
宋錚沒忍住,噗嗤一聲樂得挺響。
“大人,你自己能跳下來不?”
溫如珂翻了個白眼兒,僵硬地咧嘴一笑。
“你說呢?”
此時,廣寧府北城門正門大開,數(shù)十匹戰(zhàn)馬并駕自遠(yuǎn)處呼嘯飛馳,至城門口略緊韁繩,放緩了些許,卻并未停留,徑直朝著廣寧正中的府衙而去。
為首二人,一人身披戰(zhàn)甲,未頂頭盔,劍眉星眸,凌厲生風(fēng);另一人身著黑色暗紋短打,稚而威嚴(yán),腰間虎紋匕首映著寒光,不怒自威。
一行人馬奔至府衙正門,為首二人見一等在府衙門前陰涼處的素白長衫,手持折扇的公子,齊齊從馬上翻身而下,單膝執(zhí)武將之禮,一身戰(zhàn)甲之人便眾目睽睽之下朗聲喝道。
“啟稟肅王殿下,遼東都指揮使司指揮同知鄢渡秋接駕來遲,聽?wèi){殿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