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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探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兗州殺機

閨探 念碑 4432 2018-07-09 12:00:00

  岳小將軍年幼無依的過往逼得他在暗街污巷里磨出了一身喪犬的本能。幼小無助時靠著連逃帶竄跪拜四方神佛尋求庇佑,磨礪得牙尖齒利之后便不必再躲,而是斷決,此時的風(fēng)吹草動,是該蟄伏潛藏,還是伺機而動。

  少年郎在東海一戰(zhàn)時尚且處于兩眼一抹黑的毛孩子階段,血連天血連地的場面沒把孩子嚇傻就已經(jīng)是萬幸。諸允爅從不曾期望這個沒長矛高的小屁孩能替他抵擋什么血雨腥風(fēng),愣是刀槍劍雨地護著這個渾身絨毛的狗崽子,直到他能豎耳威風(fēng)。

  但他這股威風(fēng)勁兒在東海一戰(zhàn)之后便沒什么機會徹底抖擻出來——小孩剛抽條知道戰(zhàn)功的滋味兒,他們家肅王殿下就被召回了京。

  岳無衣本以為他建功立業(yè)的夢想就此泡湯,北境的戰(zhàn)火就燒起來了——肅王請纓討了帥印,披掛上陣,順帶著把岳無衣也拎到了北境,給了他一次耍威風(fēng)的良機。

  可鎮(zhèn)虎軍中誰人都要尊稱一聲岳將軍的少年郎,其人本事遠不止耍耍威風(fēng)。

  北境告急之時,岳無衣并未隨從肅王整軍出兵,而是領(lǐng)了嘲風(fēng)玉佩,先行調(diào)兵五百,在北境斥候全無訊信的情況下摸清了邊疆全線的戰(zhàn)況,順路截殺了拓達二皇子的一隊先鋒。

  諸允爅曾躺在北疆戰(zhàn)場的累累尸骨之上,晦暗不明地看著一身銀甲染得血紅的岳無衣感慨過一次——也不知是他肅王帶著這小子風(fēng)里來雨里去,活生生把狗崽子馴成了野獸,還是起初沒長出尖牙的幼崽本就是狠戾機敏的狼。

  岳無衣自打那個驚天動地的噴嚏之后就沒吭過聲。

  侯子知道這一路他小師父的腦袋瓜繃得很緊,也便從來不在他沉默時多言多語。

  仲秋夜于行伍之人而言,無外乎是一場假裝瞞著主帥的豪飲談笑。他們赴身國土,闔家團圓早就是奢望,倒不如不想,最不濟借著酒勁兒嚷嚷幾聲老娘媳婦兒和家里的飯菜,多了絕不再提。

  可廣寧府那些個隨行的捕快絕大多數(shù)自降生以來便沒體會過團圓佳節(jié)舉目無親的感受,前幾日還一副身背重擔(dān)器宇軒昂的模樣,到了仲秋夜,一個兩個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兒了吧唧的。

  唯一一個不蔫兒的侯子這會兒還被著涼的鼻涕糊住了腦子,岳無衣總擔(dān)心他這左一個噴嚏右一個噴嚏遲早把腦子噴出來,索性讓他省著點兒體力,蹭趙謙來的囚車坐一會兒。

  趙謙來坐囚車坐得簡直唯吾獨尊,看見侯子屁股搭著他的車板還不樂意,隔著臟污打綹的亂發(fā)剜了侯子一眼,不巧被岳無衣瞧了個正著,一匕首狠砸在柵欄上,嚇老實了。

  侯子到底是曾蒙趙謙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恩情頂了老侯的位子進的衙門,不好意思太落井下石,撓撓腦袋,到底是從車板上跳下來,“我還是自己走吧,車上顛?!?p>  為保萬無一失,趙謙來的囚車上是一只偌大的鐵柵欄囚籠,前有雙駕,再顛又能顛到哪兒去——岳無衣瞥著他,又瞧了瞧全無尊嚴(yán)養(yǎng)死不活的趙謙來,沒多說什么,只是招呼兩步一抽搭的侯子拉起黑布,把那個礙眼的貪官污吏遮進了一片徹頭徹尾的黑暗之中。

  如此不見五指的行了近一個時辰,馬蹄腳步聲漸漸稀落,囚車也緩緩?fù)O隆w謙來什么都看不見,索性閉著眼睛,隔了片刻,聽見黑布之外的岳無衣叫嚷了一聲“駐扎休息,明日趕路”。

  岳無衣久在軍伍,歇腳的地方總喜歡找些既有遮掩,又不至于被瓦罐扣王八的荒郊野外。他這個倒霉習(xí)慣讓捕快大哥們叫苦不迭了幾日,幾日之后便苦中作樂尋摸出些許趣味出來。一說休息,幾位捕快大哥就敲鍋打盆嚷嚷著生火,喧鬧了一陣,連干巴燒餅充當(dāng)月餅的香味兒都飄了出來。

  趙謙來這一路上都在裝啞巴,一顆心卻在肚子里上躥下跳沒個消停。他仍舊閉目養(yǎng)神,沒過半刻鐘,岳無衣便叼著一塊燒餅飛身坐在鐵柵欄頂上,拎著掀開黑布一角,一臉欠揍的低頭沖著被火光晃了一下眼睛的趙謙來咧嘴,“趙大人,夜深了,您是想下車歇歇呢?還是打算繼續(xù)在這兒裝王八……哦不對……裝烏龜?”

  趙謙來手鐐腳銬嘩啦啦一陣響。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思慮著岳無衣這句提醒有何深意,少年郎卻沒那個耐心等他這句話咂吧出味兒,瞬時冷下臉色,“趙大人會不會也覺得,押解這一路,未免太過風(fēng)平浪靜了些?!?p>  趙謙來腦子“嗡”的一響,“岳……岳將軍若是有話,不妨直說?!?p>  “喲,不裝啞巴啦?你要再不說話,我還打算等到京師給你找個太醫(yī)瞧瞧呢。”

  岳無衣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陣兒,轉(zhuǎn)而沉默地看向圍坐在火堆旁嬉鬧著享受片刻野外團圓夜的捕快大哥,半晌才噎了燒餅,翻身從柵欄頂上跳下來,不緊不慢地替趙謙來開鎖,打算放他出來活動活動筋骨。

  少年郎總算逮住可以咄咄逼人的機會,“押送前夜,廣寧府大牢遭劫殺,趙大人心中可有揣度,想殺你滅口的人是誰?你這裝了一路的啞巴,到底是不想說,還是怕無意中說出點兒什么,觸了你頭頂上哪位貴人的霉頭呢?”

  趙謙來凌亂的臟發(fā)被路邊疏林里的悶風(fēng)吹卷起來,亂七八糟地糊掛在他幾乎一夜之間灰灰白白的胡子上,“這……將軍問這些話,怕是不合適?!?p>  岳無衣搓了搓手,很是惋惜,“誒呀,不合適哈……怪我心急了。不過您想想,廣寧府刺殺不成,那伙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可我們這提心吊膽走到這兒了,還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您說合適嗎?”

  趙謙來冷哼,“將軍這話說的,好像沒機會看見本官喪命,甚是遺憾似的?!?p>  岳無衣佯裝一副被戳中心思的尷尬神色,撓了撓鼻尖,“怎么能說沒機會呢?這不還沒到京師呢嘛……還是說,大人覺得接下來的路上,不會有人敢來刺殺了?您該不會以為,咱們已經(jīng)進了中都留守司的地界兒了吧?”

  趙謙來登時臉色慘白。

  岳無衣嘿嘿一笑,“想殺人滅口的那位,是不是不敢在中都留守司鬧事?。恳?,就是南直隸所屬是在他的管轄之內(nèi)?誒喲,跟穆老將軍不對付的人可多,但怕南直隸被追責(zé)的,就……”

  少年郎意有所指的停頓,笑岑岑地盯著趙謙來,把他盯得一身冷汗。

  “從廣寧離開之前,殿下告訴我,說這刺客殺人吶,總是樂意挑當(dāng)下情形即將不受控的時辰動手,又或者是蹲守在不需要長途跋涉的地界兒,等著獵物自投羅網(wǎng)。照著么看,兗州,就很危險。”

  兗州并非無人管轄,而是因挨著一個銅墻鐵壁似的關(guān)口,顯得有些過分容易藏污納垢。

  當(dāng)今圣上諸榮暻當(dāng)初借守衛(wèi)皇陵的名義,自南向北,自東朝西,在應(yīng)天府周圍層層疊疊的布了不少防營。后來福至心靈,終于察覺到他這是把自己擱在了一堆炸起來不分?jǐn)澄业幕鹚幫爸虚g,這才調(diào)離合并,圍著應(yīng)天府,留下東西南北四個大營。

  中都留守司北營是南直隸北側(cè)的第一道防線,北營巡防一路延伸至兗州城外百里,穆良穆將軍名聲在外,在他的地盤打家劫舍殺人放火,沒人能活著離開。

  穆老將軍這話放得令人膽寒,宵小之徒怕他不敢造次,龍椅之上的人便忌憚他,滿嘴的不是滋味兒。

  穆良改不了戎馬一生的狂妄,只能老老實實的把自己的實權(quán)控制在北營的地界兒,哪怕只出了北營轄下的一寸土地,他都不管。

  故而,兗州南城外風(fēng)聲鶴唳,十余年就落成了一個樹林遍布而詭異的煞氣之地。

  趙謙來覺得自己被岳無衣逼上了一個必死無疑的懸崖。

  “若有人要謀害本官……將軍若是不管……若是不管……肅王殿下如何交差!”

  岳無衣懶得跟他再廢話,睨了他一眼,“趙大人不妨想想,你既然什么都不說,那死與不死,又有甚么區(qū)別?”

  漆黑的夜空忽而閃過一道光亮,慘白的照在岳無衣的臉上,原本少年意氣的面孔,竟陡然閃過一絲狠戾和……看向已死之人的冷漠。

  趙謙來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喃喃地說道:“怎么會……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沒說……難道肅王從一開始就沒想讓我活著嗎……我死了反倒成了一著棋……不行……我不能死……”

  岳無衣看著他絮絮叨叨的模樣有點兒想笑,撇嘴半天才憋回去,就這么扔下這個眨眼間形容枯槁的胖子,踱到鄢將軍派遣的親兵隊伍里蹭酒喝去了。

  趙謙來快哭了。

  都開始喝酒了,還不把他鎖回囚車?yán)铩@不是讓他在這兒等著被捅刀子嗎?

  趙謙來哭喪著一張臉叮鈴咣當(dāng)?shù)乇枷蛟罒o衣,途經(jīng)兩撮火堆,無故一瞬腦子停滯轉(zhuǎn)不靈。

  ……總感覺好像……少了什么人?

  岳無衣余光瞄著趙謙來一邊甩著手銬腳鐐一邊左搖右擺地跑向他的滑稽姿勢,耳畔似乎捉到了遠處蕭索的林葉聲。

  一顆豆大的雨點“啪”地一聲,正好砸在岳無衣的眉心之間。

  夜鸮突然嘶啞地凄鳴。

  岳無衣悶了一口酒,總算是活絡(luò)了被夜里涼風(fēng)吹得僵滯的筋骨。

  “這幫孫子,還真是喜歡挑下雨天動手啊?!?p>  蔽身在林葉中的黑衣人緊緊地盯著被攏在黑袍里的人,他盯著黑袍人輕手輕腳的被塞進囚車落鎖,少年郎左右張望了片刻,緩緩嘆了口氣,遮掩一般抖開黑布攏在囚車之上,遮得嚴(yán)絲合縫,不透光亮。

  緊接著,兩位看起來只空有一把子力氣的兩個捕快被少年郎安頓在囚車兩旁,少年郎卻腳步急切地飛身回到護送押解隊伍的親兵之列,眼神狀似無意地瞥著一位身材微微寬態(tài),至始至終低著頭拈著干巴燒餅的小兵,他微微側(cè)了側(cè)身子,似乎是故意避開少年郎的視線——挪動的片刻,隱約聽見鐵鏈拖拽在地的“當(dāng)啷”聲。

  黑衣人抬眼,與潛藏在不遠處的另一人對視,指著囚車搖了搖頭,又指著火堆旁低頭的親兵,豎起拇指,示意目標(biāo)。

  而后,黑衣人勾起唇角,無聲地冷笑,勾起堆在脖子上的面巾,須臾,捏起一支三刃飛鏢,樹林中竟霎時嘩嘩作響,由近及遠,冒出數(shù)十身影。

  以三刃飛鏢為號,沁著黑光的暗器如蛇般迅捷狠厲地朝著小兵張開毒牙尖利的口,撕咬而上。

  岳無衣抽出匕首格擋,兩件寒刃利器擊撞出冷冽的尖銳聲響。

  轉(zhuǎn)身,數(shù)十黑影鬼魅落地,俯身,迅疾地沖上前去。

  岳無衣一把推開一位試圖護著他的親兵,轉(zhuǎn)頭怒吼著讓他帶那個鐵鏈快走,胸口當(dāng)即被為首的黑衣人踹了一腳,一口腥熱卡在了嗓子眼兒——岳無衣略感惡心的把腥熱咽回肚子里,拇指抹過溢出丁點兒鮮紅的嘴角,狠狠地啐了一口。

  黑衣人似乎全然不屑于追著一個將死的窩囊廢亂跑。他詭異地彎起眉眼笑了笑,一副惋惜的神情,握緊最利于使力的長刀,徑直往岳無衣的命門上招呼過去。

  兩個捕快大哥抽出官刀,不知如何是好地在為難岳無衣的黑衣人背后邁著碎步,時不時朝前揮上一刀,將將劈到黑衣人的衣角。

  岳無衣瞪圓了眼睛,啞著嗓子吼道:“別過來!”

  黑衣人幾次三番不堪其擾,終于冷哼了一聲,頭都不回,兩支三刃飛鏢后甩脫手,眨眼間要了這兩只惱人蒼蠅的命。

  此起彼伏的廝打和慘叫撞碎了岳無衣的耳膜。他厭煩的挖了挖耳朵,原本一直正握的匕首翻腕握緊,刀背貼著小臂,幾乎快把皮肉硌出一道深深的凹痕。

  岳無衣不知道他拖了這些如污水涌出地面一般的黑衣人多久——他冷著臉,跟為首這條找死的黑蛇糾纏不清,還要分神,碰到一個蒙著臉的便殺一個,飛濺在他身上的腥熱和逐漸細密的涼雨混在一起,粘膩而惱人。

  少年郎抽空想了想自己方才挨了幾刀,又想了想這條黑蛇出招的路數(shù)……忽然,刀刃重擊鐵鏈的聲響自遠處如厲風(fēng)一般朝他劈了過來。

  岳無衣瞬時就冒了冷汗。

  遠處的黑衣人大喊,“大哥!這個是假的!”

  黑衣人眼睛閃過一道厲光,迅猛轉(zhuǎn)身,毫不猶疑地朝囚車撲過去。岳無衣本能地去抓他,一時忘了手中短刃不比長刀,只見一道寒光將將掠過他的手臂,疼痛不及,岳無衣竟生生拿手臂的骨頭搪著刀,顯然是打定主意舍了自己一條胳膊,咬著牙掄起匕首,直沖黑衣人頸側(cè)而去……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身飛雁服仿若從天而降,一腳踢開黑衣人的長刀,半攬住岳無衣的身子,穩(wěn)立在囚車跟前。

  “岳將軍,手臂傷勢如何?”

  岳無衣晃神了一瞬,搖了搖頭。黑衣人蜂擁撲來,幾只飛雁之影迅速掠過,落在數(shù)目仿佛從未減少的一眾黑衣人身前。

  身后馬嘶蹄響,一輛紋飾精致的馬車穩(wěn)穩(wěn)停下,卻從里面探出一個急切得險些一頭撞在馬屁股上的身影。

  岳無衣簡直又驚又喜。

  “溫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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