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試探
他看似隨意的一句話,卻讓我打起精神來。我看向他,他姿態(tài)優(yōu)雅地執(zhí)起茶盞,輕酌淺嘗,目光隱有探究的意味。
“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消,多情卻被無情惱?!蔽叶硕ㄉ?,“墻外行人被無情惱,與佳人何干?”
白蓁蓁一向體弱,很少出門。劉緩這般說,無非是指流水村那一次謀面。秦娘現(xiàn)在在相府,我不可輕舉妄動。
“伶牙俐齒!不過白小姐自比佳人……”他偏著頭看我,笑了起來,微頓了頓,“倒是擔得起這二字?!?p> 我掩在寬袖中的手緊張地直冒汗,穩(wěn)住心神看著他,淺笑。
不可否認,這個男人很好看。相貌出眾,氣質(zhì)沉穩(wěn),自沙場歸來的男人,自帶一股堅韌,睥睨一切的氣度。他端著白瓷盞的手掌寬厚,虎口處有著厚繭,應該是多年執(zhí)劍挽弓的緣故。
“今晚乞巧街市上熱鬧非常。本王想邀請白小姐一同前往,不知白小姐能否賞臉?”
我一愣,他不是想弄清我的身份嗎?怎么又突然岔開話題?
“嗯?”他沒有聽見我的回答,微微挑了挑眉。
“恭敬不如從命?!蔽覐纳迫缌鳌?p> 前路迷茫,后路斷絕。
走一步,看一步吧!
自入京城,除了昨晚偷跑出來,還從未好好欣賞這京城的繁華。畢竟十四五歲,也正是愛玩愛熱鬧的年齡。再者說,這一次回相府生死不知,看一看這璃國的繁華,就算死了也不算白來一回。
劉緩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他比我高一個頭,高大的身軀讓人有種壓迫感。我不由緊張地盡量不著痕跡地,往一旁挪了挪。
“你怕我?”他低沉的嗓音在頭頂響起。
我不知為何,臉“唰”地一下紅了,硬著頭皮回話:“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為虐兮。怡親王文武兼?zhèn)洌迤嫖难?。小女身在深閨,也耳聞王爺英武之名,打從心里敬重。佩服,有之;懼怕,卻不曾有之。”
良久沒有聽他言語,我心頭直打鼓。
“秀雅端莊是你?”猛地,他俯下身在我耳邊輕聲問道,“還是膽大俏皮是你?”
我怔怔站著,不知如何回話。
他笑著后退一步,輕輕拍了拍我的臉:“打扮漂亮點,我的小王妃!”
他走后,我挫敗地坐在桌邊,盯著桌面發(fā)呆。
劉緩,今年雙十年華,卻已憑自己在沙場浴血奮戰(zhàn),掙得怡親王位。不論從心智還是計謀都瞬間碾壓,。我哪里是他的對手!
晚膳后,青玉服侍我去沐浴。怡親王府有專門沐浴的地方,青玉卻讓人把沐浴所需要的東西,全搬到我所處的住所,說是王爺吩咐的。
“王爺常年在外,偶爾才回府。”青玉給我續(xù)著熱水,在一旁輕聲說著,“王府里又沒有女主人,王爺怕沐浴之所有所怠慢,讓小姐受委屈?!?p> 怡親王府別的地方我沒有去過,單是看我現(xiàn)在住的客房,也能看出一二。屋里的擺設雖不失怡親王府的身份,可總覺得少了些什么。好似主人常年不在府內(nèi),即使每日都有人打掃,但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靈氣,看著就像一堆死物,而非為人所用的事物。說白了,就是沒有人氣。
“王爺真是細心?!蔽也恢绾握f,畢竟我和他只見過兩面而已。
青玉細細柔柔地給我洗著長發(fā),梨渦淺笑,“奴婢在王府這么久,還從未見過王爺對一個姑娘家這么上心。昨日抱小姐回府時,王爺守在一旁,直到李太醫(yī)說小姐沒事,才回房去的。”
我笑了笑,“真是給王爺添了不少麻煩!”
青玉見我不置可否,也不再說話。
沐浴完,青玉服侍我穿戴,略上了些淡妝。
我攬鏡自照:剛沐浴過的皮膚晶瑩剔透,白生生的水嫩雙頰一抹嫣紅,雙目含水般清透。發(fā)髻端莊大方,稍稍綴了幾朵珠花,鬢邊斜插一支白玉簪。衣裙,我選了最喜歡的碧綠色,布料上用了銀線繡制了精美的花紋,步履匆匆間一片流光溢彩,很是奪目。
剛準備停當,就聽見青玉回話,說王爺來了。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眲⒕忞p手環(huán)胸,倚在門旁,嘴角含笑。
他也換了身衣裳,一身雅青色衣衫,腰間束以綴有銀線繡制花紋的同色腰帶,更顯身材修長挺拔。發(fā)髻整齊,束之以玉冠,一副翩翩佳公子風范。
我起身輕挪幾步,斂身行禮:“見過怡親王!”
他微低頭看我:“你我是有婚約的,不必每次見我都行禮?!?p> 他伸手托住我的肘部略略一抬,扶我起身,上下打量一番,甚為滿意:“一身粉衫仿若桃李,嬌媚可人。白小姐這碧綠色衣衫也是風雅脫俗?!?p> 我聞言沖他淡淡一笑,帶有幾絲嬌羞地微偏過頭,心頭卻是一陣陣發(fā)涼。
他派人送來這碧色衣裙,應該不是湊巧。流水村那一面,我穿的可不就是碧色衣裙!在這步步驚心的地方待久了,人不由自主會像身旁的人一樣,小心翼翼起來。
怡親王府邸離南街不遠,劉緩便與我步行前去。
街上人流如織,街道兩旁設有零賣的小攤,熱鬧得很。
垂在身側(cè)的手落入溫熱寬厚的大手里,我一驚,忙向外抽,他卻握得更緊:“人太多,怕把你弄丟了!”他語氣平靜,表情認真。
看著他很認真的表情,我的心頭莫名有些感動。不管他是真心,還是故意為之。最起碼,他是我到京城這幾個月來,第一個直言說擔心我的人!
我的個頭在女孩中算是高的,手腳也比一般女子略大些,所以這幾年裝扮男孩子,倒也沒有露餡。劉緩比我還高一頭,手也比我的手大的多。我低頭看去,微有汗意的手被他緊握在掌中。
多年拉弓揮劍的緣故,他的虎口處有著硬硬的繭,修長的手指抓住我的手。我不敢亂動,乖巧地任他牽著我的手,依偎在他身旁,向前走去。
我突然心底一松,想著就這樣把自己徹底變成白蓁蓁吧,不必再去做所謂的掙扎。在強勢的,足以讓我悄無聲息消失的權(quán)勢之下,我那點所謂的小聰明,當真是不值一提。
身邊的人一個個比千年的狐貍道行還深,他們看著我掙扎著往外沖,撞得頭破血流,不以為然地戲看著,蔑視著。而我仗著幾分小聰明,猶如跳梁小丑一般。這深深地挫敗感,將我這幾個月來一直堅信的決心擊潰的一塌糊涂,不由得心生懈怠。
腦袋里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不留神,撞進前面人的懷里。
“走路都不看路嗎?”劉緩的手攬在我的腰間,將我整個人擁在懷里。
我從未與男子這般親近,他的手貼在我的腰上,隔著錦緞那處,如灼般燙了起來。我慌忙推開他,從他懷里掙開。
昨晚剛見面,就一頭扎進他的懷里,今天又這般。他肯定以為我是個隨便的女子,玩欲迎還拒的把戲。
退后一步,我才發(fā)現(xiàn),劉緩身后是一個一人多高的竹架子,上面掛滿了各式各樣精美的燈籠。若不是他擋在我面前,怕是我一頭撞上,不流血也得破皮。
我這才明白誤會他,略有些羞惱:“你,你……我……”
一時不知該怎么開口。
“你可以喚我的名字,我排行老九,你也可喚我……”
“九哥!” 我脫口而出,自己也是一愣,發(fā)覺不妥,慌忙改口,“九,九爺……”
不知為何自己在他面前這般放松。應該是覺得他對我沒有敵意,又是我在這京城唯一的熟人,哪怕只是一面之緣的熟人!
顯然,他對我脫口而出的稱呼也是很意外。
他一怔,隨即笑了起來,“還是叫九哥吧!”
“前面有個點心鋪子,那里的點心做得很好,我們?nèi)L嘗?!彼闯鑫业木揭?,岔開了話題。
這次出來,沒有帶侍從。劉緩買了一些點心,很隨意地提在手里。我默默跟在一旁,看了看他。一身華服的他在人群中很是出眾,眉眼俊朗,氣質(zhì)灑脫,姿態(tài)優(yōu)雅中帶著幾分慵懶和隨性,一點也看不出是從沙場歸來的嗜血將軍。
劉緩領著進了一座茶樓,要了一個雅間。
“這里的普洱配上剛才買來的點心最可口。”他邊說,邊把買來的點心盛于小碟中,遞到我面前,又把伙計剛上的上等普洱倒了一杯遞給我,“普洱茶濃味苦,空腹喝容易造成茶醉。這些點心稍有些油膩,普洱茶正好可以中和點心的油膩,又可以防止茶醉,還不傷胃。”
我坐在他的對面,看著他神情專注地斟茶,布置點心。
“快嘗嘗看!”
我迎著他殷勤的目光,用了一塊點心,喝了一盞茶水。
“很好?!蔽覍λc點頭。
他滿意地笑了笑:“喜歡的話,我以后多帶你來吃。”
我詫異地看著他。
“白小姐與我認識的一個姑娘很相似,”他神色如常,眸光清亮,“她膽小得厲害,偏把渾身的刺都豎起來,偽裝自己很堅強?!?p> “那這位姑娘倒是很有趣?!蔽夷缶o袖子,手指用力摳著袖口的花紋。
“她似乎很愛吃點心,裝點心的食盒里整整齊齊擺著一塊被切成很多份的綠豆糕。”劉緩繼續(xù)說道,“今日請白小姐吃點心,也權(quán)當請那位姑娘一塊吃了。白小姐不介意吧!”
我一愣,那日匆忙見過一面,他竟然留意到這么多。
“自然不介意?!蔽叶⒅捻懊懊羻栆幌?,不知王爺與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如何稱呼?”劉緩展顏一笑,黝黑的眸別有深意地緊盯著我,開口道:“到了適當?shù)臅r機,我讓這位姑娘親自和你說,如何?”
我點頭不語。
他是在試探我嗎?
聽他的語氣,應該是愿意幫我的??晌覜]有百分百的把握,萬一我和盤托出,他要治我的罪,我和秦娘哪里還有活命的機會!
不,不可以冒險!
離開茶樓后,我心里有事,閑逛了一會,也就沒有了心思。
劉緩見我神情倦怠,以為我累了,便命人傳轎,陪我一同回王府。
緇衣韓九
蘇陌和怡親王劉緩終于見面了!初次見面微微甜一下心,后面有撒糖。下一章就要回相府,白遠道可不是心慈手軟之人,我家的蘇陌不知道要受什么樣的折磨。 1。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消,多情卻被無情惱——蘇軾,蝶戀花·春景》 2。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毒鸥琛ぴ浦芯? 3。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為虐兮。——《淇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