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麻煩你了
行李箱綁在一輛早就淘汰的摩托車尾部，明月就夾在好心男人和行李箱的中間，向紅姐揮手告別。
他踹了幾腳才吭哧吭哧發(fā)動著的摩托，像一頭疲憊的老牛，不情不愿地被人拉起，朝前跑了幾步，車速慢下來，再哼嚀幾聲，才又開始走。
明月生怕他們像之前一樣，被扔在半道上，可是這破車適應(yīng)了他們的重量之后，跑起來倒是后勁十足。
高崗村離紅山鎮(zhèn)還有十幾公里，聽他剛才蹦了一句，說村子依山而建，因為一處高崗而得名。
明月想不到他也要去高崗村，不然的話，她今晚就要露宿街頭了。
摩托沿西向出了鎮(zhèn)子，就一直在爬坡。坡度不算很陡，但是路況卻很糟糕，摩托車在水洼和泥濘中不停地打著擺子，明月幾次嚇得尖叫，卻都被他用高超的車技化險為夷。
看得出來，這條路他經(jīng)常跑。
天空不再飄雨，可山風(fēng)卻明顯透著凌厲。她被擠在中間，而他體型魁梧，倒是沒感覺刺骨，但仍舊很冷，濕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外面就算套了一件羽絨服仍舊被凍得牙齒打顫。
大約騎行了半個鐘頭，他們終于到達位于大山中部的高崗村。他將車停靠在一處散發(fā)著濃郁氣味的棚子下面，松了油門，讓摩托自然熄火。
整個高崗村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吠，四周空曠得可怕。
明月的頭懵懵的，下車時被車子踩腳絆了一下，差點跌倒。多虧他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出丑。
短暫的身體接觸，比剛才摩托車上同騎時要尷尬一些。隔著厚厚的棉衣，明月依舊能夠感覺到他手指的力道，以及他身體的溫度。
他很快就撤回手。之后，下車利索地解開后架上的行李箱，放在地上。
明月猶豫了一下，問他：“高崗小學(xué)在附近嗎？”
他搖頭，“還要上山。”
聽他這么一說，明月覺得頭嗡的一炸，只想死在這里算了。這都什么啊，一路火車、汽車、摩托車還不夠，大半夜到了地方，居然還要爬山。
雖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可聽靜夜里傳來的呼吸聲也知道她被刺激到了。
他露出白牙，“要我送你嗎？”
她還能怎樣，都到這份上了，她索性厚著臉皮對他說：“麻煩你了?！?p> 于是，他重新把行李箱綁在背上，又把手電換上從紅姐商店買的新電池，兩人才正式出發(fā)。
崎嶇的山路讓明月差點懷疑人生，她一邊喘著粗氣跟著他，一邊問：“村小學(xué)為什么不建在村子里？”
她以為，剛才他們停車的那片地方就是高崗村。
“村民住的很分散，山下有，山上也有，學(xué)校建在北邊的高崗上，是最偏的地方?！彼忉屨f。
明月不甘心，又問他，“那我以后要去紅山鎮(zhèn)或是縣里，也要走這條路？”
他回答是。
明月瞬間崩潰，她的腦子里浮現(xiàn)出挑山工的形象，未來的她，難道也會成為挑夫？
一旦泄了氣步子就慢下來，他以為她累了，就放慢腳步，照顧著她。
明月沒再說話，直到他主動開口問她：“你是來支教的老師？”
她嗯了一聲，心想，她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才會被下放到這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來。想到此刻正享受著樓房單間待遇的宋瑾瑜，明月愈發(fā)感到沮喪。
他沒再問，就這樣默默地陪著她走走停停爬了很久的山路，終于，他指著前方，對她說：“到高崗了?！?p> 明月累得直不起腰，可還是硬撐著抬頭，卻愕然間愣住。
順著他指的方向，她看到一片沐浴在皎潔月光下的平坦山崗。清風(fēng)徐徐，帶來山野青草和野花芬芳清冽的氣息，她愣了一下，問：“這里怎么沒有下雨？”
“地勢高?！彼f。
1838米。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串?dāng)?shù)字。
明月顧不上欣賞月光下的自然美景，此刻，她就想快快到學(xué)校，然后睡他個地老天荒。
他帶著她順著小路走到一片低矮的平房前面。
在靠南的一扇黑門前停下，他推開虛掩的房門，鉆進去半個身子，朝里面高聲叫道：“郭校長——”
過了四五秒鐘光景，一個干瘦的人影從里面的一間屋里出來，那人拿著手電，朝門口一照，不禁驚喜說道：“關(guān)山，你怎么來了！”
關(guān)山。
原來他叫關(guān)山。
是關(guān)，還是管？
明月還在發(fā)愣，卻聽到他說：“你進來吧，見見郭校長。”
她隨著關(guān)山走進院子。
這是一個籃球場大小的院子，三面圍墻，迎面，背靠大山的方向豎著一排破舊的平房。
郭校長看到明月，先是感到驚訝，朝關(guān)山投去征詢的目光，隨后，還沒等關(guān)山介紹，他就上前態(tài)度熟稔地捶了一下關(guān)山的肩膀，武斷下結(jié)論：“啥時候找對象了，咋還跟我保密！”
關(guān)山愣了愣，趕緊擺手，“不是，郭校長，她不是我對象！她不是……”
“行了，跟我還裝。這大半夜的，誰家姑娘肯跟著你到高崗來！”郭校長認定明月就是關(guān)山的女朋友。他越看明月越是滿意，到最后，竟開懷大笑，“好啊，太好了?！?p> 明月接收到關(guān)山的求救信號，她才強打起精神解釋說：“我不是他女朋友，我是來支教的老師?！?p> 郭校長臉上雖還帶著笑，但是很明顯已經(jīng)掛不住了。
他瞅了瞅關(guān)山，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還是不敢相信，“你是……是……”
明月從行李箱的夾層掏出一份蓋有縣教育局公章的介紹信，遞給郭校長。
“這是證明，您看看?！?p> 郭校長用手電照著仔細讀了兩遍，他沒有說話，而是背過身去，迅速地用袖子在眼睛擦了擦，之后，轉(zhuǎn)過身，朝明月伸出手：“歡迎你，明老師！”
明老師。
實習(xí)結(jié)束前，她被學(xué)生們親切地稱呼為明老師。他們期望漂亮可愛的明老師，明姐姐，能一直陪著他們，卻不想，她一下子被發(fā)配到大山里，成了另一位明老師。
怔忡了片刻，明月伸手，回握，“你好，郭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