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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馬歌

第四章 天涯何處是長安(二)

胡馬歌 川頁居士 3505 2017-11-07 18:32:06

  深更半夜,院外敲門聲打斷了屋內(nèi)安祿山與秦悅?cè)莸恼勗?,安祿山連忙起身,披上衣物,凝神去聽院外動靜,卻聞那敲門聲由急轉(zhuǎn)弱,似有節(jié)奏一般,輕兩下,重兩下。

  “是他來了?!卑驳撋铰牭酱颂?,竟面顯喜色,不顧一旁兀自哽咽詫異的秦悅?cè)?,快步出屋,打開了院門。

  “扎葷山,領(lǐng)賞的來了。”

  不見其人,先聞起音,院門一經(jīng)打開便迎面見到一身著灰裟裘,頭戴鹿皮氈帽之人,來人個子不高,身材削瘦,甚有些佝僂之感,帽檐大大的直蓋住了半張面龐,夜色中看不清相貌。

  這矮短之人與身材寬大的安祿山站到一起,渾似一只大馬猴與大狗熊一般,二人對立門前說不出的滑稽詭異。

  “進來說活?!卑驳撋揭贿厡⒋巳死朐簝?nèi),一邊朝巷子左右探頭張望,確定無人后,才將院門闔上。

  來人見其小心翼翼,不禁笑道:“扎葷山,你安心便是,我化作皮料僧人,晌午便進城了,熬到這會兒,才來見你?!?p>  此人稱安祿山為扎葷山,扎葷山一名顯然不似漢人名姓,而安祿山聽到這個稱呼,似乎也略感不悅,頓時他想起了白日面見張守硅時因稱天子為天可汗遭受訓(xùn)斥,是以說道:“崒干,今后你切勿再喚我這個名字了,我今日便因為稱呼之事險些惹禍,營州名姓斷不可再提了。”

  原來此人便是安祿山引為手足的義兄箤干。

  “眼下俱無外人,你這是怎么了,你莫非是領(lǐng)了漢姓,便把自己當(dāng)作漢人了?”

  邊說著崒干帽子已然摘下,借著月色得以看清其相貌,卻見他面頰饑瘦,眼窩深陷,頭頂上更是毛發(fā)稀疏,只有幾綹零散稀疏毛發(fā)布在頭皮四周,其余一覽無余,可謂煞是丑陋,堪稱可怖。

  崒干相貌不佳毋容置疑,可比起與他同樣丑陋削瘦的柳鎮(zhèn)愚卻大有不同,箤干之丑不會令人生出猥瑣鄙夷之感,反而會令人望而生畏,只因箤干一雙深陷于眼窩中的眸子閃閃發(fā)亮,極為鋒利,令人不敢直視,微微弓起的背脊,便如同一只隨時會暴起傷人地餓狼一般。

  “好了,這些閑話稍后再講,你為何現(xiàn)在便回來了,你部現(xiàn)在何處?”安祿山顯是不愿與其在這些細枝末節(jié)上多做糾纏,何況他自知崒干深夜一人歸城尋他,必有要事相商。

  果然崒干當(dāng)即嘆了一口氣,說道:“當(dāng)日我部拔營前,你我商議之事如今有變,只得先行拋下營部,眼下尚在行軍路上,不出兩刻必到幽州城下?!?p>  安祿山聞言心下一凜,顧不得尚在院中,便問道:“有何變故?”

  崒干近前一邊伸出三根手指,改用東胡語說道:“原定三千之?dāng)?shù),戰(zhàn)后少了近半人頭,俘虜也不夠數(shù),只好用了非常手段,可吐蕃的那些納賣們近日學(xué)聰明了,只補了多半,尚差一些?!保ㄗⅲ杭{賣,奴隸主)

  此話一出,安祿山不禁皺了眉頭,思襯片刻后,亦用東胡語道:“既然騙不過他們,何不真金白銀買些奴隸回來宰了充數(shù),你眼下速歸本部,命他們駐扎原地尚不遲,不然待明日軍部管事清點敵首時,你……”

  他話未說完,崒干即打斷道:“試過了,可他們眼下已不和生面孔之人來往,任你多大手筆都不會做你生意,不過我現(xiàn)在另有其他主意,只是這手段你我從未用過,是以單騎獨歸,找你商議?!?p>  “何種手段?”

  “漢人商隊,我扣下了一只自高麗來的漢人商隊,除去婦孺,人數(shù)過百……”

  說到此處,崒干不再言語,但卻眼露森光,似是要擇人而噬一般,而安祿山聽到這話亦是恍然大悟,略顯猶豫道:“漢人?”

  沉吟片刻,安祿山方才說道:“如照你的意思,只怕留有破綻,這只商隊駐地可是在幽州?在城中又可有親屬?”

  崒干當(dāng)即搖頭道:“這只商旅經(jīng)年跋涉,多數(shù)已安家在高麗境內(nèi),不在大唐國境,斷然不會有后患,只是這其中有十?dāng)?shù)婦孺,充不得軍功,如行此手段,便要一并……”

  不待他說完,安祿山開口道:“宰掉?!?p>  “好,既然如此,那我便無后顧之憂了,這便回程行事?!?p>  “且慢?!卑驳撋揭娝讌栵L(fēng)行,心下反倒又有些猶豫起來,不禁合了下眼睛,似是不忍又似是害怕,道:“還有其他辦法么?”

  崒干見他如此,徑直搖頭道:“沒有了?!?p>  “你容我再細想片刻……”

  安祿山原地踱了幾步,心想:“如今那柳老兒已對我兄弟二人起疑,以往坑殺些奴隸充作敵首軍功也就罷了,可這漢人……哎,倘若在這關(guān)節(jié)上被柳老兒瞧出破綻,握住把柄,吾命休矣!”

  此念一落,安祿山望了望一胖心急火燎的崒干,一念又起:“崒干營部即刻便要歸城,軍部管事必是要點清所報敵首數(shù)額的,落個虛報軍功的罪名,也不見得就有好下場。”

  念及此處,安祿山心神一定,對崒干說道:“就依此計行事,但一定要斬草除根,把行事之人也設(shè)計一并除去,不能走漏了半點風(fēng)聲?!?p>  提人頭領(lǐng)賞并非胡營將士的專利,古已有之,只是對安祿山與崒干這類人而言,這是唯一能有效證明他們價值的途徑,他們發(fā)跡于此道,也斷然不會輕言放棄,哪怕是通過某些并不怎么“合法光彩”的手段。

  崒干見他終于下定決心,當(dāng)即承諾道:“你且寬心,一群手無寸鐵的待宰羔羊罷了,你我十?dāng)?shù)心腹足矣。”

  說罷,崒干不再逗留,扭頭便走。

  但他只走出數(shù)步,忽聞屋內(nèi)傳來一清脆女聲:“將軍,你還在院子里嗎?”

  崒干聞音一驚,立即回首望向安祿山,驚疑不定道:“你屋里?”

  “不礙,漢家女子,你走你的便是,她聽不懂。”

  見安祿山不以為意,崒干暗舒一口氣,這才想起安祿山從頭至尾不曾攜他進屋談話,原來是金屋藏嬌,當(dāng)即嘿聲道:“你卻是快活的很啊,也罷,你繼續(xù)做你的風(fēng)流事,我去拿我的軍功!”

  ……

  崒干離去以后,安祿山重返屋內(nèi),他點燃了桌上的油燈,望向那適先情緒大起大落,被逼迫地眼下還優(yōu)待淚痕的秦悅?cè)荨?p>  安祿山肯救她自然有他的打算,他是一個目的性極強之人,同時也是一個功利心極強之人,少年時的經(jīng)歷不斷警醒他,人不害人,也會被害,營州草原部族間的沖突是赤裸裸的功利,更多的金銀財寶,更多的牛羊馬匹,更多的漂亮女人,乃至于更多的下賤奴隸。

  這時而繁華,十?dāng)?shù)國匯商,時而烽火連天,戰(zhàn)亂不休的幽州邊城,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人心可怖,并非可怖于一城一地之人,而是天下人,凡是人,會思考,便有其可怖之處,安祿山本是想自秦悅?cè)菘谥械弥┰S奚人秘辛,奚人居鮮卑故地,與營州突厥人使同一種語言。

  通五胡十?dāng)?shù)國語的安祿山,突厥語即是其母語,予幽州城內(nèi)來往的奚人也接觸了不少,突厥語系雖說復(fù)雜,林林總總夾帶方言,他也多數(shù)能交流無礙,可愈是如此,他便俞感好奇。

  一個遠在長安的五品官員與千里之外的奚人如何通敵的?

  終日聽人講起的長安,母親口中的天宮又究竟是什么樣子的?

  數(shù)月前自欄坊管事處得知新來的官妓中竟有秦悅?cè)葸@般中原貴族之后,安祿山便開始了追查,此事對旁人而言或是多管閑事,但對以偽裝,蠱惑,坑騙,從而取勝的捉生將安祿山卻大有益處。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并以此為生,且對這門技藝深感自豪,早年與崒干同在捉生營時,二人便依仗通曉吐蕃語偽裝為吐蕃富商,自納賣處騙取奴隸,當(dāng)交易時暴起傷人將納賣殺害,奴隸被填作俘虜。

  而一個騙子想要欺詐成功,最基礎(chǔ)的便是要了解受害人底細。

  可怕的沉默由此散發(fā),直至良久后,安祿山這個好奇的騙子并沒有得到答案,只好打破沉默道:“你說你父親是被人陷害的,我姑且信之,但這樣說來留你便對我無益了,我不關(guān)心你家得罪了誰。”

  此話一出,秦悅?cè)菪牡装l(fā)寒,眼前這個品級并不高的胡將顯是對自己沒有了興趣,一時間顫抖發(fā)聲道:“將……將軍,賤妾沒有騙您。”

  “我知道?!?p>  安祿山見她忽然害怕成這副摸樣,又饒有興趣道:“你這女人一會剛烈的如貞潔烈女的一般,一會又怕的渾身發(fā)抖?!?p>  所謂誰人不知惜命,除餡必死之局與干及到比生命更加重要的東西,才會不加抵抗,不然任誰都會猛烈掙扎一番,秦悅?cè)菀膊涣型狻?p>  “我……我可以服侍您,況且您還答應(yīng)過我,只要我不騙您,您便肯放我離去,自……自由過活。”

  秦悅?cè)菀贿吋毾胱约嚎梢宰鳛榻粨Q的籌碼,一邊奢求安祿山尚存一絲誠信,但她想來想去,除了對方唾手可得或者說已經(jīng)得到的身體外,再無任何可交易的了。

  而欺詐成性的安祿山自然也不會有誠信可言,當(dāng)即笑道:“你騙沒騙我,姑且不提,但那也是先前的事了,我問的問題你可是一個都沒答上來,自然也不算數(shù)了?!?p>  秦悅?cè)萋勓缘菚r啞然,同時又安下心來,因為安祿山既然笑了,那便不會意圖取自己性命了,面對眼前這個戎馬多年的壯漢,自己絕無半分勝算可言。

  果然安祿山說罷便爬上床,手又不規(guī)矩的撫了上來,他在門外立的久了,手掌冰涼,只一觸到秦悅?cè)莸募∧w,便令其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但卻不敢躲開,任他左右。

  “這樣吧,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這一次你若答的好了,你為我為奴一載,侍候在床底之間,一載過后若你能為我誕下一男半女,我便效仿漢人立你為妾,并好生安頓你那胞弟?!?p>  “如若不能……你便自由離去。”

  “癡心妄想!”秦悅?cè)萋牭竭@番話心下作嘔,不禁暗罵,但面上卻不敢透露半分,心想:“這肥胡兒雖精明,但總有分心之時,待他分心,我再尋生路,眼下先順從他為好?!?p>  當(dāng)即秦悅?cè)輵?yīng)道:“好,將軍這個主意好,能為將軍產(chǎn)子是賤妾的福分,如無此緣分,亦是天定。”

  “很好,那我問你,長安比起幽州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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