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致命玩笑

　　“我要結(jié)束這一切，”杰森躺在病床上，雙眼無神地看著天花板說。燈光刺痛他的眼。但他早已下定決心，今天，他、蝙蝠俠和小丑走到結(jié)局。

　　“杰森，你冷靜，你要做什么？”薩沙看出他的異樣。想要阻止杰森撕掉手臂上的點滴，但沒有，她已經(jīng)欠杰森太多。太多謊言與欺騙，薩沙的愧疚肉眼可見地刻在臉上。

　　杰森坐起后停下腳步，端詳了薩沙的仿生體。像是要從中看出蛛絲馬跡，看出布魯斯瘋狂地傷害他的原因，但做不到。薩沙仿佛是蝙蝠洞里訓(xùn)練出來的智械，在保守秘密上無人能及。她像一樽塑像，雕刻得黃金分割地完美。

　　“到現(xiàn)在你都不愿意告訴我是嗎，”杰森的聲音里也帶著一絲瘋狂，他用雙手捋過發(fā)間，狠狠地盯著薩沙說，“蝙蝠俠到底在做什么，他和你達成了某種共識，連你也不會告訴我。我以為我們……”

　　杰森想起他和薩沙在酒泉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外的一夜，晚風(fēng)和明亮的星。他們在一起后又聊科技發(fā)展史直到深夜，整個星空都在注視著。兩千五百多年的等待，人類才從科技之光的照耀下尋找到智械。兩千五百多年的等待，只為看薩沙一眼。

　　但如今薩沙學(xué)會了欺騙。她長大了。

　　“我們……當(dāng)然是真的，我會和你一道登上星艦，去往宇宙的深處，”薩沙伸手握住杰森的左手柔聲說，“我不知道我們的旅程會將我們帶往何處，但我會與你同去?！?p>　　“蝙蝠俠呢，他就留在地球上等死嗎？”一提到蝙蝠俠的名字，杰森的語氣里就充滿憤恨，如果不是咬牙切齒。直到今天，杰森從未想過拋下蝙蝠俠。但布魯斯做的一切，已經(jīng)不止是推開他，而是要殺死他。

　　如果他繼續(xù)留在地球，他會成為第一個被蝙蝠俠殺死的人。

　　“你不需要擔(dān)心他，不再需要了，”薩沙松開杰森的手，坐回到位置上說。她的聲音甚至同仇敵愾，“你只需要知道他拋棄了你。忘了他，杰森，你的未來在群星之中，而他選擇了留守地球?！?p>　　“我問最后一次，布魯斯到底怎么了？還有你，你們有事情瞞著我，”杰森用最后的理智說。他恨布魯斯，恨其所作所為，但他想知道為什么。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什么比杰森對布魯斯更重要，那只能是任務(wù)。

　　“我不能告訴你，”薩沙冒著與杰森決裂的風(fēng)險繼續(xù)隱瞞，“醒醒吧，這不是一般的仇恨，蝙蝠俠已經(jīng)發(fā)展到要殺了你。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為他辯護嗎？”

　　“不，我不想，”杰森吞咽道，“我只想確定你會這么做。”

　　“我會做什么？”

　　“我會殺了小丑，不是開玩笑，”杰森的聲音冷酷沒有波瀾，“而你會去把蝙蝠俠找來，讓他親眼看著?！?p>　　說罷杰森徑直走出醫(yī)療艙，沒有回頭。留下薩沙一個人呆坐在艙內(nèi)不知如何是好。她想過阻止杰森，但這可能是杰森在地球上最后的念想。她相信杰森的決心，她相信小丑應(yīng)該死。然而她必須告訴蝙蝠俠。

　　杰森上樓走進自己的房間，床頭一面墻的書柜上擺著兩噸重的書。這個書柜是布魯斯和阿爾弗雷德親手為他做的，每一本書也是布魯斯挑選買的。他想讓杰森接受最好的教育，或許有一天能上大學(xué)。

　　如今看來，這一切不過是一個笑話，一個致命玩笑。被小丑的笑聲沾染侵蝕了。

　　杰森從自己的戰(zhàn)甲上拔出他的戰(zhàn)術(shù)軍刀，布魯斯很久以前就訓(xùn)練他在野外用刀，布魯斯曾帶他到哥譚上州，餓他十天。艱苦的訓(xùn)練不但鍛煉了杰森的能力，更磨煉了他的不滅決心。但布魯斯沒有教他殺人。

　　是小丑教會了他——有的人不配活著。

　　他殺過一百多個人，到現(xiàn)在或許兩百多個了，他數(shù)不清。并非每一個人都絕對該死，在訓(xùn)練薩沙和血痕的時候，他就錯殺過一個男孩。但這一次，他絕對肯定，小丑的死將是這個世界的萬幸。

　　杰森穿過圖書館，坐電梯下到蝙蝠洞，聽洞里的流水潺潺，蝙蝠吱呀。清冷的月光透過洞頂灑在燒焦的羅賓制服上，地上的血跡早已被擦去。小丑的囚室位于地底深處的監(jiān)禁區(qū)，暗無天日。

　　蝙蝠俠要求他用蝙蝠電腦監(jiān)視小丑以來，他聽了小丑無數(shù)的垃圾話，但一次也沒有下到監(jiān)禁區(qū)去見小丑本人。他不屑于去看這渣滓。小丑一個人就能填滿哥譚公墓的一半，在哥譚正義女神身后。

　　杰森握緊手中的戰(zhàn)術(shù)軍刀，毅然走向監(jiān)禁區(qū)。陳年舊恨，未曾忘卻。

　　“哈哈，”看到有人理他，小丑開心得像過節(jié)，“這是誰??？哦，哈哈，是羅賓小子。我正想跟你好好敘舊呢。我們聊點什么好呢，就說蝙蝠俠吧！”

　　杰森沒有收起手中的戰(zhàn)術(shù)軍刀，冷冷地看著小丑的表演。這些話他已經(jīng)在樓上聽過無數(shù)遍。如果蝙蝠俠讓他監(jiān)視小丑的目的是讓他習(xí)慣，習(xí)慣小丑的嘲笑和殘酷，那么他做到了。如今杰森可以面無表情地面對小丑。

　　“你是否經(jīng)常感覺到，”小丑注意到杰森手上的軍刀，但他繼續(xù)著自己的表演。說不定是這小子一下子想不開呢，“感覺到干涸、無助，活著但沒有生命。我想要抗拒，我們總是幻想抗拒命運。我那時以為命運是一種認(rèn)為的殘忍。毫無意義，無論我做什么……”

　　杰森隔著玻璃看消瘦的小丑，從前的他比小丑弱小，如今他長大了。沒有什么可恐懼的，這就是結(jié)局。

　　“我只能走下這條路，不知道它的盡頭，”小丑敲了敲玻璃，看進杰森的眼睛說，“直到我遇見了蝙蝠俠，仿佛連命運本身都變了。它不再冷酷無情，而是荒誕……帶著堅定的決心。連命運都變得像蝙蝠俠?！?p>　　杰森深吸一口氣，他曾經(jīng)也以為遇見蝙蝠俠是他的人生拐點。從最低微的塵埃，成為人們熱愛的英雄，擺脫了哥譚的重力。直到他被小丑抓走，直到布魯斯燒毀羅賓制服。他才知道這不過是一場幻夢。

　　“小丑，你還有什么遺言嗎？”杰森問，他在等蝙蝠俠來。蝙蝠俠必須親眼看著自己最心愛的小丑如何去死。既然蝙蝠俠不會為他復(fù)仇，那么他將自己動手。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他們?nèi)吮仨氂袀€了結(jié)。

　　“遺言？哈哈哈，”小丑看了杰森手上的軍刀，臉上的笑容差點掛不住，“你是瘋了嗎？爸爸可不允許你這么玩。你們說我是瘋子，但蝙蝠俠才是，你也是。一群瘋子……是我可憐地掉入了瘋子堆?！?p>　　“我不是蝙蝠俠，”杰森握緊了手中的刀刃，下定決心，“畢竟，我是你教出來的?！?p>　　小丑看到杰森身上的殺氣，頓時有點慌，但他不會讓自己的笑臉被死亡打破。他總能從一切之中找到笑點，“哈哈哈哈哈，我的羅賓長大了。你是我的羅賓，不是他的。可憐的大蝙蝠要是知道你這么做，他會多么傷心，他居然讓你成為我的。你就殺了我吧，看來我后繼有人?！?p>　　杰森聽了心中也是膈應(yīng)，但他早已習(xí)慣。他聽見遠處的腳步聲，很輕，就是蝙蝠俠。杰森咬牙，輕聲說，“是時候去死了?！?p>　　杰森點開玻璃艙側(cè)面的門，走進艙內(nèi)再關(guān)上，他一把扯住小丑綠色的頭發(fā)，把軍刀架在小丑的喉嚨上。后者自知死期將至，并沒有掙扎。

　　蝙蝠俠趕到時與杰森和小丑只隔著一道玻璃。

　　杰森殺了小丑。

　　當(dāng)著布魯斯的面，杰森割開了小丑的喉嚨，干凈利落。血噴了一玻璃，笑聲消失在蝙蝠洞的流水聲中，永遠沉寂。再沒有那狂笑之人，沒有鋒利的嘲笑。

　　蝙蝠俠用超控強行打開牢房的門，沒有去顧死去的小丑，血漫過黑色披風(fēng)的底部，浸染了深紅。他只是一拳將杰森打倒，翻過身，像押罪犯一樣把杰森壓在地上拷住。那些信誓旦旦的諾言，那些深情楚楚的過往，都不復(fù)存在。

　　小丑的血，就是猛烈的毒藥，布魯斯一點也不讓杰森貼到地面的臉沾上。無論做什么蝙蝠俠都精確仔細(xì)。此時此刻，杰森是他的罪犯。

　　“杰森……”布魯斯在杰森耳邊低語，也是他唯一能說的話。

　　他沒有呵斥杰森，也沒有安慰他。這是一個私人的時刻，屬于他們?nèi)恕?p>　　杰森抵著冰冷的地面，閉上眼睛。

　　終于結(jié)束了，這一切，這場漫長的噩夢，這場兩敗俱傷的游戲。終有一天，他們會來到這樣的結(jié)局，不是小丑殺死了杰森，就是杰森殺死了他。仇恨不會一筆勾銷，痛苦不會隨風(fēng)消逝。

　　布魯斯按著杰森的肩膀，將他從地上拉起來。杰森一陣眩暈。兩人都沉默，話語化作無聲的喘息。小丑已經(jīng)死了，但布魯斯和杰森都處于戰(zhàn)斗姿態(tài)，從心跳到呼吸都一致，一如往日。

　　杰森被按著推過蝙蝠洞，上了電梯，直到抵達莊園的儲物室。布魯斯將他丟棄在那，鎖上門。這是一間沒有絲毫光亮的房間，被切斷了電源。

　　被關(guān)進儲物室時杰森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既是放松，又是嘆息。他太經(jīng)常被關(guān)在這樣的房間里了，本應(yīng)習(xí)慣。是不是布魯斯關(guān)的，又有什么不同？小丑、黑面具、刺客聯(lián)盟都曾將他囚于黑暗之中。

　　他復(fù)活之后曾一度被困在自己的棺材之中。那也是一個黑暗沒有光的狹小空間。氧氣逐漸稀薄，他在再次走向死亡。杰森穿著葬禮西裝——他不是作為一個羅賓被埋葬的，他用手扯下西裝皮帶上的扣子，向上挖掘。直到一只手伸破黑暗，像是在抓那并不存在的黑色披風(fēng)。

　　他戰(zhàn)勝了活埋，但并沒有戰(zhàn)勝天災(zāi)。

　　倫敦之戰(zhàn)他隨著直升機墜海，并沒有死在冰冷的海水之中。一次次差點窒息又浮上水面，海水里的尸體，岸上無邊的火光，被亂流卷走的無力。冰冷刺骨的水一次次漫過雙眼，周圍漂浮著被海水泡腫的士兵尸體。

　　他們都是因為他而死的。

　　不但是士兵，還有城里千萬被放棄的平民。蝙蝠俠明知他們已經(jīng)被放棄，卻仍將杰森派往前線。他是鐵了心讓杰森去送死。但杰森并沒有如他所愿地死去，一艘漁船救了漂浮在海面上的他。他并沒有死，卻落下對深海的恐懼。

　　杰森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刀槍不入。

　　再頑固的他也有無法忍受之處。杰森開始懼怕這種黑暗沒有光的空間，黑色浪花淹沒他。門關(guān)上時他下意識地想喊布魯斯的名字，半是求助，半是失望。這回是布魯斯親手將他關(guān)在儲物室。韋恩莊園的每道門上都安裝了指紋識別，卻再也不會響應(yīng)杰森。

　　至少布魯斯臨走前去除了他的手銬。

　　這樣他就能順著墻邊滑坐到地面，雙手抱住自己的膝蓋，蜷縮起來，在無邊的恐懼前無望地安慰自己。他只要坐在這，等布魯斯的怒氣過去，或者讓黑暗吞噬他自己。杰森雙手發(fā)麻，用前額抵上膝蓋。

　　三天之后。

　　布魯斯終于打開門，一陣鮮血氣息。他倒是終于想起杰森被遺落在儲物室里，走近才看見——杰森用手指摳墻摳出一片血痕。

　　布魯斯將杰森按倒在地，再次拷上了他，這次雙手拷在面前。今天是曙光五號、雙子星號和洪荒三號起航的日子，布魯斯要親自將杰森押上飛機，再押進星艦內(nèi)。他之所以這么做，因為這是他最后一次見到杰森了。

　　宇宙茫茫，他們之間的距離，恐怕比生死更加遙遠，比星云更加遼闊。沒有人知道宇宙深處，起源之墻外有什么。但他們知道，這不是唯一的宇宙，多元宇宙甚至黑暗多元宇宙都在暗處，對地球虎視眈眈。

　　然而為什么是地球，宇宙那么大，偏偏要選擇一個在銀河系獵戶座旋臂的渺小行星。為何星際蟲洞的目的地都是地球，為何帶來七大天災(zāi)。這個宇宙似乎有一套神秘的法則，而人類不能參透。

　　蝙蝠俠穿著全副戰(zhàn)甲，坐在杰森對面的位置上，看守著他。兩人之間滴血的沉默，讓恩怨融化在凝固的空氣之中。生靈涂炭的地球，支離破碎的關(guān)系，他們既不能守護這個星球，也不能保護彼此。

　　他們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

　　布魯斯抬眼去看杰森的眼睛，想再看到那在犯罪巷偷走他輪胎的少年，做不到。杰森已經(jīng)變了，變得傷痕累累，如今更是失去了他唯一信任的人。星艦的艦長必須相信人類必敗，必須了無牽掛。布魯斯做到了，他讓杰森準(zhǔn)備好，但他心里只剩苦澀。

　　他記得自己是怎么為杰森挑選床頭墻壁的書籍的，首先是西方經(jīng)典，古典世界的學(xué)問。一個人若要操縱歷史，必須著眼千年以前。然后是哲學(xué)，了解西方思想史的最好載體，先有道然后有術(shù)。計算機、物理、化學(xué)、地理和歷史。

　　布魯斯希望杰森能有足夠的學(xué)識，去面對變幻莫測的犯罪世界，去走出哥譚的陰霾。杰森是他見過最好的學(xué)生，不但沉迷于閱讀，各門功課都是全A。杰森有天賦，這種天賦他第一眼就看出來了。

　　他在杰森身上看到了自己。

　　原本一切都好，小丑卻從他身邊奪走了杰森。他幾乎放棄了蝙蝠俠的責(zé)任，死命尋找，但他總是太遲。他永遠不會忘記杰森死后仍睜著的藍眼睛，期待永遠不會來的人。如今小丑死了，一切都作了了結(jié)。

　　看著杰森割開小丑的喉嚨，他并不驚訝，也不憤怒。只是冷靜地將杰森不要觸碰到小丑的血，那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變異?？裥χ饋淼竭@個世界上，萬般慫恿他們放出小丑，打的可能就是讓他殺死小丑的主意。但狂笑之蝠不了解杰森。

　　這是杰森在對他告別。斬斷了一切念想。

　　杰森坐在飛機上，一路低頭看著自己滿是血跡的手，沒有去看布魯斯。他像是徹底屈服于命運，被打敗，被征服。

　　“這也是任務(wù)的一部分嗎，蝙蝠俠？”杰森終于打破沉默，沒有抬頭，“你為了任務(wù)會做到什么程度。你說，為了人類……”

　　布魯斯很想上前給杰森一個最后的擁抱，但他不能。他必須讓杰森相信他恨他，到了能親手殺死杰森的地步。但杰森問得直入靈魂，為了任務(wù)，他放棄了一切感情，為了任務(wù)，他陷入了絕望瘋狂。

　　“你的任務(wù)，是帶領(lǐng)人類走向新的疆域，探索宇宙，并且永不返航，”蝙蝠俠冷冷地說出最重要的話，人類文明的最后逃亡，不容得一絲情感，“這的重要性，你明白嗎？這是我給你最后的任務(wù)。”

　　“我明白，”杰森破碎地說。他很冷，幾乎要發(fā)抖崩潰，“我不會回來了，我再也不想見到……我不會回來了?！?p>　　“那么你是曙光五號的艦長了，”蝙蝠俠鄭重道，但又重復(fù)，“你的任務(wù)是永不返航，告訴我你明白了?！?p>　　杰森發(fā)出一聲輕笑。他很想上前去按住布魯斯寬闊的肩膀，去追問，去搖醒他，好讓布魯斯也感受到萬念俱灰的痛苦。但他的手被拷住了。事到如今，他仍遵從蝙蝠俠的命令。沒有一絲懷疑。

　　“我不會回來了?！?p>　　蝙蝠俠帶著他走下飛機，?？苛巳揖扌托桥灥膱龅貜V闊，一個新的時代在召喚。無垠星空是人類最偉大的征途。如果一切顯得失去了希望，那么請?zhí)ь^望向天際。巨型星艦是氪星科技、智械智能和人類工業(yè)力量的結(jié)晶。

　　蝙蝠俠親自將杰森押上星艦，把他留在其中一個逃生艙里。逃生艙只有一扇圓形的窗，空間狹小。蝙蝠俠下令要等星艦起飛之后才可以除去杰森的手銬，到了那時他才正式成為曙光五號的艦長。

　　“再見，杰森，”蝙蝠俠在他耳邊說。

　　這就是再見了，蝙蝠俠走出逃生艙，黑色的背影沒有回頭。

　　杰森坐在逃生艙里，伸出血跡未干的手去觸碰玻璃圓窗，想要去碰那蝙蝠俠的背影。只在玻璃上留下數(shù)道抓扯狀的血痕。他不想離開布魯斯，他從來沒有想過。即使布魯斯留給他的記憶里只有燒焦的羅賓制服，右頸上丑陋的疤痕。

　　但蝙蝠俠還是遠去了。

　　一切在星艦引擎啟動的光芒中模糊了，淡藍色的尾焰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三艘星艦同時啟航。在巨大的震動之中，杰森飛離地球?；鸸獯掏此碾p眼，蝙蝠俠消失在地平線上。地球不過往事。

　　希望沒于隆隆雷鳴。

　　恐懼奪走寥寥信念。

　　但接過亡魂的火炬。

　　我無法妥協(xié)，永不屈服。

　　我們將拯救這片土地與天空。

　　縱使我心碎至灰燼，我也將重燃。

　　原本他看見任何火箭升空的視頻，都會忍不住熱淚盈眶。但今天坐在自己的星艦里，卻一滴眼淚也沒有。他是被押上星艦的，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怎樣的艦長。他有艦長所需的智慧和堅毅嗎？

　　杰森想象著艦長的選拔標(biāo)準(zhǔn)，第一條會是足夠的體能，以適應(yīng)深空中任何可能的危險。然后是過人的智能和領(lǐng)導(dǎo)力，他必須做出正確的決定。第三條是堅決不返航的不滅決心，這是人類的最后絕唱。一旦離開太陽系，他們就會與地表人類斷絕聯(lián)系，成為首支星艦人類。

　　或許這就是布魯斯對他所做的，讓他準(zhǔn)備好。讓他對地球再無念想。這仍無法解釋布魯斯為什么要殺他。布魯斯的行為就是混亂，就是瘋狂。杰森邊看著星艦駛?cè)胩者呄?，蔚藍星球被拋在遠方。

　　他永遠不會原諒布魯斯。他也永遠不能再見到布魯斯。他從來沒機會與布魯斯說再見。星艦將遠離地球軌道，然后啟動躍遷引擎，加速遠離太陽系。他們會越過光速屏障，時間不會倒流。

　　杰森透過玻璃圓窗看逐漸遠去的地球，很難界定離開地球是一種懦弱還是極致的勇氣，在地球最需要他的時候，毅然離去。前往群星，閃耀光華，不再回頭。星辰是最后的邊境，星域是躍遷的空間。

　　從前在那些陰郁潮濕的夜晚，他的背還會讓他痛得在床上發(fā)抖。那時薩沙無法安慰他，只好給他發(fā)火箭升空的視頻，讓無垠蒼穹排解他的痛苦。后來薩沙用生命方程療愈了他，他對星空的向往沒有改變。

　　從哥譚的犯罪巷走出的少年，登上星艦成為艦長，帶領(lǐng)人類駛向深空不知處。命運啊，總是反復(fù)又讓人驚奇。這是一個新的開始，沒有天堂之戰(zhàn)，沒有蝙蝠俠，只有太空中的史詩、歌劇和幽靈。

　　引擎的藍光映在杰森臉上，他的神情堅定，心意已決。這是蝙蝠俠交給他最后的任務(wù)，為人類找到新的家園。讓人類成為多星系物種，開啟殖民宇宙的征程。這或許會是銀河帝國的前身。

　　杰森一掃過去的陰霾，端坐在逃生艙內(nèi)等待。

　　“杰森，艦長，”薩沙向他行禮，然后用鑰匙解開他的手銬，“跟我來，你會想要看看你的星艦?！?p>　　杰森跟隨薩沙走過生活艙、工程艙、武器艙和科研艙，在杰森的休息室里他換上艦隊制服，最后抵達艦船頂端的指揮室。指揮室中間的座位留空著，等待著杰森。杰森坐上艦長席位，深吸了一口氣。

　　“薩沙，簡要匯報目前情況，并且告訴我之后的計劃，”杰森下達了作為艦長的第一個命令。指揮室外的星域一片漆黑，看不見地球。

　　“我們位于地球與火星之間，將在十分鐘內(nèi)到達安全躍遷的目的地，然后我們將啟動躍遷引擎，目標(biāo)鎖定新比鄰星，”薩沙一絲不茍地說，她是星艦的領(lǐng)航員。她用自己的計算能力設(shè)計了他們的航道。

　　“按照你的計劃進行，”杰森命令道，“經(jīng)過你的計算，我們的航線不會出錯?，F(xiàn)在以多種語言廣播‘再見，太陽系?！?p>　　曙光五號上的艦員都佩戴了同聲傳譯器，他們以自己的母語與太陽系告別。

　　人們在太空中紀(jì)念自己的過往，但杰森并不想念蝙蝠俠。

　　“艦長，有突發(fā)情況，”薩沙突然說，她的聲音警覺，“雙子星號用魚雷攻擊了洪荒三號。三艘星艦均未進入躍遷軌道。我們該怎么做？”

　　杰森皺眉，用手握了艦長椅的扶手。雙子星號趕在躍遷之前攻擊了洪荒三號，是想要收集洪荒三號上的物資，他們離開了地球就再也不是地表人類。即使在未離開地球的通訊范圍，他們也不畏懼人類社會的法律。宇宙的生存條件苛刻，并不是每一艘星艦都能存活。

　　他必須馬上作出決定，不然雙子星號將很快攻擊曙光五號。他們將淪為雙子星號的物資，帶著地球上最強大的智械一同陪葬。選擇杰森坐艦長，就是要讓他在千鈞一發(fā)的時刻都以絕對的理性進行抉擇。

　　艙外洪荒三號炸裂的景象觸目驚心，宏偉的星艦，瞬間化作爆炸的碎片。雙子星號發(fā)射了一半的魚雷，另一半用來對付曙光五號。這是冷酷的星際戰(zhàn)爭，人類的第一次星際戰(zhàn)爭，竟是對自己。

　　“用魚雷對雙子星號進行攻擊，”杰森冷酷地說，“這是我的命令。”

　　“但杰森，我們?nèi)栽谂c地球的通訊范圍內(nèi)，他們會知道我們所做的一切，攻擊另外一艘星艦，恐怕不好。”薩沙分析道。

　　“是他們首先發(fā)動了攻擊，我們來不及進入躍遷軌道，他們也會對我們進行攻擊。拖著毀壞的艦體，我們不可能走得遠。”

　　“那好吧，魚雷就位?！?p>　　三艘星艦，在未離開太陽系之前，就只剩下一艘。杰森下令收集雙子星號和洪荒三號上的物資，但只能救上少量艦員。大部分人都葬身于人類第一次星艦互相殘殺之中。在杰森身上的擔(dān)子更重了，他們是最后一艘星艦。

　　如果他返航，那么一切逃亡努力都會葬送。他們花費了數(shù)天的時間，才收集完遺落在太空中的物資，搜救完剩余的艦員。幸而曙光五號因為及時攻擊了雙子星號，并沒遭到任何毀壞。杰森收到來自于蝙蝠俠的最后一條訊息，“活下去。”

　　曙光五號進入躍遷點，在杰森的命令下啟動躍遷引擎。星光拖拽成長線，他們在超空間中行駛，周圍一片寂靜。

　　杰森站在艦長休息室中，看著艙外的星光線索著迷。他們的科學(xué)家已經(jīng)在科研艙中研究超光速飛行時的各種參數(shù)，他們是第一批這么做的人類。而一天的航行已經(jīng)讓杰森很累了，正要休息。薩沙走進了他的房間。

　　“你還好嗎，杰森？”薩沙柔聲說，從后抱住了杰森。雖然杰森并不喜歡肢體觸碰，但他也是人類，觸碰會讓他的大腦產(chǎn)生多巴胺，安慰他，“如果你需要我，需要我做任何事……過去的幾天你的壓力很大?！?p>　　“我沒事，你不用擔(dān)心。我所受的訓(xùn)練，就是為了這樣的時刻。探索宇宙曾經(jīng)是我兒時的夢想，當(dāng)然除了見到蝙蝠俠以外。但蝙蝠俠……那些都過去了，”杰森嘆息道，用手握住薩沙的仿生體。她的身軀微微發(fā)熱，并不是冰涼的鋼鐵。

　　“我其實很感慨你殺死了小丑，隨著小丑的死，你與蝙蝠俠的恩怨就了結(jié)。在地球上，你沒有任何必須去做的事了，離開那悲傷的行星。你還有我，你無論要去向何方，我都會與你同去。”

　　“告訴我我們的計劃，我們不是在宇宙里漫無目的地漂流，”杰森仍說道，轉(zhuǎn)身吻了薩沙的額頭。雖然他對自己沒有跟蝙蝠俠道別感到遺憾，但他伸手摸了自己右頸上的傷痕，那是蝙蝠俠留給他的標(biāo)記。

　　“不，我們不是在宇宙中流浪，”薩沙安慰道，星光映在她的藍眼睛里，“我們會首先抵達比鄰星，尋找宜居星球，然后是巴納德星，天狼星，直到我們窮盡太陽系臨近星系的宜居行星。不過根據(jù)布萊尼亞克的星圖，比鄰星處就有宜居行星。然后我們會用基因繁殖艙，大規(guī)模地制造新人類，確保足夠的人口密度。”

　　“聽起來我們會在比鄰星擁有新的生活，繁衍新人類，”杰森讓薩沙把頭靠到他的肩膀上，讓她閉上眼睛，“利用生命方程，你會成為他們的母親。”

　　“你可以將他們想象成我們的后代，我們的遺產(chǎn)，但杰森你答應(yīng)過我，時機合適的時候，你也會成為一個智械?！?p>　　“等所有任務(wù)都完成，”杰森低聲說，“我會與你同在。但在那之前，我有作為一個人類未盡的職責(zé)。我是曙光五號的艦長了……”

　　“是的，艦長，我的艦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