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枕寒涼一場冬
一枕寒涼,一場冬。
晃晃算來,白羽已在城主府上叨擾了數(shù)月。
期初她自然以為阿諾是家中有事才請她這個略懂些奇門遁甲,五行八卦的外行人入府做客,不過大抵是她思慮過多,阿諾也沒拿什么事情來煩惱她,至多是請她看個戲,探討探討戲折子該如何改改,這戲子唱的是否到位,只是白羽如何懂得這些,胡亂說上兩句倒被阿諾當成了金玉良言,抄在了小本子上。
這些日阿諾待她如親如故,還特地辟出一處院落供她住著,也不許其他人來叨擾,只是那個行事紈绔,盡顯風流的陳錦譽來的十分殷勤,時不時的送來些這個季節(jié)吃不到的瓜果,小白也忒不客氣,他不喜陳錦譽這人,但不代表他會傻的推開送到嘴邊的食物。
如此一來,素日里肅穆莊嚴的城主府中時常傳出歡聲笑語,倒讓白羽覺著似乎又回到了風蘭谷,回到了從前溫馨的日子,縱使缺少了些什么,她亦這般小小滿足。
近日,沐云城下了數(shù)日大雪,沒了天上墜著的星子,夜里的天也陰沉沉的。
雪花鵝毛般片片落下,落在窗欞上堆起了層層銀白,映著房里微弱的燭光,沒過多久這清凈的小院就灑上了一地銀栗。
此時夜已漸深,佳人正半臥在窗前矮榻,素手翻讀著一本看似古舊的書卷,這書尋常人看不懂,文字多是梵文,大抵是被城主當做前朝的破本子,給塵封收藏了。
許是有幾分投緣,白羽在藏書閣一堆灰撲撲的書卷里相中了它,應了阿諾的允許,便拿去做了個平日里打發(fā)時間的伴讀,閑來無事讀上幾篇倒也是有趣。
這書講的不是其他,正是凡人憑借想象杜撰出的幾則上古逸事,倒與上古那鬼才星君有相同膽色,想來這凡界在太古時期初成,媧皇親手教養(yǎng)凡人,也是調(diào)教出不少慧根。
當初媧皇同伏羲為了保全人族之地,化出數(shù)十億凡世,令蒼邪無法再行滅世之陣。且這數(shù)十億凡世各有不同,皆是老死不相往來,唯有魂歸輪回境之時才能恰巧不巧的照個面。
白羽倒是挺佩服這寫書之人,因凡界在上古時期接連受了兩次動蕩,并不太平。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靈光乍現(xiàn),在那個亂世之中能編寫出如此有理有據(jù)的故事,實屬不易。
以往在風蘭谷中白羽輔修過上古史,因她不用修習仙法,故而空閑愈多,常常無聊到兀自發(fā)呆,一呆便可呆上半日。
墨華見她一副霜打了茄子的形容,便請夫子給她講故事,而這夫子恰巧是修訂天界史籍的文官,最不缺的就是天界八卦和傳聞,便興高采烈的允了她這門課。
興許是難得有學子愿聽這本就枯燥乏味的歷史,而歷史又總避免不了其中主要人物的愛恨情仇,夫子講得格外興奮,她也聽的格外上心,故而課業(yè)中她最熟悉的莫過于上古史。
不過,這書也是奇特,同夫子講的不全一致,卻又十分相似,只道是萬物皆有靈,心思各不同,白羽起初并不在意,但自上古起源到眾神隕落,她從未在夫子口中聽到過一個名字——冥凰。
冥凰何許人也,上古史書全無記載,這書中所述之事,所繪之神,她都略有耳聞,唯獨這個冥凰,令她有些疑慮,她仿佛聽過這兩字,但想來想去卻想不出從何處聽來。
風雪又大了些,幾片絨雪隨陣陣寒風落入窗中,挨在臉頰冰冰涼涼。
白羽將書卷收在一旁,小白卷在她身側(cè)睡得沉穩(wěn),她輕輕撫摸他潔白的羽毛,將落在他身上的碎雪拂去。
不知小白是否知曉冥凰來歷,只是現(xiàn)下看來,也得等到他睡飽了才能問出個究竟,這幾日他同陳錦譽斗智斗勇,也算是難為他了。
此時,遠遠近近傳來踩在雪地中的聲響,有燭影搖曳,還未見其人,便聽見阿諾在抱怨今年的天氣如何如何,鼻子都快冷掉了。
白羽也未起身,見小白驚醒,半瞇著一雙透著森冷寒氣的鳳眸,她輕撫著他頸間的絨毛,又漸漸睡去。
“白姑娘,白姑娘,今年這雪忒大了些,聽說城郊的落霞湖都凍上了,你看你明日得空不得空,我們?nèi)ツ琴p雪景。哎呀,姑娘,你怎么不燒上炭火,這屋里那么冷,綠蘿,快,快讓人來把炭火燒上,不得怠慢白姑娘?!?p> 話語間,阿諾已然推門進來,紅色的斗篷沾染了些許風雪,映著她微微凍紅的臉龐清秀可愛。
白羽沖著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又指了指身畔的小白,阿諾會意將斗篷遞給身旁的侍女,輕聲說道:“小白這么早就睡了,看來是真累了,也怪兄長不知分寸,非要同小白較勁,不過他下棋居然下不過一只神雞,著實讓他深受打擊?!?p> 白羽莞爾一笑,柔聲道:“小白不能言語,你替我向陳公子道個歉,是他不懂禮讓了些?!?p> 阿諾捂嘴偷笑,搖搖手道:“不用,兄長若是氣度如此小,又怎的去搭理城主府的事務,全當讓他吃個教訓吧。”
風越發(fā)凌冽,吹亂了白羽的長發(fā),阿諾伸手將窗扉合上,輕輕嘆道:“姑娘,我知你一向不畏寒冷,可這世事無常,你也需緊著你這身子,若是病了可如何是好?!?p> 白羽望著阿諾笑而不語,她是神裔,不同凡人,素日里單薄的青衫長衣,冷暖一向不太在意,如今有人在意她的冷暖,卻讓她的心底升起一絲暖意。
新到的木炭很快被拿進屋來,隨著碳火燃起屋內(nèi)漸漸和暖,火光忽明忽暗,左右搖曳。
方才沒有細看,燃碳之人正是齊廷,他一襲黑衣,見火盆里的碳火安然點燃,便悄然退到屋外,靜靜的隱在屋檐底下。
阿諾目光一直追隨著齊廷,見他離開不由的沉沉一嘆,她見白羽一副欲言又止的形容,又輕嘆一聲:“沒用的,他不會進來的?!?p> 白羽撫了撫小白,淺淺笑道:“方才未聽見你說明日去何處賞雪?若是可以,便以我的名義請齊公子一同賞雪吧?!?p> 聞言,阿諾突地起身捉住白羽的手,也不顧小白睡著,興奮的叫道:“真的么,真的可以么?”
白羽巧笑顏兮,輕輕點頭:“明日我便同小白在院中等你,和阿齊?!?p> 阿諾如獲圣恩,也不考慮禮數(shù)是否得當,同白羽行了一禮,旋即高興地跑了出去。
小白一臉煩躁的甩著腦袋,白羽輕聲撫慰:“小白,你且再睡睡,現(xiàn)下沒人會來打擾了?!?p> “白羽,你是不是同他們走的太近了,人神終究不是一路人?!?p> 白羽望著燒得正旺的碳火,點頭道:“嗯,我知道?!?p> 冬日里陽光照的不太真切,些許和暖,又些許清冷。
紛紛揚揚下了幾日的大雪已停,天色回歸晴朗,湛藍與銀白色相映成趣,多多少少為今日的出游添了幾分色彩,顯得這大雪覆蓋的世界沒那么蒼白。
本是計劃三人一鳥出游,而不知怎地,活生生變作了三人一鳥外加一個拖油瓶。
也不知曉陳錦譽何處聽聞他們要出游賞雪的消息,丟下他本該溫酒一壺,耳畔絲竹的大好時光,硬要同他們一同賞雪。
而今日恰巧陳大公子感染了風寒,十分脆弱,一個接一個的噴嚏打的阿諾心尖尖都在顫抖,生怕他傳染了白羽。
故而阿諾一大早就差人送來了許多御寒的衣物,白羽勉強挑了件穿上,結(jié)果臨出門時阿諾又給她披了一件狐裘大氅,連小白都沒能幸免于難。
白羽被裹得像個粽子坐在馬車里,看著對面噴嚏打得直響亮的陳錦譽覺著委實可憐。
“陳公子既然身體有恙,何不在家多休息休息,如此勞累,怕是舊病未愈,再添新傷?!?p> 陳錦譽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笑笑:“素日得了傷寒皆是躺在床上無聊度日,今日好不容易等到次出游,我又怎可錯過?”
阿諾噗嗤一笑,打趣道:“兄長,這沐云城里誰人不知,你陳大公子眼中只有美人,沒有美景,倘若不是白姑娘不在府中,你怎會隨我們到這荒郊野外?”
陳錦譽尷尬一咳,笑道:“哪里哪里,景要賞,人,也要賞,這才不枉費我如此舍命相陪的一番美意?!?p> 陳錦諾又連連打了數(shù)個噴嚏,引得阿諾巧笑倩兮。
白羽懷里抱著小白,輕輕撫著他的絨毛,小白似乎很喜歡這樣,合著鳳眸泰然自若的享受著。她時不時的望向窗外,這萬里冰封的景色,讓她想起了終年積雪的昆侖頂。
也不知凝碧鳳主他們是否安好?
聽阿娘說,昆侖山背頂蒼天,腳踏山河,原是一處極其秀麗之地,全然沒有如今這般蕭索孤清。
阿娘至今都記得,她小時候同阿娘的娘親去找鳳主求藥,那時青丘還在,她同阿爹還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阿娘被昆侖山濃郁的仙氣所吸引,同阿娘的娘親走散了,走到一處,只見氤氳的霧氣環(huán)山,五彩霞光鋪天,漫天仙鶴飛舞,碧草青天,如夢似幻。
只是,那時候阿娘并不知道,這是昆侖龍脈仙氣潰散,隱有崩塌之像。
她無意間行至凝碧寢宮,殿頂飛檐銀鳳銜鈴,梁柱雕欄,古樸滄桑。
一女子眉如彎月,唇如朱果,面若桃花,她一襲淡藍色錦袍松散的滑落在肩頭,懶懶散散的倚在一棵枯樹下假寐,周圍歪歪倒倒放著十數(shù)個空酒壇子,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酒香,且百米之內(nèi)透著點點陰寒,似要把這酒香凝固。
那一面,將阿娘幼小的內(nèi)心震的個七零八落,故而阿娘從小就想往凝碧鳳主那等氣質(zhì)發(fā)展,但是未料自己發(fā)展不成,就想在女兒身上試試。
數(shù)萬年后,阿娘懷著墨翎上昆侖頂求個安胎藥,再見時,猶是當年之人,只是鳳主已然鶴發(fā)童顏,那股子淡淡的風流氣息盡散,多了幾分肅穆與莊嚴。
而阿娘也再未能看見那仙氣繚繞的山色,和倚在樹下飲酒的佳人。
然而,未想到,又是數(shù)萬年以后,她們同凝碧做了鄰居,阿娘一向不同意墨翎出谷,但卻不反對墨翎去凝碧處閑逛,大抵是覺著墨依這性子也教養(yǎng)不成什么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的氣質(zhì),便讓墨翎同凝碧走得近些,也能沾染沾染鳳主的仙氣。
不過,墨翎也算爭氣,出乎意料的同凝碧十分要好,關(guān)系好的連墨華都忍不住生出妒意,常說這阿翎同凝碧比親娘還親,凝碧聽了歡喜,便讓墨華他們?nèi)置脝舅宦曇棠铩?p> 如今她失蹤了,想必凝碧姨娘也會憂心著急,天上一天,人間一年,她過了數(shù)百年,相思數(shù)百年,既是如此,終歸是他們比她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