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宮城此時一片寥落寂靜,宮人行色匆匆,尤其是看到顧長青這樣的生面孔,只是低著頭假裝沒看見一樣掠過。
顧長青苦笑了一下,人人都如驚弓之鳥,這背后之人所為確實厲害,他也不禁加快了腳步,朝著前方走去。
從月亭臺離開,向左轉(zhuǎn)走過一個長街后就是一個小的暖閣,暖閣外面有一個不小的供人夏季乘涼的亭子,雖比不得剛剛的月亭臺那般的大,但也小巧精致。
顧長青剛一露面,就見亭子里坐著的白衣男子一臉難過的對著自己招手。
“情況如何?”顧長青走過去,對著在那亭子里唉聲嘆氣的言木問道。
“剛剛我說要去佘香院你不同意,非要我去什么畫館,結(jié)果什么都沒問出來,只碰上一眾怪人!”言木抖了抖自己的衣服,指著給顧長青看,“你看這,還有這,全都是那幾個怪人弄的,本公子這衣服可是上好的錦緞!”
“不就是一個衣服嘛,皮囊沒壞就好!”顧長青在他對面落座后,繼續(xù)道,“剛剛不讓你去佘香院是那里女子多,我怕你這個嘴沒個把門的,見到好看的姑娘什么都忍不住說出去,別兇手沒抓到,最后把自己給搭在了這宮里!”
言木冷哼一聲,“我是那樣的人嘛?!”
“行了!”顧長青輕輕笑了笑,“知道你受了委屈,不過那畫館情況如何?”
一提到畫館,言木便打心里一哆嗦。
“那叫什么畫館啊,我看叫武館得了!”言木臉色因生氣而漲紅,“本公子我就沒受過這么大的屈辱!我去到畫館,剛剛把門推開,只見那整個院子一片荒蕪,連個人影也沒有,東西也都亂七八糟的堆在角落里,我喊了兩聲也沒有人應(yīng),于是就想要推開屋子的門細細查看一下,誰知,我這腳還沒抬起來呢,一雙冰涼的手就拂上了我的肩,我回過頭,下個半死!那人頭發(fā)長長的披散著,說話的時候好像烏鴉,臉慘白的一點血色都沒有!真是大白天的見鬼了!”
顧長青長嘆口氣,“撿重點來說!”
“他嚇著我了,我自然是要同他理論的,結(jié)果我話沒說幾句,剛剛我怎么喊都沒人應(yīng)的畫館里卻突然出來好一個人,他們倆手中各自拿著東西,還未等我解釋,上來就動手,若不是我跑得快,只怕小命都丟在那里了??!”
顧長青知道言木是在夸張,以他的功夫應(yīng)該是不想在這皇宮里出手才會被人弄得如此狼狽,但他也清楚,言木這樣只是不想給自己惹麻煩罷了。
二人從小一起長大,就像很多親近的人一樣,心里明明是感謝的,只是怎樣都羞于說出口,所以顧長青只是輕輕的拍了拍言木的肩膀,生硬的說了兩句辛苦之后就道,“不過那畫館除此之外,可還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嘛?”
“陰森,恐怖,詭異……惡臭,神經(jīng)!”言木伸著手指連連說了好幾個詞,“若是你去了,自然就明白那里處處都是奇怪!就拿開始的那個人來說,整個一個鬼的模樣,披頭散發(fā)的臉色看起來像是不見光。還有那個拿著掃帚打我的,天,瘦的同那掃帚都一樣了。還有那個,那個踢了我屁股一腳的,臉如同那此起彼伏的高原一樣,溝壑縱橫……”
“停!”顧長青生硬的打斷言木的話,想來若是任由他說下去,只怕今日這宮門都出不去了,“那案子的線索呢,有嗎?”
“線索沒有,不過那畫館里的人好像是很痛恨查案子的!”
“什么意思?”
“一開始我進門的時候本來很平靜,我喊了兩聲也沒人答應(yīng),那我想了想,那只好把自己身份亮出來了,說我是奉旨查宮廷夜宴圖的案子的,結(jié)果我話還沒說完,那些人就瘋了一樣的跑出來!”言木委屈的道。
“查案子的?”顧長青突然眼光一亮,“看來這畫館還真是不簡單,看來我們還需要再去一趟了!”
“不去!”言木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好像剛剛那人毛骨悚然的模樣還在眼前,連連搖頭道,“打死我也不去!”
顧長青苦笑一下,打趣道,“若是兇手沒有查出來,被砍了頭,你可不要怪我最后沒有護著你!”
言木撇眼嗔笑一聲,“不怪不怪,黃泉路上能夠和你相伴,已是樂趣?!?p> 言木嘴上說的好聽,但心里已經(jīng)把那云王爺罵了一個遍,想著那日若不是云王爺出頭把顧長青推出來,他們二人也許早就逍遙自在了,也許此時正在看洱海,也許正在登雪山,總比在這提心吊膽的好。
不過想歸想,言木知道眼前的事更重要。于是走上前去,眼巴巴的望著顧長青,“不過,你真要去???”
顧長青翻了一個白眼,一邊走一邊說,“今日你已經(jīng)把他們?nèi)敲?,就算是我去了,估計也沒有什么好下場,以我的聰明才智,怎么會這個時候去討打!”
“那你去哪???”言木快步跟上前,討好的道。
“佘香院!”
“那我也去!”
“就這樣去?”顧長青嫌棄的看了言木滿身作畫的顏料,“你確定你不會被他們當(dāng)做乞丐打出來?”
“完美的皮囊怎會被這外界的事物阻擋,就這樣去,無妨!”
顧長青知道言木唯二優(yōu)秀的地方,一個是臉皮夠厚,一個是從不把自己說的話當(dāng)真,顧長青也只是笑笑,隨他去了。
二人早間出來的時候都只是吃了兩個包子,此時眼瞅著就要到晌午了,肚子不免咕嚕咕嚕的叫起來,但是在這宮里,沒人來請,也就只好餓著,但腳步都已經(jīng)不自覺的加快了,心里也都在默默的期待佘香院的事情能快點結(jié)束,可以出宮吃點好的。
佘香院作為宮里樂人和舞人所在的地方,位置有些偏遠,二人一路而行,再加上太陽高照,早已經(jīng)大汗淋漓,只是這佘香院還未見,卻已經(jīng)有隱隱的曲調(diào)傳了出來。
樂人練嗓子也是常事,可是這徐美人除夕之夜來此唱曲總不是常事,這其中的緣由是什么呢?這能否是整個案子最終解決的線索呢?
顧長青正如此的想著的時候,已經(jīng)走到了佘香院的門口,朱門宮墻下,一個女子從里走出來,同二人撞了個滿懷,言木忍不住壞笑道,“姑娘以后走路,可是要看清楚哪里是路哪里是墻啊?這幸好你撞上的是我們,不是什么南墻北墻的!”
顧長青瞪了一眼言木,后者才悻悻的收回了這些戲謔的話,對著姑娘行個禮,道,“剛剛是我唐突了,還請姑娘不要介懷!”
那姑娘見到生人不自覺的后退了兩步,和二人之間有了一絲距離之后,才抬起頭警惕的看著他們問道,“你們是誰?來這佘香院作甚?”
剛剛?cè)崛崛跞醯墓媚锎藭r瞬間變了臉,到讓言木覺得有趣。
其實也怪不得姑娘如此警惕,這佘香院自從出了徐美人那事之后已經(jīng)是岌岌可危了,不僅僅要被當(dāng)做有嫌疑的疑犯看待,還要經(jīng)常被叫出去審問,從前經(jīng)常會去各宮里給娘娘們表演節(jié)目的他們,如今更像是養(yǎng)在這院子里的鳥,只能終日的唱給自己聽。
“來這佘香院自然是聽曲的!”言木往里看了一眼,“不知剛剛是哪位姑娘在練曲?”
“這里已經(jīng)不表演了,你要是想聽曲,還是出宮為好!”姑娘說著,竟是隱隱的生出淚光了。
可言木此時一顆心都長在佘香院的里面,哪里理會姑娘的淚目,趁著她不注意,一個側(cè)身就鉆了進去。
“喂…”女子吸了吸鼻子,連忙追上去,“這佘香院乃是是非之地,你進來又是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就是聽曲!”
“我說了,這里已經(jīng)不唱曲了!”
姑娘的話對言木根本沒有用,他指著臺上的女子道,“誰說的,這不是有人嘛!”
二人正爭執(zhí)不下,顧長青便可以光明正大的走了進來,這佘香院和想象中并無不同,寬敞的院子里被一個高高的戲臺占據(jù)了一大半,而那戲臺上,此時還站著一個畫著妝,穿著戲服的女人,剛剛的曲調(diào)應(yīng)該就是出于她的口中。
“蘭兒……”
那女人也注意到顧長青打量的目光,但只是看著剛剛的小姑娘,輕輕的喚了一聲。
“芊姐,是這個人非要闖進來,我攔不下他!”
“來者即是客,把他們帶到前廳吧,我換身衣服就來!”
聽著這個芊姐說話的口氣,想來應(yīng)該是這里的管事,顧長青為了讓一會的談話可以順利一點,對著她點頭示意了一下,便跟著那小姑娘去了前廳。
不時,那芊姐便換了一身素凈的衣衫走了進來,看著顧長青和言木也不寒暄,直接就道,“自打出了事,這佘香院是三天兩頭的來人,剛剛蘭兒有些過分,還希望你們不要介懷,不過二位既然來了,有什么就直接問吧!”
言木歪過腦袋看了顧長青一眼,隨后道,“看你們這警惕的神態(tài),想必是沒少受人欺負吧!!”
芊姐喝了口茶,并不予以理會。
言木也不尷尬,繼續(xù)幽幽的道,“不過,這佘香院自從出了事之后,你們怕是已經(jīng)好久沒有銀子進賬了吧!”
言木說完這番話,晃了晃手中的杯子,“這皇宮雖說是皇上的家,可它和外面也沒有什么不同,你們要想活下去,沒有錢是不行的,否則就會像這杯子里的茶,只能慢慢的腐爛了!”
芊姐迅速的抬起頭,聲音顫抖的說,“你什么意思!”
“我們的意思就是,今天我們問什么,你就如實的答什么,這樣才是對你們來說,最好的結(jié)果。”顧長青果斷的接過話頭道,“隱瞞對于你們來說,并不是明智之舉!”
芊姐那張精致的臉上有一瞬間的猶豫,但僅僅是不容易察覺的一瞬間,“該說的,當(dāng)時宮刑司審問的時候我們就已經(jīng)全說了!”
“宮刑司是宮刑司,我是我,你對他們說的實話,在我這可能就不是實話?”
顧長青對這宮刑司實在是沒有什么好感,這幾個案子的案卷寫的也是一塌糊涂,若不是如此,他也不會來此重新詢問。
“好吧!”芊姐談了口氣,“你們想問什么?”
“我想知道徐美人死的當(dāng)夜,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那夜是除夕,宮里的人都在忙著過年。其實按照往年來說,除夕這天應(yīng)該是我們最忙的時候,可正趕上太后大喪,宮中不興舞樂,我們也就樂的清閑,自己包了餃子過年!說來那天也是奇怪,我本不是不勝酒力之人,可那天兩杯酒下肚,也就不省人事了,再醒過來還是被人一盆水給潑醒的,那時徐美人已經(jīng)死了!”
“當(dāng)時你們喝的酒可是自己的?還是說因為是除夕夜,給你們發(fā)放下來的?”
“是我們自己的!”芊姐點點頭,“我也懷疑過是不是這酒有問題,可是那晚佘香院只有我們自己人,他們也同我一樣,喝了酒以后全都人事不省了!”
顧長青明白芊姐話中的意思是不可能是他們自己人動的手腳,但是當(dāng)夜若真的是酒出了問題,不是他們自己人,那就只有另一個人有可能了。
“徐美人呢,她是在你們醉酒之前來的,還是之后?”顧長青想了想,換了一個問題。
“之后吧,那晚,我們都沒有見過活著的她!”女子嘆了口氣,又道,“不過,一直以來我都有一點特別想不明白,這徐美人應(yīng)該不是一個喜歡聽曲的人,可她當(dāng)夜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佘香院,聽說,那晚她還在這里親自唱了曲?”
“你說這徐美人不喜歡聽曲是為何?”顧長青心中一驚,似有什么呼之欲出。
“也不是特別的確定,但是我來這皇宮也有三四年了,從未見到這徐美人叫我們過去唱曲,即便是在什么大的宴會的場合有唱曲的,她也是一副興致索然的樣子!”芊姐蹙著眉頭,看起來也是深感困惑。
“不喜歡聽曲的人卻會唱曲?!這倒是有趣!”顧長青喃喃的道,“不過,這徐美人來這佘香院必然有所緣由,否則這皇宮這么大,也不至于非要來這!”
芊姐冷哼一聲,“人人都在為這徐美人的死而難過,覺得是消香玉損,可是這對我來說,是特別恨的一件事,若不是她非要來這死,我們也不知道落得這樣的境地?!避方阊诿嫔钌畹奈丝跉?,“你也知道,但凡是能過得去的,沒有幾個人愿意做這個行當(dāng),說什么喜歡唱曲啊,那都是借口,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可憐的借口。可就因為這徐美人死在了佘香院,我們不僅拿不到銀子,腦袋還不知道保不保得住?!?p> 這些話想來是這芊姐憋在心里好久的,如今找到了宣泄口,也不管這些話是不是得體,一股腦的全都說了出來,等到說完了,才后悔起來,抹了兩把眼淚就道,“這話不該說,你們也就當(dāng)個屁放了吧!”
顧長青和言木原本也沒有將這話放在心上,誰也不傻,會把這話說給皇上去聽,惹得自己一身的不是。
“那個臺子,可就是徐美人當(dāng)時墜落的地方?”顧長青起身,站在門口指著外面的臺子道,也適時的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默。
芊姐點點頭,“就是那個臺子!”
說罷,顧長青便抬著腳朝著那個臺子走過去,臺子的做工很是精致,但是看起來也有不少的年頭了,上面雕刻的花紋也都顯得斑駁異常。
臺子只有一丈高,不算高,但是因為地面是被石板特殊處理過的,所以若是從此處跌落,致死也不是沒有可能,顧長青看過案卷,里面對于徐美人的死記得還算清楚,因為高處墜落所致五臟破損,并沒有什么其他的中毒的跡象,所以關(guān)于徐美人的死因他也沒有懷疑。
顧長青在高臺上走了兩圈就下來了,時間過了這么久,就算是當(dāng)時留下過什么痕跡,此時也沒有了。
“發(fā)現(xiàn)什么了沒有?”言木有些好奇的問道。
“沒有?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顧長青說著話,目光卻一直落在芊姐的身上,“但是我沒有發(fā)現(xiàn),并不代表最開始就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的別人沒有發(fā)現(xiàn)!”
芊姐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晃動了一下,顧長青盯著她的同時,她也一動不動的看著他,良久,芊姐才用最小的聲音問道,“有些話,若是我說了,你能保我們佘香院老少的平安嘛!”
言木最開始說的那些話只是想讓這個芊姐說實話別有什么隱瞞的,而顧長青更是想要炸她一下,出乎意料的是,這個芊姐果真有所隱瞞。
“只要你們佘香院沒有殺人,我可以保證!”顧長青認真的道。
芊姐吸了口氣,把身子轉(zhuǎn)過去窸窸窣窣的弄了半天,回過頭來的時候手中拿著一個手帕,里面是一看不出什么的白色小瓷瓶。
“這個是我在除夕夜那天撿到的,宮刑司審問的時候我害怕沒敢拿出來!”芊姐頓了頓,“今天我把這個給你,唯一希望就是可以讓我們摘除嫌疑,活著本來就已經(jīng)夠累了,我不想那些孩子,再因為這個丟了命!”
說罷,芊姐便轉(zhuǎn)過身子走進了屋子,輕輕的關(guān)上了門,顧長青有感覺,她應(yīng)該是再無所隱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