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蕭隨著堯君素回到天水已經(jīng)半月有余。
堯君素沒有問唐蕭的身世,也不關(guān)心她到底是什么人,只微笑著對她說,跟著我就是我的人,萬事都得服從我的命令。
唐蕭不停地點頭,“好,好……”心里卻暗想,我長這么大誰的話都沒聽過,如今,先答應(yīng)下來。
壓了壓心思,又道:“可是,我求你去幫我找找我的家人。我父親是濟修堂的大夫唐時文,我母親是蕭伽洛。我想知道他們到底……”
唐蕭眼眶發(fā)紅,后面的話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哽咽著,兩行熱淚就滾了下來,低著頭,搓著手,看不清地板的花紋,更怕瞧清了自己的心思。
清冷的聲音傳來,“是不是問問,他們死了沒?”
唐蕭抬頭,輕咬下唇,點點頭,眼里猩紅一片,蓄滿了水。
“你父親是唐時文?”
“嗯……”唐蕭哽咽地應(yīng)下。
堯君素唇角輕揚,眼神復(fù)雜地盯著唐蕭,認真地端詳了幾下。瞧著她的眼睛,雖青澀,然妙目橫波,光彩流轉(zhuǎn),確實有幾分肖似。
唐蕭不明白堯君素此刻為何盯著自己,問道:“你認識我父親?”
“沒有。聽守城戍官提起過,你父親醫(yī)術(shù)高明,自愿軍中效力,診治傷員,贊助藥材,實乃楷模。”堯君素說道。
唐蕭使勁兒抽了抽鼻子,抽噎道:“父親愛國愛民,不忍軍中傷員衛(wèi)國保家卻無人救治,所以……”
語音低落,“如果,父親真的……”
唐蕭道,“我想他如果能聽到你這樣說他,他會欣慰的?!闭f著眼淚又流了下來。
堯君素垂眸,從袖間掏出帕子輕輕拭去唐蕭的眼淚,“你要節(jié)哀。清城已經(jīng)開始了,不管什么消息,我會第一時間讓人拿來給你看?!?p> 唐蕭狠狠地點頭:“謝謝你?!?p> 堯君素摸了摸她的頭,轉(zhuǎn)身離去。
唐蕭矗立在原地,呆滯了許久。直到那抹清冷的紫色背影消失在狹長的廊道里。
今日,清城的士兵來報,送來亡者花名冊。唐時文、蕭伽洛赫然在列。還有段伯、蔡心,蔡心的父母和那個才剛剛蹣跚走步的妹妹也在其中。
唐蕭含著淚水,心幾乎要被悲痛撕碎,不知道該如何宣泄。不顧堯君素的勸阻,狂奔出去。一路跑,淚一路流,山水依舊,人卻不知道去了哪里。
到了晚間,唐蕭拖著幾乎僵硬的身體回到府衙,一頭栽倒在堯君素懷里。
天水的溫泉自古馳名,水質(zhì)柔軟,溫度適宜,唐蕭躺在此中,紋絲不動,侍女溫柔地揉搓著她的四肢,好讓凍僵的身體能盡快柔軟起來。
身體凍僵了很快可以復(fù)原,可是心呢?
堯君素從外室踱步而入,立在湯池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唐蕭,有些失望,從髀骨處取下鋒利的匕首丟向湯池,插入華麗的石刻中。
“想死嗎?那快點,溫?zé)岬娜椭鴿L燙馨香的少女鮮血,是難得的美景,我十分想見識見識?!闭Z調(diào)輕柔卻似利刃直插唐蕭心房。
唐蕭眼神變得迷茫、復(fù)雜,痛苦,掙扎,逐漸地清明起來,一雙妙目死死地盯住堯君素,一躍而起,將池上的人拉入水中,水花飛濺。
驚訝的表情瞬間化為溫柔的笑,劈手就是一個耳光,唐蕭的唇角溢出鮮血,雙目圓睜像受傷的小豹。
受傷的小豹子擦掉嘴上的鮮血,撲了上來狠狠地咬住堯君素的臂膀,又是一記重拳,唐蕭的五臟六腑都震顫起來。
唐蕭運功想與堯君素斗上一斗,可惜,她的那點功夫哪里敵得過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堯君素。
堯君素運掌狠推,唐蕭“嘭”地一聲徑直撞在池石上,順著池石滑入水里,不見了蹤影。
許久沒有動靜,堯君素上前想看個究竟。不料,唐蕭突然從水中站起,水花四溢,長發(fā)貼面,睫毛沾滿了水珠,熱水熏得臉若桃花,胸前風(fēng)光大露,“謝謝你。”
堯君素沒有說話,直直盯著眼前的白嫩,唐蕭窘色頓起,“看夠了嗎?”
“嗯,太小了?!鞭D(zhuǎn)身一躍而起,飛出水中,在地面留下一串濕噠噠的腳印。
唐蕭俯趴在池前,凝神靜氣,告訴自己,好好活下去。
侍女端出合整的男式衣服遞給唐蕭,煙紫色的窄袖長單袍,紫金冠束發(fā)。
瞧著鏡中的自己,唐蕭覺著這身衣服真是合身。快十四歲了,雖著男裝,可煙紫色特別襯人,讓唐蕭多了幾分女兒的嬌嫩,多了幾分女兒的顏色。
隨著侍女出來,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眼,唐蕭與堯君素坐于一處,什么話也沒有說,拿起一個饅頭就啃了起來,菜肉塞的滿嘴都是。
堯君素道:“粗陋鄙俗。”
手中的筷子翻飛,眼皮都沒有抬,唐蕭自顧吃著,直到吃的肚圓如斗,滿嘴流油,方放下筷子。
沒有理會堯君素,徑直往內(nèi)室而去,看見雕花大床,展開錦被,合衣睡下,沒過多久,鼾聲及起。
從突厥殺入嘉峪關(guān)的那一刻,唐蕭的神經(jīng)一直繃著,殺戮和火光時刻在她腦海盤旋,如今一切都成了定局,殘存的希望也落了地,死了,都死了,沒有人活下來。
壓在心中的大山轟然倒塌,化作齏粉飄散無影,唐蕭覺得累,真的累,累極了。
此刻,只想安心的睡一覺。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只要活著,終有一日可以斬下突厥的人頭,祭奠父親母親,還有蔡心,以及鎮(zhèn)中的所有人。
唐蕭的心底又升起新的希望,新的朝陽,這帶血的仇恨刺激著她的心,讓她能夠勇敢地活下去。
母親的音容還在眼前,蕭兒,無論什么時候,你都要記得父親母親永遠愛你。眼淚落在心里,唐蕭暗暗發(fā)誓,以后再也不要哭。
一覺睡到第二日天明,所有的細胞都被激活,一個活生生的唐蕭復(fù)活了。
“我想跟著你出入沙場?!碧剖挓o比誠摯地望著堯君素。
堯君素沒有說話,只是微笑地看著他。
“你不相信我嗎?我自小也學(xué)過些功夫,而且我輕功特別好?!碧剖捊忉尩馈?p> “戰(zhàn)場與你想的相去甚遠。我覺得你該仔細考慮考慮。”堯君素道。
“我不怕死,如今我已經(jīng)孑然一人。死對我來說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手刃仇人,我死又何妨。”唐蕭一臉堅毅,信誓旦旦。
堯君素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你以為不怕死就行嗎?戰(zhàn)場上,生死一線,想死特別容易,生卻很難。”
“你是不是特別看不上我?覺得我不行?!?p> “是。”堯君素面無表情地說道。
唐蕭仔細瞧著他的臉,深如寒潭的眼睛沒有一絲波瀾。唐蕭暗嘆一口氣,心知自己的無能,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道:“請你教我。我只想上戰(zhàn)場,殺突厥人,生死無懼?!?p> 堯君素微微笑了,寒潭般的眼睛撕出一絲裂縫。
蹙眉低頭瞧著唐蕭,正對上她那雙殷切的雙眼,黑白分明,光彩流轉(zhuǎn),輕咬著下唇,幾許堅毅,幾許倔強,幾許視死如歸,沉默了良久,輕輕點了點頭。
唐蕭瞧見堯君素點頭,歡呼雀躍地從地上蹦了起來,拉起他的手,“謝謝你?!碧剖捑狭艘还?,喊了聲師傅。
堯君素抽出被唐蕭拉著的手,恢復(fù)冷清,“我不是你師傅。你記著,我是你主子。”
唐蕭低頭翻了個白眼,有什么區(qū)別。
堯君素抓起她的手,按在麻筋上,“不許廢話。主子就是主子?!?p> 唐蕭吃痛地想抽出自己的手,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只得點頭認錯,說自己以后再也不敢放肆。
堯君素滿意地點點頭,“準備準備。過幾日帶你去馬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