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唐蕭最近新讀了一本話本,最后總結(jié)了一句話就是這句詩。
與堯君素說起的時候,他笑著道:“我從來都不看那些無用的書?!?p> 唐蕭討了個沒趣,也不敢說話,心中卻腹誹了幾萬遍,掉過頭去做了個大大的鬼臉,繼續(xù)翻看她的話本。
這幾日,府上仆從叮叮當當,晝夜不停,擾的唐蕭不得安生。好幾次都想進去看個究竟,均不成行,警告說,都尉大人不許任何人靠近。唐蕭礙于堯君素的威勢,哪里敢造次,安安靜靜地退了回去。
可是今日,仆從告訴唐蕭,都尉大人有請,去的正是前幾日的施工地兒。
唐蕭心中納悶兒,不知道堯君素到底要干什么,心中既忐忑又期待。
唐蕭進得暖房,旖旎氤氳,溫泉環(huán)繞,猶如春日。牡丹開得極為端莊美麗,與父親送給娘親的一模一樣,甚至開得更大更美。
魏紫盛開,富貴清麗,唐蕭憶起那日拉著王七的手,溜進去,偷看牡丹的情景。
那大概是一生中,最美的光景,也是最無憂的日子。父母疼愛,朋友在旁,每日里除了歡樂,最大的憂愁就是闖了禍會挨揍。
可是不論闖下什么禍事,父親都會替她擺平,母親總會攔著父親的棍棒,蔡心也總是會原諒自己,彼時還有王七,他還答應說事事都會依著他。
可如今,他們都去了。父母和蔡心都死了,王七不告而別,再也沒有出現(xiàn),甚至沒有告訴唐蕭,他到底去了哪里?去干什么?為什么?
眼淚在眼眶打轉(zhuǎn),唇角扯出許多無奈,抬頭瞧見氤氳霧氣中走過來的翩翩君子,唐蕭一頭扎進懷里,抱住他的腰身,這是她現(xiàn)在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溫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懷中人兒淚水打濕前襟,堯君素本能地要將人推開,唇角抽了抽,終是不忍心下手。摸了摸唐蕭的頭,淡淡地說道:“開得最盛的即是魏紫中的紫上金?!?p> 唐蕭抬頭望向堯君素寒潭般的眼睛,瞧見了自己的倒影,思緒翻飛,“你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你以后千萬不要離開我。”
堯君素身體一僵,望向那雙光彩流轉(zhuǎn)的眼睛,此刻蓄滿淚水,水汪汪地倒映著自己的容顏,唐蕭一說話,映像晃動,生出許多不真實。
不知道為什么,堯君素竟然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唐蕭埋在堯君素的胸前,久久不能平息。
如此良辰美景,不免生出許多詩意來。
“會撫琴嗎?”
“會一些,娘親教過,我貪玩,學得不好?!碧剖拸膽牙锍鰜?,如實回答。
“我來教你?!?p> 古琴擺在面前,唐蕭彈了一曲《平沙落雁》。
“極差,不過輪廓。音不準,左手滑音大多不到位,右手指法又太過隨意,毫無章法?!?p> 唐蕭聽著堯君素的批評,后悔當初沒有和娘親好好學琴,不然此刻或許可以聽到一些贊美來,自己也許能在堯君素的心里地位高大一些,而不是永遠都是這樣的一只丑小鴨。
“明日起,我授琴予你?!?p> 夜間,風清月朗,焚香靜坐。
孔子鼓琴而明志,伯牙絕弦謝子期,嵇康撫音留絕唱。聽其聲之和,則歡欣喜悅;聽其聲之悲,則蹙眉愁涕;雅琴之聲,導養(yǎng)神氣,感動善心。
琴,清和,淡雅,傲骨凌風,脫俗超凡,堯君素彈奏的是《春江花月夜》。月色如霜,紫袍清影,墨發(fā)低垂,唐蕭托著腦袋,眼前都是花啊月啊,千萬只蝴蝶在心中飛舞,琴聲什么的一點沒聽進去。只看見君子如月,皎皎如玉樹。
連堯君素連喊幾句,唐蕭才從綺思中回轉(zhuǎn)心神。
“你也彈奏此曲。”堯君素道。
從夢境轉(zhuǎn)回,唐蕭臉色微紅,低聲應了,乖乖撫琴。
可堯君素不知從哪里拿出一支藤條,每到錯處或者音色不準的地方就是一擊。
可嘆唐蕭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手腕處布滿紅色藤痕,慘不忍睹。
“你的琴聲嘈雜難聽,簡直要毀去一雙耳朵?!眻蚓赝O铝耸种械奶贄l,冷冷說道。
唐蕭有些悶悶,我才不想學呢,可是嘴上卻不敢說,只敢說:“不可能人人都能像你撫得這般高雅。”
“沒有關系,我不喜歡的或者彈的難聽的如今都已經(jīng)成了死人?!眻蚓氐拖律砣ィQ住唐蕭的臉,“所以,你覺得你以后當如何?”
“我又不是非要學這個,況且上戰(zhàn)場打仗又不要彈琴,我學這個有什么用?”唐蕭反抗道。
“還學會頂嘴了?”堯君素蹙眉,“讓你學你就學,哪來那么多廢話?!?p> “我沒有彈琴的天賦……”唐蕭以為自己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最好的借口。
可是下一刻,她的臉瞬間刷白,因為堯君素溫柔地說道:“我想給你講個故事。以前有人和我學琴。我來了興趣,打算好好教她,可是她不僅沒學好,還不勤加練習,最后,你猜她哪去了?”
唐蕭很好奇,張嘴正要問,堯君素話音傳來,“后來,她的手被我砍了下來,埋在了園子里。那樣一雙手不好好彈琴,其時不如去做花肥?!?p> 一張嘴驚得根本合不上,一雙修長的手幫她合上,“所以你要好好練琴。”
唐蕭汗毛豎起,堯君素看著她放大的瞳孔,輕笑起來,抓起她的柔荑,揉捏了幾下,“我來手把手教你,乖,我相信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毖凵裾媲卸鴾厝幔路饎偛艊標氖橇硗庖粋€人。
唐蕭哪里敢不從,恨不得馬上就學會。
唐蕭也是個聰明的孩子,跟著堯君素的手,不多時就有了進步。側(cè)目端詳,那雙如西北最美夜空的雙眼,璀璨炫目,正專注地盯著琴弦。
父親曾幾何時也是這樣和母親撫琴,而自己則在旁邊吃零嘴搗亂。
堯君素冷冷的聲音從口齒傳來,“再看下去,我可能會挖掉你的眼睛?!逼鹕黼x開,“自己來,沒有進步,今日就一直練著吧?!?p> 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害羞,唐蕭臉色泛紅,心里暗暗下定決心。把《廣陵散譜》等幾首有難度的曲子,俱一一傾心練習。
“欲得身心俱靜好,自彈不及聽人彈?!?p> 這首詩說的絕對不是唐蕭,更不是堯君素。
唐蕭沒有這樣的琴技,堯君素坐在其旁,也得不來這樣的雅興,有些東西是無論多努力,沒天分就是沒天分。
和著毫無情調(diào)的琴聲,堯君素唯有細細品嘗紫色葡萄美酒盤桓在舌根的回甘;而唐蕭卻只能品嘗輕巧靈活的藤條。本來想乘著養(yǎng)傷,多看點話本,哪里知道,一刻不得閑。唐蕭想起那日真不該與堯君素講起自己讀的話本,如今自己倒成了咳血的杜鵑,夢里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