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睡的迷糊,聽到院內(nèi)響聲四起,唐蕭急急起身,沖出屋去。
下人稟報道,突厥人三更時分突然猛攻城池,堯君素已出城迎敵,走了許久,此刻全城戒嚴,準備拼死一戰(zhàn)。
唐蕭折回屋內(nèi),披起戰(zhàn)甲,腰跨彎刀,沖出大門,直往城外戰(zhàn)場而去。
大雪過后,牛羊死傷無數(shù),突厥人為了生存,只得出來搶殺掠奪,為了生存,自然是要殺紅眼的。
第一輪猛攻失敗,第二輪人肉站已經(jīng)開展,唐蕭不顧堯君素反對,與士兵一并沖出城外,與敵人廝殺起來。
血雨腥風,刀劍無眼,戰(zhàn)場廝殺,自是你死我活的事情。突厥人不要命,可我漢人也個個是保家衛(wèi)國的好男兒。
唐蕭沖進混戰(zhàn)隊伍,彎刀所向,突厥士兵的鮮血從他的脖頸噴出,濺的唐蕭滿臉都是,瞳孔張大,眼前只有腥紅一片。
唐蕭驚恐地看著倒下的突厥士兵,稚嫩的臉龐,因為疼痛而扭曲起來,眼睛怒睜,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鮮血不斷地從他的脖頸流出。
惶恐、害怕、不安、內(nèi)疚各種情緒從她的心底蔓延,呼吸變得急促,眼前閃過那日突厥屠城的惡景,如地獄一般,唐蕭突然間覺得時間似乎停滯了,眼前的景物變得十分得不真切。
她有些茫然地抬頭看看周圍,兵器碰撞,馬匹嘶鳴,血肉橫飛,這是地獄,是慘烈的修羅地獄,為什么為什么?
呼嘯的長箭穿風而過,唐蕭有些木然地看著一個突厥小將落馬,他的刀差一點就落在她的胸口。
堯君素沖過重圍,策馬而來,惡狠狠地看著她,怒吼道:“不想死,就給我把刀拿起來?!?p> 唐蕭的眼中有淚迸出,揮刀亂砍,不斷有人倒地,不斷有鮮血灑濺在她的衣袍上,學騅的馬蹄踏在未死透的人身上,發(fā)出最后一聲凄慘的呼喊。
堯君素提前準備,將士同仇敵愾,不懼生死,突厥大敗而歸,鳴金收兵,堯君素自是不依。
帶領(lǐng)將士一路追擊,差點就直搗突厥皇庭,把突厥人殺的人仰馬翻,怕是幾年都緩不過勁來。
北風凜冽,吹起唐蕭的碎發(fā),此刻她正站在城門上,低頭俯視著城下的戰(zhàn)場,等著堯君素凱旋而歸。
城下血流成河,突厥人與漢人的尸體交錯在一起,血肉模糊,已經(jīng)看不清模樣,只能憑著衣飾來辨別。
城外的大坑已經(jīng)挖好,只等填埋這些尸體,一將功成萬骨枯。
尸體在蠕動,掙扎著揚起頭來,四處看了看,繼續(xù)匍匐前進。
抬尸體的士兵如看戲般看著這個人,眼中充滿戲謔和殘忍,“居然還有沒死透的……”
“讓爺爺給他補上一刀。”
兩個士兵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將死的突厥士兵,一口濃痰狠狠地吐在他的臉上,“讓爺爺來結(jié)果了你的性命?!?p> 唐蕭遠遠地看見了這一切,即刻就要從城上沖下去,可是衣袖卻被人死死地抓住,眼睜睜地看著大刀插進突厥士兵的胸口,他的四肢張了張,一動不動地倒下了。
“你為什么攔著我?那也是一條生命,而且已經(jīng)是一條無害的生命。”唐蕭帶著哭腔喊道。
“異族之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果今日是我族之人躺在那里,結(jié)局與他是一樣的?!崩娜瞬皇莿e人,正是許教頭。
唐蕭狠狠地吁出一口氣,眼淚大滴大滴地從眼眶溢出,緊咬著雙唇,直至血水流進喉頭,腥澀苦楚。
回首望著青色的城門,低下頭來再瞧著滿地的死尸,和被鮮血浸潤的土地,抬頭瞧瞧灰色的天。
,唐蕭覺得,人是如此渺小,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不管是誰,生與死都是這大千世界的過客而已。
耷拉著腦袋,唐蕭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fù)菹⑻幎ァ?p> 殘陽如血,天愈漸黑了下來,堯君素帶著沖鋒人馬歸來,剩勇追余寇,堯君素得勝歸來。
唐蕭立在城樓遠遠地就瞧見了堯君素的大旗,急切地從城樓沖下去,直直立在城門前,凝視著戰(zhàn)馬上堯君素,雙目含淚,道:“恭迎大人凱旋而歸?!?p> 堯君素并未下馬,淡淡地掃了唐蕭一眼,隨著眾將士一起涌進城門。
打了勝仗,城內(nèi)歡騰一片,軍營中卻是哀嚎遍地,唐蕭跟在堯君素身后安頓完軍中事項,便一道回府。
堯君素從騅風身上取下一個血包裹,直接扔在了唐蕭的懷里,“打開。”
唐蕭不明所以,輕輕解開包裹,血污的人頭,一頭亂發(fā)被血液粘于一處,齊頸的切口處血液已經(jīng)凝固,泛著黑色,人頭上的眼睛卻還圓睜著,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已經(jīng)被人切了下來,滿眼的驚恐與不信。
唐蕭的瞳孔放大,再放大,雙手不停的顫抖,害怕、惡習、惶恐,種種情緒沖擊著她的大腦,頭皮發(fā)麻,好像要爆炸了一般。
“這便是那日屠城的金兀術(shù)。”堯君素笑著望向唐蕭。
唐蕭的眼淚不斷地滴下,扔下人頭,扎入堯君素的懷里,“謝謝你,謝謝你……”嘴里不停地重復(fù)著這三個字。
堯君素摸了摸唐蕭的頭,也不說話,任唐蕭這樣釋放自己的感情,默默的聽著她的呢喃。
過了許久,唐蕭抬起紅腫的雙眼道:“大仇雖報,我卻沒有半分喜悅。公子,人活著為什么要這么殘忍?你殺我,我殺你!
那些血肉模糊的景象就像利器一刀一刀的劃在我的心上。為什么我們不能好和平共處,為什么我們要戰(zhàn)爭,要互相屠殺?”
堯君素伸出手搭在唐蕭的肩上許久,想安慰一二,最終卻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世界就是這樣殘忍,有利益相爭時,即使兄弟也不免反目,父子亦不能幸免。更何況是戰(zhàn)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p> ”突厥與我不是同族,他們居所不宜生存,溫飽尚待滿足,覬覦我大好河山已久,如若我們不殘忍地對待他們,得到的便會是他們對我們殘忍的屠殺?!?p> 唐蕭木然地看著堯君素,雙目紅腫,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害怕惶恐,我第一次上戰(zhàn)場殺人的時候,也同你一般。我看著自己滿手血污,劍鋒淌下的鮮血,心內(nèi)的震驚不比你小。但是,你須記住,適者生存?!?p> 堯君素回想起自己十三歲第一次上戰(zhàn)場的種種,幼小的身軀撐起敵人落下的大刀,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拼盡全力一刀結(jié)果了對方的生命。鮮血濺的他滿頭滿臉,順著臉頰流入嘴里,咸的要命。
唐蕭囁喏著堯君素那句,“適者生存……”兩眼一黑栽倒在地上。
夜里,大雪又至,悄無聲息地掩埋了所有的生與死,只余莽莽蒼原上蜿蜒而去的長城,如蒼龍般守衛(wèi)著這片土地。
夢中不斷地重復(fù)著突厥士兵驚恐的眼神和噴涌的鮮血,唐蕭嘴里不斷喊著“我是大夫,我不是屠夫,我是大夫,我不是屠夫……”
大夫道:“臂上的傷口感染,高燒不退,初上戰(zhàn)場難免有些驚嚇?!?p> 堯君素微微頷首,他心里明白,驚嚇更甚于傷口。但是熬過了這件事,以后怕沒什么事是值得恐懼的了。
一碗苦澀的黑藥灌入口中,唐蕭的喊聲漸小,進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