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趙和沖來的一瞬間,那盜匪毛骨悚然,他想到自己的同伴,就是被趙和突然近身然后刺死!
“完了!”那盜匪心中絕望,身體卻本以地做出反應(yīng),以手護自己自己的胸腹,拼命向旁邊閃去。
然后,趙和從他身邊沖過,根本不理他,而是直接沖向了后院。
“蠢貨,怎么放他逃了!”
匪首憤怒地罵了一聲。
他們里應(yīng)外合,原本已經(jīng)打開了豐裕坊的坊門,但是卻被王夫子奪回坊門,又不敵樊令的武勇,只能逃散入坊中。他們怕被民壯發(fā)現(xiàn),故此又躲回棺材鋪,這其中也有想尋趙和報復(fù)的意思。
恰好前來察看自家鋪子的平衷一頭撞上他們,被他們擒住。平衷膽小,他們也就沒有立刻殺死,原想是讓他應(yīng)對可能來搜查的民壯。
結(jié)果趙和回來,這讓匪首喜出望外,正想將之擒住虐殺,以泄心頭之恨。卻不曾想雙方交手,趙和放跑了平衷,殺了一人,自己也再度逃到了后院。
這讓匪首憤怒至極,他親自帶頭來追。
棺材鋪子的后院比起前面還要雜亂,當他跑到時,只看到趙和已經(jīng)翻上鋪子的圍墻,還向他們揮了揮手。
“我勸你們還是想想如何脫身吧,此時投降,或許還能活命?!壁w和跳下圍墻,在墻外扔下這一句話,撒腿就跑開。
賊首也翻上墻,還想再追,就聽到趙和在長街上大叫:“平家棺材鋪子有賊人!”
而平衷也在前街大叫,兩者應(yīng)和,原本街上就三三兩兩不少民壯執(zhí)械巡視,聽得他們的叫聲,都迅速沖了過來。
賊首咒罵了一句,只能換個方向,樊上隔壁家屋頂,然后踩著房頂撒腿狂奔。
至于同伙……此時誰還能顧得上誰?
趙和沒有回平家鋪子,他轉(zhuǎn)了一圈,不知不覺中又來到了趙吉的宅邸。
在趙吉宅邸前,他恰好看到王夫子出來,趙吉在后相送。兩人相互施禮,王夫子神情肅然,而趙吉也少有平時的輕佻。
看到他之后,趙吉忙招手:“阿和過來,我們剛才正到處在找你!”
趙和拖著腳步過去,這一夜往返奔波,又連接打了幾場,他已經(jīng)筋疲力竭。
“今夜我們抵足而眠!”趙吉卻還是很興奮,一臉雀躍的神情:“阿和,你今天我今天殺了幾人嗎?”
“我只看到你剁人腳了。”趙和打擊了他一句。
趙吉臉色微紅,他平日里以俠氣自居,自認是豐裕坊惡少年與游俠兒的首領(lǐng),也與人打過不少次架,可今夜之戰(zhàn),他除了剁了幾人的腳之外,還真沒有什么戰(zhàn)果。
不過這阻礙不了他吹噓,拉著趙和進屋,他嘴里還在喋喋不休,將自己的戰(zhàn)果夸大不只十倍,言談之中仿佛是他一人挽救了整個咸陽。
趙和聽得瞌睡連連,后來干脆就縮在椅上睡著了。趙吉連喚了他幾聲,發(fā)現(xiàn)沒有動靜,這才停住嘴。
仔細打量了一下趙和,趙吉微笑起來。
許久之后,趙和才醒了過來。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外香噴噴的,驚得立刻爬起。
身上的衣裳已經(jīng)換了,稍有些嫌大,應(yīng)該是趙吉的衣服。所睡之榻甚為棉軟,底下墊了不少干草。香噴噴的氣味來自被褥,還有床前備好面盆銅鏡的女郎。
“這……你是……”趙和訝然。
那女郎抿嘴一笑:“我就是趙吉?!?p> 趙和嚇得連連后縮,旋即想明白過來:“休要戲我!”
他可是看到過趙吉光著半邊膀子的,這女郎十八九歲的模樣,雖然身量與趙吉相似,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趙吉。
果然,屋外傳來趙吉哈哈的笑聲:“原本以為你會弄錯來,象是那些市井志怪中所言?!?p> “豎子!”趙和哼了一聲。
那女郎向趙和施禮告罪,要服侍他洗漱,趙和非常不習(xí)慣,拒絕了她。在自個兒洗漱好之后,趙和走出這間臥室,來到堂前。
堂前放著兩張案幾,趙吉正端坐于其左,他起身向趙和示意,趙和便坐在右邊案幾前。
“請吧?!壁w吉親自端上食盤,里面有面餅、饅首、米粥,還有兩個煮熟的雞蛋。趙和早就餓了,也不客氣,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趙吉則吃得斯文得多,還不時笑吟吟看著趙和。
“我這算不算是解衣推食?”待趙和吃完之后,趙吉笑著問道。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如此看重我,不過……以后如何有需要,我會盡力幫你?!壁w和面容一肅道。
聽他只說是盡力相助,而不是從此投靠,趙吉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他結(jié)交不少人,但是,真正能入他眼的卻不多。昨夜的混亂之中,趙和無論是膽氣還是急智,都很得他認可,因此結(jié)交之念更強烈。
不過此事也不急。
在趙和與趙吉吃早餐之時,咸陽城中一片蕭瑟。
昨夜賊亂雖已平滅,賊人在大多數(shù)地方都只是虛張聲勢,但混亂中縱火搶掠的惡徒無賴不少,因此咸陽各個坊閭街道都可以看到煙熏火燎的殘痕。
再加上積雪被踩踏后變成骯臟的黃黑色,整座咸陽完全沒有大年初一的節(jié)日氣氛。
哪怕永樂宮也是如此。
烈武皇帝即位之初,便大興土木,修建這座永樂宮,八年乃成。從此之后,這座樓臺高聳巍峨壯觀的宮殿,就是大秦的權(quán)力中心,所有的大政方針,盡出于此,所有的陰謀詭盡,也盡歸于此。
公孫涼不慌不忙地從永樂宮側(cè)門踱了出來,在他身邊,一群穿著綠衣的小吏亦步亦趨。
身為當今天子的寵臣,這半年來,公孫涼身邊從來都不缺奉承的人。
奉承讓他心情很好,但當看到對面一個和他一般穿著朱衣的官員行來時,面色還是一沉。
丁侃,大將軍府屬吏,明明是大將軍的私臣,但與公孫涼一樣,拿著朝廷一千石的俸祿。
丁侃身邊同樣也跟著一群綠衣的佐吏。
“丁掾史,你來得很快啊。”
“朝堂震怖,諸公激憤,不敢不快?!倍≠┌逯樝蛩卸Y。
“有人來得可就慢了。”公孫涼慢悠悠地道。
“公孫中郎所說的有人是誰?”另一個聲音傳了來。
眾人齊齊側(cè)臉,就見建筑的陰影之中,一個人孤身走了出來。
這人衣錦著裘,沒有穿官袍,而是一襲白衣。比起外表已經(jīng)三十余歲的公孫涼和已四十的丁侃,他太年輕了。
才二十出頭的年紀,長得又豐神俊朗,寬袍大袖,一手把玩著柄玉如意,舉止之間,自有種飄逸風(fēng)流之態(tài)。
“袁觀使?!?p> 眾人向其行禮,唯有公孫涼,冷笑了一聲:“事情重大,天子怒極,也就是你們道家的人,還能夠這般逍遙自在?!?p> 被稱為袁觀使的男子用玉如意輕輕敲手,微微一笑:“每臨大事,須有靜氣,公孫中郎,你太急切了?!?p> 公孫涼總覺得對方的“急切”二字有深意,他難按羞怒,按劍向前:“我不曾象你一般生在鐘鳴鼎食之家,不曾象你一般六歲便有神童之名,不曾象你一般少年即得名師,不象你一般方及冠便為清閑貴重之職!我這般人物,要想忠君報國,不可不急切,不得不急切!”
袁觀使擺了擺玉如意:“公孫中郎,還是太過急切了?!?p> 他不出惡言,只是“急切”一詞,就讓公孫涼氣得手足發(fā)顫。不過此時此地,又面對這位在朝堂中有著各種盤根錯節(jié)關(guān)系的袁觀使,公孫涼也只能強自忍住。
“正事要緊?!迸赃吚溲塾^望的丁侃見雙方鬧不起來,便咳了一聲道。
“是,正事要緊,辦完正事,我再與你說什么是急切!”公孫涼雖怒,卻也知道順著臺階而下。
“我們?nèi)朔畛弥?,共同調(diào)查莽山賊入城之事,不說戮力同心,也不應(yīng)將時間浪費在無謂的爭執(zhí)之上?!倍≠屜劝l(fā)話,將自己放在了主事之人的位置。
“天子震怒,說這是歷朝歷代都未有之事,乃我大秦奇恥大辱,故此要我等好生查探,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敢這么大膽,在滿城歡慶之時,行此悖逆之舉,特別是要看看,究竟是誰與莽山賊勾結(jié)!”公孫涼哼了一聲:“丁侃,大將軍主持天下軍務(wù),京中軍將,大半皆出自大將軍門下,他對此有何吩咐?”
“莽山賊向來與大將軍作對,但從未有過入城之舉,想來是這段時間,有些人給了他們膽子,也不知道是哪個敢冒著大將軍震怒的風(fēng)險,給這些山賊草寇撐腰!”
他們二人唇槍舌劍,只因各自代表的大人物不同。
公孫涼為天子幸臣,隨當今皇帝從封地來到京中,自然是站在天子之邊的。而丁侃乃大將軍屬吏,他個人的榮辱富貴,皆與大將軍密切相關(guān),自然不希望天子借機削奪大將軍之權(quán)。至于被稱為袁觀使的袁逸,家中祖上四代高官,連續(xù)出現(xiàn)了五位三公級別的大臣,與朝中各方勢力關(guān)系都很密切,被其余四位顧命輔臣推出來平衡公孫涼與丁侃。
袁逸見到雙方又要爭吵起來,他將玉如意往手腕上一敲。
他手腕上套著枚玉鐲,兩玉敲擊,發(fā)出清脆的鳴響。
“這般爭吵,何時得休?無論如何,先得派人查案,然后再談責任。”袁逸說道。
“我有一人,來自稷下學(xué)宮,精擅緝兇追捕,而且劍術(shù)高超,此人姓譚名淵,現(xiàn)在虎賁軍中任職。”公孫涼推出了自己的人選。
“我這邊有一人,熟悉咸陽情形,市井之中結(jié)交甚廣,并且他的劍術(shù),比起你那譚淵更高明,此人姓陳名殤,在羽林軍中為官?!狈路鹪缬袦蕚?,丁侃也推出了自己的人選。
然后公孫涼與丁侃又為究竟讓誰來查案而爭執(zhí)起來,袁逸聽他們越吵越不成模樣,笑著又一敲玉如意:“這樣吧,他們二人一齊去查,我們?nèi)俗?zhèn)中樞?!?p> 這種和稀泥的建議,卻是唯一可以得到各方認可的選擇。
于是沒多久,陳殤與譚淵一齊來到了這座緊挨著皇宮的衙署之中。
這衙署有個名號:刺奸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