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烈武密詔

　　溫青登登登跑下了茶樓，一直守著門口的李果晃了過來，看了一眼趙和手中的信封：“不愉快？”

　　“她是溫舒的侄女，如何會與我談得愉快？”趙和苦笑著回過神，然后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他瞇著眼睛好一會兒，突然又抬起臉：“李果大哥，恐怕我暫時不能去你莊子了，我不能離開咸陽?！?p>　　李果沉默了好一會兒，簡短地道：“咸陽危險。”

　　“我知道，但是我必須留在這里，我想知道……我究竟是誰，為什么我打小就呆在銅宮之中?！壁w和抿緊了嘴：“剛出來的時候，我原本想著不去問這個問題的，但是現(xiàn)在看來，即便我不去問這問題，這問題還是要纏著我。既然如此，哪怕注定要因此而死，我為何不做一個明白鬼？”

　　李果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如何去勸慰他，便只說了一句：“我陪你?！?p>　　“我先要去這里！”趙和攤開了紙。

　　李果目光在紙上掠過，迅速看到標記過的地點。

　　“曲池坊？”

　　曲池坊在咸陽東南，因為引水穿過咸陽，在此形成了一座湖池而得名。在咸陽城中，曲池坊是一個很著名的風(fēng)景上佳之處，每到春暖花開之時，便有無數(shù)咸陽人來此游玩，而夏日曲池的荷花，被稱為“曲池荷風(fēng)”，更是所謂咸陽十景之一。

　　比起別的坊擁擠，曲池坊顯得空闊，只有三百余戶，一千多人口。此時剛剛過了上元節(jié)，積雪才化，曲池邊上沒有什么風(fēng)景，自然也就沒有什么游人。趙和與李果匆匆趕來，很快就在曲池坊的西南角找到了那圖上標記了的房子。

　　這是一幢小院，只有一進，院子不大，極其破敗。趙和正待用鑰匙開門，卻被李果一拉。

　　李果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趙和的心立刻提了起來，李果擅射，視力聽力都遠勝過常人，此刻做出這般姿態(tài)，肯定是有所發(fā)現(xiàn)。

　　稍等了一會兒之后，李果帶著趙和繞到了院后，指了指院墻之上。

　　因為積雪的緣故，曲池坊的地面都濕漉漉的，行走于其上，難免會沾上濕泥。李果所指之處，便有兩個清楚的濕泥腳印。

　　看腳印的情況，還很新。

　　里面果然有人！

　　趙和心中一凜，溫舒死前的秘密安排，在這里肯定是藏著什么東西，怎么會被別人搶先？

　　難道說溫舒除了將事情告訴了自己的侄女，還告訴過別人？或者說溫青在將東西交給他之前，也曾先拆開信封給別人看過？

　　李果從背上摘下弓，緩緩做了個手勢。趙和會意，跑到院前，然后用力咳嗽了幾聲。

　　他拿出鑰匙去開院門，卻發(fā)現(xiàn)溫舒留下的鑰匙，并不是開此門者。

　　他在外頭試圖開門，弄出很大的聲響，里面也傳來輕微的悉縮聲。趙和又拍了拍門，咣咣咣的聲音中，里面的悉縮聲變大了。

　　“是誰？”趙和厲聲道。

　　然后就聽到有腳步聲向著后院跑去，李果的喝聲，弓弦聲響。趙和飛快繞過前院，到后面望去，只見李果神情古怪，在他面前有一只鞋子，鞋上插著箭。

　　除此之外，什么人影都沒有。

　　趙和愣了一下，李果指了指東面：“往這邊扔了個鞋子被我射中，人從那邊墻翻過去了，聽聲音是跳入了曲池之中?！?p>　　這天氣往曲池之中跳，那可不太好受。

　　“不是一般的小賊，穿著黑衣，而且還有意蒙著臉?！崩罟值?。

　　趙和也猜想里面并不是偶入偷盜的小賊。

　　他和李果翻墻進了院子，看到院中亂七八糟，雜草叢生蛛網(wǎng)遍布，證明許久沒有人收拾這院子了。

　　不過正房門上有很清晰的手指印，門也被推開。

　　二人走進去之后，一股霉塵味撲鼻而來，眼前變得昏暗了。

　　李果去將窗子推開，只是這一個動作，就有無數(shù)灰塵從那窗欞上束束而下。

　　借著窗子與屋頂破處漏下的光，趙和細細打量周圍。

　　如同院子中一樣，這里也是許久沒有人打掃，因此又臟又亂，到處都積滿了灰塵與蛛網(wǎng)。而且剛才那賊人應(yīng)該是將這里狠狠翻了一遍，什么書簡、紙張，扔得到處都是。

　　一些舊家俱早就老爛了，抽屜打開后，老鼠吱吱叫著跑出。

　　“對方是有的放矢，他先是來到這里搜，把東西都翻了出來，然后又到了這里……”趙和瞇著眼，猜想著那個黑衣賊的行動方式。

　　明顯，對方翻走了不少東西，只不過不知道是否還有遺漏。

　　當(dāng)他們到了里屋時，里屋更亂，而且還有火燒的余燼。

　　“那黑衣賊將一些東西就地?zé)恕苄⌒模袩甑募埗荚偬ち艘槐?，你看，全都成了灰燼，想從紙上看出什么都不可能了。”

　　趙和對李果說道，李果點了點頭。

　　他眉頭也皺得緊緊的，屋里的霉味讓他起了不好的回憶，因此他一刻都不想在這破屋子里多呆了。

　　“溫舒讓他侄女將這個給我，絕不是來讓我看一些破爛的，而且他是臨時被從銅宮調(diào)回咸陽，他既然準備把東西給我看，那他就必定在這期間回過這座宅邸?！壁w和喃喃自語，他打量四周，可些被那個黑衣賊破壞得太厲害，什么有價值的發(fā)現(xiàn)都沒有。

　　至于那些散落得到處都是的紙張、簡牒，趙和翻了翻，都是些案件記錄，或者是施刑的法門，再就是一部分名家的學(xué)術(shù)典籍。對趙和來說，這些東西，也沒有什么作用。

　　“看來黑衣賊收獲也不到，否則他不會弄到這個時候……他至少進來了一個時辰?！?p>　　趙和看著旁邊一根被吹滅的蠟燭，從蠟燭燃燒的進程做出新的判斷。

　　一個時辰前，他們才剛剛到豐裕坊，甚至都沒有看到溫青，這就證明賊人在他們之前就知道了這里。

　　“如果是刺奸司的人，他們根本不需要這樣偷偷摸摸，只要大張旗鼓地上門來搜索就是，所以黑衣賊所屬于的那一方現(xiàn)在還沒有曝露出來，他隱藏在幕后，只有鬼鬼祟祟?！壁w和又判斷。

　　屋子察看得差不多了，趙和到了兩廂側(cè)屋。兩廂倒是沒怎么被破壞，但同樣也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發(fā)現(xiàn)。

　　回到院子當(dāng)中，趙和皺眉沉思，溫舒究竟想給他看什么。

　　目光反復(fù)在院中打量，然后趙和目光一凝，看到了一根椽子之下。

　　按道理說，這個地方蜘蛛會織網(wǎng)，院子里其余類似的地方，都有蛛網(wǎng)的痕跡，唯有此處不存在蛛網(wǎng)。

　　雖然這里也積滿了灰，可是撒灰做舊總比讓蜘蛛在這織網(wǎng)要容易得多。

　　趙和又看了看旁邊，搬來一個凳子，踏著凳子站起，湊到椽子下看了看，然后伸手去掰椽子下的一塊木板。

　　木板應(yīng)聲掰下，露出里面的一塊暗格。

　　趙和“哈”的輕呼了一聲，伸手將暗格中的物品取了出來。

　　那是一個鐵匣，鐵匣口上了鎖。

　　“應(yīng)當(dāng)就是這個了……我們走！”趙和拿鑰匙比了一下，確認這就是溫舒希望他看到的東西，立刻對李果說道。

　　李果點了點頭，他們來到門前，想要從里開門進去，卻隱約聽到外邊有聲音。

　　“院墻！”

　　趙和示意道，兩人回到院中，從那個黑衣賊脫身處翻墻而出，在他們跳出的同時，就聽到后邊轟的一聲響。

　　這老宅的門被人踹開了。

　　趙和將鐵匣子包住，拍去身上的灰塵，若無其事地繞過老宅，來到前面的路上，好奇地拉著一名差役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哦，這是溫舒舊宅，我們奉命與刺奸司一起查抄?！蹦遣钜鄄灰捎兴S口回應(yīng)道。

　　趙和與李果交換了一個眼色，果然，刺奸司之人也來了。

　　不過刺奸司又晚了一步。

　　回到了李果府中，趙和看著這里的破壞模樣，想到溫舒家，心里有點同情李果。

　　難怪他說咸陽居大不易，這么大的宅子每年檢修都要一大筆錢，再加上養(yǎng)著一大家人，只靠著咸陽城外的一個莊園出息供奉，實在是有些艱難。

　　他用鑰匙打開鐵匣，里面放的東西很簡單，唯有四卷紙

　　但李果看到第一卷紙時臉色微變：“這是諭旨專用的楮皮紙！”

　　“是皇帝的密詔。”趙和已經(jīng)攤開第一卷紙。

　　如他猜想的那樣，這是一封皇帝密詔，只不過極不正式，上面寫的是命令溫舒查看江充是否真正死了。在密詔尾部，有另一種筆跡所書的時間“烈武帝三十七年”。

　　“烈武帝三十七年，就是十五年前！”李果道。

　　“我出生的那年?！壁w和冷冰冰地回應(yīng)。

　　對自己的身世，他同樣有所猜測，若猜測是真，他真是逆太子遺孤，那也就意味著，烈武帝要溫舒查的這個江充，就是他的直接殺父之?dāng)场?p>　　而烈武帝本人……既是他的祖父，也是他的殺父元兇！

　　他放下這第一卷密詔，緊接著去看第二卷紙，這同樣是一份密詔。

　　“將彼孺子好生撫養(yǎng)，勿令夭折，待其十六歲時，擇一女為妻。”

　　趙和看到其中的主要內(nèi)容，瞳孔猛然縮了一下。

　　這份密詔最尾，同樣有人留下了時間記錄，是烈武帝四十一年，也就是十一年前，那一年，趙和四歲。

　　仔細打量著這一串冰冷的字跡，許久許久，趙和也沒有將之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