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城的清晨來臨了。
趙和和往常一樣,一大早起來,揉著眼睛到院子里打熬筋骨。他現(xiàn)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適當(dāng)?shù)腻憻捘軌蜃屗L得更為高大,也更有力量。
早上是湯餅就饅首,非常簡單,但趙和吃得很香。
在他吃完之后,陳殤捂著腰一扭一扭地下了地,他恢復(fù)得飛快,體質(zhì)遠(yuǎn)超一般之人??吹节w和在那兒繼續(xù)翻《羅織經(jīng)》,陳殤搖了搖頭:“這玩意有何可看的……”
趙和有些認(rèn)真地看了他一眼:“這書還是有些用處的?!?p> “書書書,輸輸輸,書看多了上賭場便是輸?!标悮懙?。
他們正說話間,外頭突然有人喊道:“陳殤,陳橫之,還活著嗎?”
緊接著陳殤家院門被人一腳踹開,前去開門的仆役沒有躲開,險些被撞破了鼻子。
一個大漢當(dāng)先走了進(jìn)來,在他身后是好幾名羽林軍軍士。
陳殤愣了一下:“怎么了?”
那大漢看了看陳殤,注意到他那別扭的姿勢:“能騎馬么?”
“估計還得三五天,怎么了?”
那大漢聽到這話,啥都不說,轉(zhuǎn)身就走:“這廝運氣不佳,咱們走吧?!?p> “喂喂,究竟是何事,你怎么說話說得一半就跑了,連個娘兒們都不如?”
那大漢在門口停住,回過頭來,咧嘴笑了笑,得意洋洋地道:“陳橫之,乃翁我要去建功了,你就留在咸陽城吧!”
“建功?去哪建功?”陳殤眼睛一瞇。
“自然是代郡,昨夜八百里加急,犬戎人入寇代郡,已經(jīng)越過野狐嶺!”那大漢道:“大將軍領(lǐng)軍出征,這可是十年來第一次大仗,咱們羽林軍總算趕上了,你嘛,哈哈,等著乃翁回來后給乃翁我行禮吧!”
他說完之后,帶著人得意洋洋離開,留下陳殤臉色陰陽不定。
趙和與俞龍也聽到這話,面色都是微變。
“犬戎人果然入寇了,他們行刺之舉,正是與入寇相呼應(yīng)!”俞龍喃喃道。
他心中暗暗慶幸,幸好昨天的刺殺被他們阻止,若是晁沖之真被刺死,或者是其余四位輔政大臣中任何一位死去,朝廷之中平衡被打破,必然要先亂上一番,甚至有可能輔政大臣們彼此翻臉內(nèi)斗不止,這樣的話,就顧不上出兵代郡了。
哪里能象如今,立刻決定出兵!
“我去打聽一下消息,看看詳細(xì)情形如何?!庇猃堈f了一聲,然后小跑著出了門。
陳殤則扶著臀部,象只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口中還不停地唉聲嘆氣:“乃翁我怎么這么倒霉,好不容易遇上立功的機會,就要這樣錯過了?該死,不能這樣,我要去見中郎將,我要上陣,我要去立功!”
他嘮叨了好一會兒,看到趙和坐在原地不為所動,抬腳就踢了過來:“小子,你聽到?jīng)]有,我要去立功了!”
“你騎不得馬,怎么去立功,還沒等你到代郡,你的屁股就得爛掉。”趙和瞥了他一下。
“所以才讓你給我出個主意啊,你的主意不是多嗎?”
趙和搖了搖頭:“我主意再多,也沒辦法讓你屁股上的傷好得更快……我覺得你不必太擔(dān)憂,大軍出動,決非一二日可行,總得有個三五天,那時候你的傷好得差不多,再墊塊尿布,應(yīng)當(dāng)可以騎馬了?!?p> “乃翁堂堂七尺男兒,又不是嬰孩,要墊什么尿片,你這毛都沒有長出來的小子,才要墊尿片!”陳殤又罵了他幾句。
趙和知道這家伙虛火上升,懶得理他,繼續(xù)看著《羅織經(jīng)》。他昨天只是大略翻過,今天才是細(xì)細(xì)看其中詳情,因此份外仔細(xì)。
這《羅織經(jīng)》聽上去恐怖,但許多內(nèi)容可以同銅宮中那幾位老人對他的教育相互應(yīng)證,倒不是一無是處。
陳殤轉(zhuǎn)了好一會兒,覺得極無趣,干脆弄了根棒子當(dāng)拐杖,一瘸一瘸地出了門。
他走后沒多久,全身掛著武器的李果來了。
李果的神情非常激動,他身上背著兩張弓,腰間掛著四個箭壺,左插一柄劍,右夾一彎刀,手中還握著一根長矛,看起來象是個移動的兵器架。
趙和甚至看到,他身上還著了皮制的內(nèi)甲。
“陳橫之不在么?”李果看了趙和一眼問道。
“剛剛出去了,你這模樣……”
“我要從軍。”李果說道。
趙和一愣,眼睛瞪圓:“等一下,你從什么軍?”
“犬戎入寇,我要從軍去打犬戎?!?p> “可是據(jù)說是大將軍親自為帥領(lǐng)兵出征,就你家與大將軍的關(guān)系,你跑到他帳下從軍?”趙和忍不住翻了他一眼:“李碩夫,我知道你志存高遠(yuǎn),但也不至于這樣不將自己的性命當(dāng)命吧,到了大將軍帳前,他有的是辦法收拾你!”
“在咸陽城中,他也有的是辦法收拾我?!崩罟氐溃旖歉∑鹄湫Γ骸八粍邮?,有人動手?!?p> 想到李家乃軍功世家,祖輩曾出侯爵,擁有那么大一處宅邸,現(xiàn)在卻過如此狼狽,趙和頓時領(lǐng)悟,李果落魄至此,即便不是大將軍本人的意思,也少不得那些拍大將軍馬屁人的功勞。
但這樣還是太冒險了。
“立功不必著急,有的是機會讓你立功……”
“立功得乘早,我如今都已是二十六歲,再不立功,便是而立,那時還去與一些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爭功么?”李果擺了擺手:“休要勸我?!?p> 他向來話語稀少,此時說了這么多,顯然是拿定了主意。
緊接著俞龍也騎馬而來,同李果一樣,俞龍身上也攜帶兵刃,整個人器宇軒昂,他與李果相視一笑,然后有些歉然地看著趙和。
“阿和,咸陽的事情,恐怕要放一放了,你知道我的志向,我希望在三十五歲時能領(lǐng)軍出征,鑿穿犬戎,為大秦掃靖北疆,所以這一戰(zhàn),我不能錯過!”
趙和默然看著他,心中滿是不解。
他平日里與俞龍等人一起,無論是俞龍、李果,還是陳殤,都是滿嘴怨言,沒少攻訐過大秦。
但當(dāng)犬戎人寇邊之時,他們卻毫不猶豫,自備兵刃,甚至自帶干糧,投軍出征。
這種情懷,是在銅宮中呆了十余年的趙和所沒有的,但不知為何,趙和又覺得自己的血也有些沸騰,仿佛是被他們所感染。
“你小子老實呆在咸陽,最好是去鄉(xiāng)下,去李碩夫的莊園,替他先操持產(chǎn)業(yè),等我們回來之后再相聚?!庇猃埧戳死罟谎?。
李果點了點頭表示贊成。
趙和心中一動,不過想了想,還是搖頭。
“我去尋蕭大夫,他肯定不會從軍?!壁w和笑道。
“那廝膽小,上陣廝殺他肯定不做,但是在后邊計算錢糧,我想他也會出力。”俞龍說了之后,又看了看周圍:“不等陳橫之了,他肯定去羽林中郎將那里死纏爛打,咱們先走,去北軍尋戚王佐!”
李果點頭:“正合我意?!?p> 趙和雖然不能從軍,此時心中也有些激動,當(dāng)下道:“你們稍等,我送你們!”
他回頭在宅子里牽出陳殤的馬,陳殤家的仆役將他扶上馬背,他小心翼翼執(zhí)著韁繩,與俞龍、李果并轡而行。
然后他看到道路兩側(cè),執(zhí)弓握矛的年輕人絡(luò)繹不絕,雖然咸陽氣氛緊張,但這些年輕人卻一個個昂揚振奮,雙眼中充滿了對立功的渴望。
“大秦以國戰(zhàn)為榮,為國而戰(zhàn),死得其所?!庇猃埖溃骸叭缃翊髮④姳M點北軍、羽林軍和武賁軍,還要在畿內(nèi)募兵,準(zhǔn)備一舉擊潰犬戎,使其三五年之內(nèi)再不敢南下,所以人人奮勇?!?p> 他一邊走,一邊說起自己打聽到的消息。
昨夜軍情一傳到之后,丞相府倒是鎮(zhèn)定自若,據(jù)說丞相上官鴻以“些許蚊聲,不必在意”來評價犬戎入寇之事,但在大將軍府那邊,則是迅速聚集了不少官員。
主要是大將軍一系的軍官,大伙都是爭先恐后,向大將軍請戰(zhàn),于是大將軍便決意要派兵北上,迎戰(zhàn)犬戎。
不過最初時大將軍并不打算自己親自前往,直到新的軍報抵達(dá),知道這次犬戎諸部動員了六萬帳近三十萬人大舉南下,實為烈武帝以來最大規(guī)模的一次入侵,這讓大將軍開始重視此事,就連丞相也不再說鎮(zhèn)之以靜了。
而太尉李非、大宗正嬴迨,早就被犬戎刺殺五輔大臣一案激怒,此時也表示大力支持,反倒是被刺傷的御史大夫晁沖之,雖然在家養(yǎng)傷,還是專門遣人相勸,請大將軍慎重。
至于宮中的天子……他的意見誰都沒有注意。
大將軍在與其余四輔商議之后,最后決定以羽林軍為先鋒,北軍為中軍,虎賁軍為后軍,共八萬人出咸陽,會合北疆諸郡邊軍,數(shù)量也是三十萬,兵分兩路,前去迎擊犬戎。
“咸陽城呢,咸陽城邊上還有莽山賊,大將軍這一走……咸陽城怎么辦?”趙和眉頭一皺:“莽山賊與犬戎人的勾結(jié),如今可是證實了的,大將軍這邊一動,莽山賊肯定要乘虛而入!”
“莽山賊數(shù)量不過數(shù)千,除夕之變中被斬殺擒獲了近兩千,如今一蹶不振,只能搞些小名堂,而且雖然出兵八萬,但咸陽城中并非無人防守,羽林軍會留下三千,虎賁軍留下三千,加上南軍主力不動,還有玄甲軍的那些樣子貨,足足超過兩萬人?!庇猃堉噶酥高h(yuǎn)處咸陽城那高聳的城墻:“兩萬多人,再臨時招募民壯,三五萬人還懼不過千余人的莽山賊?”
趙和總覺得沒有那么輕易。
莽山賊數(shù)量確實不可怕,但在數(shù)量之外呢,莽山賊背后的指使者,會不會乘這機會搞出點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