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燈火通明，而在丞相府前，越來越多揮士聚攏過來。
有巡夜的南軍，有值夜的武侯，也有咸陽令署的差役。
當(dāng)身著戎裝的丞相上官鴻走出丞相府時，門前已聚攏了足有兩三百軍卒。
他們都迷惑地看著上官鴻，這位鶴發(fā)童顏的當(dāng)朝丞相，用力拔著自己的劍，只不過這劍真的太久沒有用了，好一會兒，才從鞘中拔出來。
“今天巡街的人還真不少啊，務(wù)本坊這有老夫在，所以你們的上官多派了人手吧？”上官鴻拔出劍之后，漫不經(jīng)心地用劍身去撓自己的脖子，看得身后的隨侍都兩眼發(fā)直，生怕他不小心，就割破了自己的血管。
周圍的軍士傳來三三兩兩的應(yīng)答。
“我不管你們隸屬何部，上司何人，在今夜，你們都聽老夫指揮……唔，有動靜來了？”上官鴻抬起臉，瞇眼往東一望。
二十余名虎賁軍沖了過來，每個人身上，都是血。
在這些虎賁軍當(dāng)中，趙和臉色慘白，身上也有血跡。
“告變……告變！”他到了丞相府前，聲嘶力竭地喊：“朝中有重臣與賊勾結(jié)，意欲作亂！”
當(dāng)他揚(yáng)聲喊出“朝中有重臣”的時候，周圍一片嘩然，那些早就惶惶不安的軍士差役，都開始議論紛紛。
就是上官鴻，也是目光一凝。
他看著趙和：“你是何人，誣蔑大臣，當(dāng)是死罪，你可知曉？”
“請丞相看這個！”趙和喘著氣，將裝著信件的木匣拿了出來，臉上汗淚交流：“為將這個送到丞相此處，已經(jīng)……已經(jīng)有光祿卿下吏王道虎賁軍忠勇將士等數(shù)十人失了性命！”
木匣被上官鴻的隨侍狠狠地奪了去，然后呈到上官鴻面前。
“虎賁軍？你是什么人，虎賁軍又怎么會和你在一起？”他沒有急著拆信，而是打量著趙和。
“我……草民趙和，虎賁軍……來自刺奸司，咸陽令署掾史蕭由遣虎賁軍軍士黃怒來尋我報信……”
半途攔住趙和的黃怒，并不是來截殺他的，相反，是來救援的。
他所帶的軍士，都是那日與趙和等人一起圍攻金城坊井口巷犬戎人的同僚，與趙和算得上是曾并肩作戰(zhàn)的交情。
蕭由進(jìn)入刺奸司之前，便召來黃怒，交待給他，若是自己半個時辰不出來，那么黃怒他們就要到豐裕坊前往務(wù)本坊必經(jīng)的路口等著趙和，見到趙和之后聽他命令。
趙和說得很是零亂，這讓上官鴻非常不滿意，他嘟囔了一句：“果然是亂成一團(tuán)糟，來人，給他們熱水，再讓府中備好熱粥，有肉食也都拿出來分與大伙?！?p> 他拆開信封，借著火把的光芒，看著手中的這些信。
“嘖嘖，不錯，這筆跡模仿得真象，果然得我九分神韻，就算是我自己，乍一看時，也要以為這信是自己寫的了?！彼贿吙催€一邊點評。
“咦，連我家族人與犬戎商人有往來都知道，不過犬戎商人入咸陽的事情……唔，好象當(dāng)初確實與我有關(guān)?！彼值馈?p> 看完最后一封信，上官鴻收好信，微微一笑：“你將信送到我這來，不怕我真是寫這些信的人？”
“怕！”趙和抿著嘴：“若不是因為怕，早就該將信送來了，到現(xiàn)在，我還是不知道五輔之中，除了丞相，誰能夠相信！”
“那你為何說是朝中重臣意欲作亂！”
趙和抬起關(guān)來看著，臉上帶著怒氣。
“時至如今，一切不者很明顯么，丞相不想法子收拾局面，反復(fù)詰問我于時局有何益？”
上官鴻拿劍搔了搔頭，深深盯著趙和，然后笑了起來。
“你說的是，那么你就跟在我身邊，且看我是如何去收拾局面的。”
說完之后，他招了招手，相府的老仆立刻給他牽來馬，他翻身上馬，只是年紀(jì)大了，身體有些胖，翻得實在有些吃力，還是有軍士推了他一把，他才成功上去。
“走，隨我去刺奸司！”他一聲令下。
“刺奸司？”趙和微微一愣。
上官鴻回臉看著，面上浮起冷笑：“只憑你這黃口孺子一句話，還有不知從何而來的幾封假信，我怎么就能相信你？”
趙和默然無語。
上官鴻一馬當(dāng)先，自然有軍士沖上來將他護(hù)住。他們一路前行，途中凡有遇軍士，便以丞相之令將其收編，不過小半個時辰，便抵達(dá)了刺奸司。
刺奸司門前，虎賁軍已是嚴(yán)陣已待，雙方一見面，頓時是刀劍相對。
上官鴻哼了一聲，排開護(hù)衛(wèi)上前道：“上官鴻在此，你們是否認(rèn)得？”
他往前走，那些虎賁軍就紛紛后退，但是兵刃仍然對著他，不少虎賁軍士還面露緊張之色。
趙和心中暗驚，忙讓樊令與黃怒跟上去將他護(hù)好。這個時候，只要有一枝暗箭射來，上官鴻性命不保，咸陽城的局面也就不可收拾了。
可上官鴻用劍身將黃怒與樊令都抽開，他揚(yáng)聲道：“我，當(dāng)朝丞相，為宰輔十二年，就不相信在這里，在刺奸司，在我大秦忠勇虎賁軍之中，會身遇不測！”
他此言一出，那些虎賁軍的敵意頓時消散。為他氣勢所奪，不少軍官上前行禮，紛紛叫道：“相公！”
但就在這時，一根廊柱之后，卻有人向上官鴻舉起了弩。
他還在瞄準(zhǔn)，尚未扣發(fā)扳機(jī)，旁邊一個虎賁軍軍士猛撲過來，一拳砸在他太陽穴處：“狗賊，安敢害大秦丞相乎？”
那人被砸得從廊柱后滾了出來，迅速被更多的虎賁軍摁住。
“袁逸可在？公孫涼可在？蕭由可在？讓他們來見我！”上官鴻斜睨了那名刺客一眼，依舊保持鎮(zhèn)定。
立刻有虎賁軍士飛奔入內(nèi)，不一會兒，袁逸與蕭由連袂而來。
袁逸看到上官鴻，面有愧色，拱手作揖：“老師，我讓老師失望了?！?p> 上官鴻擺了擺手：“現(xiàn)在你知道了吧，你終究還是嫩了許多，四十歲以前，你當(dāng)銳意進(jìn)取，四十歲之后，再談黃老不遲?！?p> 他又看了看蕭由：“你便是蕭由？”
“下吏蕭由，見過丞相?！笔捰缮锨靶卸Y。
“今日起你不再是咸陽令署掾史了，你是丞相府掾史?！鄙瞎嬴櫟鼓弥鴦?，輕輕碰了一下蕭由的肩膀：“公孫涼呢？”
有虎賁軍軍官上前小聲道：“未見公孫涼，半個時辰之前他還在，可現(xiàn)在……并未看到他。”
“走不掉的?！鄙瞎嬴櫤堑囊宦?，然后下令：“袁逸，你在刺奸司，傳我之令，收攏街頭軍卒，安撫百姓，我只留給你一隊虎賁軍，你能安定咸陽城么？”
袁逸看了蕭由一眼：“若令蕭掾史助我，我便能！”
“你倒是敢要人，那行，蕭由先留在這助你，等收拾了一些街上的散兵游勇后，蕭由來長樂宮。”上官鴻并未拒絕，他又環(huán)視四周：“虎賁軍！”
“在！”
“這些年你們可是姥姥不疼爺爺不愛，大將軍偏向羽林軍，你們就差了些……不過從今日起，你們在我丞相府聽用，現(xiàn)在，隨我去長樂宮！”
虎賁軍轟然領(lǐng)命，原本人心惶惶，這一刻卻都是興奮起來。
正如上官鴻所說，這些年來，虎賁軍雖然與羽林軍爭鋒，可羽林軍是大將軍親信，而虎賁軍則由天子親信掌控，但是由于前任天子早夭，而新天子又是個沒有根基的，所以他們始終在羽林軍面前抬不起頭來。
如今不同，有了上官鴻，他們也算是有了主心骨，以前不敢做的事情，現(xiàn)在敢做了。
上官鴻轉(zhuǎn)身向東，疾馳向長樂宮。
“長樂宮……天子？”他身邊趙和喃喃自語。
上官鴻側(cè)臉望了望他，笑著道：“對，正是天子，咸陽局勢，其實關(guān)鍵不在別處，關(guān)鍵就在天子身上。與天子相比，那十幾封信算得了什么，所以一切想要了結(jié)，就一定在天子這邊！”
刺奸司原本就在長樂宮旁，他們片刻之后，便來到長東宮西門，但此時西門前已有執(zhí)金吾列陣，門上城墻處更是寒光閃動。
“去跟他們說，上官鴻在此，我要見天子！”上官鴻到了這里，卻沒有刺奸司時直接面對軍士，而是謹(jǐn)慎得多。
“丞相在此，要夜見天子，還不速速打開門？”有虎賁軍上前高喝。
“夜間帶兵而來，此非禮也，哪怕是丞相，也不得入內(nèi)！”城頭一人高喊。
“事起倉促，你們?nèi)プ嗝鞅菹?，是否許我入內(nèi)，由陛下定奪！”上官鴻叫了起來。
他回頭又低聲對趙和道：“我，三朝老臣，國之宰輔，深夜來叩宮門，陛下如果不見，那只證明一件事情，陛下已經(jīng)被賊人控制了。”
趙和一愣，上官鴻給他講解此事，倒有些象是在教弟子如何應(yīng)對各種情況。
好一會兒之后，樓上又有人喊道：“請丞相去右掖門，大宗正在右掖門等候丞相！”
上官鴻眉頭撩了撩，嘴里仿佛嚼東西一般動了幾下：“這老貨比我反應(yīng)還要快，哪里象是七十余歲的人了……行，他在的話，宮中應(yīng)當(dāng)沒有什么問題了?！?p> “大宗正？”趙和在旁有些猶豫。
他對這位嬴氏的宗親并不了解，在五輔臣之中，這位大宗正過問政事得最少，也最為名聲不顯。
“他與烈武帝同輩，三十年前起鎮(zhèn)守燕郡十年之久，犬戎人非常怕他，當(dāng)年可是稱他為‘燕虎’?！鄙瞎嬴櫺α似饋恚骸白甙桑?guī)闳ビ乙撮T，我想他也肯定愿意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