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和一戟刺死嬴迨,周圍的人都呆住了。
誰都沒有想到,趙和會在這時暴起發(fā)難,大家其實都在等,等嬴迨回答趙和的問題。
這一戟之后,趙和向前,踏了嬴迨尸體一腳,好將戟拔出來。
他目光一撩,看向晁沖之。
最先反應過來的,也是晁沖之。
他尖聲大叫,連連后退:“快,快,護我,保護我!”
幾乎在他后退大叫的同時,總是說“鎮(zhèn)之以靜”的大秦丞相上官鴻以和他年紀不相稱的靈敏跳了起來。
“逆賊嬴迨已死,從者不究,倒戈者立功受賞!”他大叫道。
他一邊叫,還一邊推著李非,李非也回過神,同樣大叫:“倒戈者立功受賞,兩萬南軍在外,從逆者誅其全族!”
無論是丞相上官鴻,還是太尉李非,都是大秦重臣,他們的聲望,在軍民之中都是極高。
殿中的那些玄甲武士,原本揮舞兵刃要向他們沖來,可聽到上官鴻與李非的喊聲,他們稍稍遲疑了一下。
只有幾個最為忠于嬴迨者,還在繼續(xù)向前。
而這個時候,趙和挺戟又沖向晁沖之,晁沖之大叫要人救換,那幾個忠于嬴迨者也恨趙和,因此將趙和當作第一目標。
這讓上官鴻與李非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無人關(guān)注。
上官鴻揮著衣袖,再度跳起,厲聲道:“兩萬南軍,還有大將軍盡在宮外,你們是想全家族滅,還是想立功受賞?”
“欲立功者殺賊!”李非叫道:“此為太尉李非之令!”
上官鴻也跟著叫:“殺賊者立功,此為丞相上官鴻之諾!”
他二人原本威望就高,此刻能與他們抗衡的嬴迨已死,晁沖之一時失態(tài),故此那些玄甲武士在愣了一下之后,頓時明白該做什么選擇。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嬴迨已死,他們都不是晁沖之的嫡系,就算晁沖之能夠獲取最后勝利,又能給他們什么?
而且外有兩萬南軍,再外還有大將軍率領(lǐng)的近十萬大軍,只靠一個晁沖之,最多再加上被他收攏來的雜牌,怎么打得過?
他們可不是晁沖之的人,他們是執(zhí)金吾,是從羽林軍、虎賁軍和北軍中抽調(diào)出來的,是天子近衛(wèi),是大秦皇宮的守護者。嬴迨在,還可以憑借大宗正的身份指揮他們,嬴迨不在,他們理所當然要聽丞相上官鴻與太尉李非的。
于是這些執(zhí)金吾在短暫的思忖之后,有人大叫起來:“誅逆賊,誅逆賊!”
還有更聰明的,沖上來在上官鴻與李非身前護?。骸氨Wo丞相與太尉!”
近三分之后的殿中執(zhí)金吾瞬間倒戈,剩余者也多數(shù)放下武器眼旁觀,只有寥寥數(shù)人,還護著晁沖之,他們現(xiàn)在也顧不得抓趙和,只是小心地戒備著。
趙和將戟頓在地上,戟尖的血滴噠嘀噠落了下來。
他平緩自己的呼吸,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他連續(xù)插嘴,特別是最后幾個問題,都是別有深意,一方面是借此掩護自己接近嬴迨與晁沖之的動作,二來則是判斷誰在這場政變之中是關(guān)鍵人物,至少是大殿中的關(guān)鍵人物。
所以他在倒數(shù)第二個問題時會問,這大殿之中的是不是莽山賊——如果是莽山賊,那么他奪戟之后擊殺的就會是晁沖之,但嬴迨否認這些人是莽山賊,也就是說,大殿中困住他們的武士,是嬴迨手下的人。
殺了嬴迨,這些武士失去了指揮,上下猶豫,再借上官鴻與李非的威信,迫他們倒戈并不太難。
至于最后一個問題,則純粹就是為了讓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嬴迨身上,放松對他的警惕,使他有可乘之機。
這是一場賭博,若再有一次,趙和不希望自己再陷入這種非生即死的賭命狀態(tài)之中。但不管怎么說,這一次,他賭嬴了。
他看向大殿深處的晁沖之。
晁沖之滿眼恐懼地也看向他。
“晁沖之,給五輔留些體面吧,你已經(jīng)輸了!”李非從一名執(zhí)金吾那里抽出了儀劍,他提劍上前,厲聲喝道。
晁沖之這才看向李非,好一會兒,他揚聲道:“上官丞相,我答應你的條件了,道、法、儒三家并為顯學,你仍居丞相之位,我愿引咎自劾,只要儒家也可以成為顯學之一!”
上官鴻嘆了口氣:“晁公,不要慌張,便是面對必死之局,也要鎮(zhèn)之以靜,象你這般太過激動,可不是養(yǎng)生長壽之道!”
“答應我,若不答應我,我……我還有天子,我還有天子在手!”晁沖之厲喝。
“咳咳……圣旨到!”
就在晁沖之大叫之時,他身后突然傳來清冷的咳嗽之聲,緊接著,在六名玄甲武士護衛(wèi)之下,一個寬袖高冠的身影走了出來。
趙和看到這個身影,立刻又握住了戟。
公孫涼!
從刺奸司消失的公孫涼,竟然已經(jīng)入了皇宮,而且此時在玄甲軍護衛(wèi)之下,竟然又于此關(guān)鍵之時出現(xiàn)在大殿之中。
上官鴻與李非二人的威望加起來,足以壓倒晁沖之一人,但是晁沖之若再得到天子的支持,那么大殿的情形,恐怕還會有所變化,絕大多數(shù)執(zhí)金吾將再度進入觀望狀態(tài)。
“大秦八世皇帝二年元月二十二日,皇帝制曰!”
公孫涼舉著所謂的圣旨,昂然而立,看都不看在大殿中的眾人。
退到一根大柱之旁的晁沖之背倚大柱,看著大殿中的執(zhí)金吾都停下來躬身接旨,他抹了抹額頭的汗,哈哈澀笑了兩聲,然后彎腰:“臣御史大夫晁沖之,接旨!”
“臣丞相上官鴻,太尉李非,接旨!”
以大秦之制,重臣接受旨意之時,只需要略微彎腰以示尊崇即可,并不需要跪拜——象五輔這樣的大臣,即便上朝之時都無需跪拜天子,相反,天子還需賜座,以示對他們的尊崇。
“朕以不德,承繼大寶,本當謙遜,以國事付以五輔重臣。然,驚聞大宗正燕王嬴迨,御史大夫魯國公晁沖之,飛揚跋扈,素有不臣之心,擅權(quán)僭越,常懷逆纂之志。朕以其二人為烈武托孤之元臣,先帝輔重之宿老,不欲使其含冤,敕命丞相許國公上官鴻、太尉宋國公李非治其案,欽此。”
所謂的圣旨很短,甚至有些不合格式,但此意一出,大殿之中頓時鴉雀無聲。
上官鴻與李非的神情有些古怪,而晁沖之則先是一愕,然后大叫:“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雖然大叫,但晁沖之很清楚,這一切就是事實。
公孫涼收好圣旨,交給身邊的一名玄甲武士,那名玄甲武士再將之交給了上官鴻身邊的執(zhí)金吾,執(zhí)金吾轉(zhuǎn)呈上官鴻。
在趙和刺死嬴迨之后,現(xiàn)在大殿中的這些重要人物,無論如何都不會允許可能是對手的人接近自己了。
“公孫涼,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晁沖之驚怒交加,此時稍稍冷靜下來:“只要天子支持我……”
“晁沖之,你住口吧!”公孫涼哼了一聲:“你私自囚禁天子,以他人著天子冠冕,偽造圣旨,意圖謀逆,天子念在你是元老重臣身份,所以還給你留點體面,你要知足!”
公孫涼每一句話,都讓晁沖之臉上白上一分,待公孫涼的話說完,晁沖之只能靠在身后大柱之上,才維持身體不至倒下。
他半是驚恐半是迷茫的眼光在公孫涼身上打了個轉(zhuǎn),然后又看到上官鴻與李非。
看到上官鴻認真地看著那圣旨,晁沖之突然明白了。
他指著公孫涼,放聲大笑。
眼淚都笑了出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公孫涼神情平淡,雙袖微垂:“晁御史,你若還有一絲半點的良知,此時要顧全大局……為了大秦,總需要有人犧牲,現(xiàn)在輪到你了。”
晁沖之連連點頭:“是,說的是,誰不可以犧牲,如今我既事敗,確實要輪到我了?!?p> 他目光在大殿中諸人面上一一游過,然后停在了趙和身上。
這是事敗的關(guān)鍵,若非趙和一戟刺死了嬴迨,讓大殿中的局勢失去控制,他根本不會失敗。
但晁沖之的面上卻沒有什么恨意。
他正了正衣冠,以袖子抹去自己笑出的淚水。
“趙和,若是十五年前逆太子也有你這般心智,或許天下大勢,不至于現(xiàn)今這種局面?!彼従徴f道。
“和我說這個有什么用,你們還沒有告訴我,我究竟是誰,與逆太子究竟有沒有關(guān)系呢?!壁w和看了看晁沖之,又看了看公孫涼。
他對公孫涼的痛恨,絕對不遜于晁沖之。
若說此次京城之亂,晁沖之與嬴迨是主犯,那么公孫涼就是在其中穿針引線的主謀。晁沖之與嬴迨沒有將公孫涼放在心上,所以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間而不自知,但趙和不同,他始終是將公孫涼當成生死大敵。
特別是王道死了之后。
晁沖之已經(jīng)整理好衣冠,他看著趙和:“其實你自己心中不是有所猜測么,你應當就是逆太子的遺孤,只不過這世上能夠證明你身份之人,只有三個?!?p> 他看了一眼在血泊之中的嬴迨尸體,然后又道:“第一位便是大宗正嬴迨,他是烈武帝最信任的宗室,只不過他已經(jīng)被你刺死;第二位是十五年前上林苑令,是也將你送到銅宮,只是此人在數(shù)年之前已經(jīng)被殺;第三位是張……”
“晁公!”上官鴻猛然喝了一聲。
晁沖之哈哈一笑:“是,是,上官丞相要維持這平衡之局,實屬不易,我這將死之人,就不再給上官丞相添些麻煩了?!?p> 他轉(zhuǎn)過臉又對趙和一笑:“這天下,原本是你的……”
這句話說完之后,他回手猛擊自己的腹部,手中藏著的短劍,刺入了心腹之間。
然后身體倚著大柱,坐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