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果站在高處,遙遙眺望,可以看到郡守衙署的大門。此時衙署大門前儀仗已經(jīng)擺了出來,足足有數(shù)十人舉著旗幟、旗牌。
在這些儀仗之后,是多達百騎的騎士。
朱融就在這百騎之中,不僅如此,在這百騎之后,又有足足兩百余身著鐵甲的軍士。
在這些軍士外圍,還有百余名郡守府的差役。
朱融看了看自己身邊的護衛(wèi),滿意地捋了一下胡須。
很快他的計劃就能成功了,為了防止意外,他特意加強了自己身邊的護衛(wèi)。這里共有五百余人,都是他覺得可以信任的手下,而城中各處,已經(jīng)有近萬人被派了出去,控制住城中的關(guān)鍵地方。
只待他一聲令下。
“郡守當真是謹慎小心。”在他旁邊稍遠這處,徐鈺低聲與同僚道。
朱融聽到了徐鈺的話,捻須向他一笑:“如今歷城之中,最大的變數(shù)就是趙和,我觀趙和此人行事風格,最慣于激進冒險,實行擒王一擊,當初咸陽之變,若不是他一戟刺死大宗正嬴迨,局面不可能逆轉(zhuǎn)過來,大將軍事后就算發(fā)兵,也必然要經(jīng)過一番苦戰(zhàn)才能定勝負?!?p> 說到這,他眉頭一撩,指著稷下學宮:“我可不是嬴迨,他在咸陽城呆久了,早就失去了警惕之心,才會為趙和所乘。我這些年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怎么能在這最后一刻犯下錯誤?”
“諸位,前進!”末了,他大聲下令道。
聽到他的命令,開道的儀仗頓時敲響銅鑼,隊伍開拔向前。
學宮在歷城東北,衙署在歷城北方稍偏西,兩處之間的距離,并不是太遠。隊伍才行了百余丈,猛然間一陣大風吹來,將數(shù)面旗牌都掀翻,甚至有一面繡著“朱”字的旗幟,直接被風卷起,飄飄蕩蕩,飛向空中,直到消失于視線之外。
朱融一勒馬,眉頭皺了起來:“可惜鳩摩什上師不在,若是鳩摩什上師在此,可以問一問他,這是何等征兆?!?p> 朱融雖然出身于輕重家,但篤信浮圖,對于鬼神之說和各種預(yù)言,是深以為然的。他此時一問,周圍的幕僚們面面相覷,徐鈺心念一轉(zhuǎn),上前道:“卑職不才,可以試著為主公解之?!?p> 朱融側(cè)臉一笑:“哦,還不曾聽說元暉通讖緯……請元暉姑且替我解一解惑吧?!?p> “我聽人說,瑯琊羅運曾有詩云,‘好風借我青云力,一朝騰飛上九宵’,這風自我們后方面來,算得上是順風,故此可稱之為好風,風將繡有主公姓氏的大旗卷上青云,豈不正應(yīng)證了羅運此詩?”
朱融眉頭稍稍一挑,心中暗覺有理。
他今天所做的事情,如果成功了,不但這些年他貪污之事盡數(shù)遮掩,還能讓他原本無望的仕途更進一步。若事情更順利些,能夠借到犬戎人的力量,南北夾擊擊敗大將軍,那么整個大秦,對他來說就不在話下了。
就算他要當大秦的忠臣,將嬴祝重新推上御座,那他也少不得一個權(quán)臣之外。他甚至可以將如今丞相上官鴻與大將軍曹猛的權(quán)力集于一身,不,是將原本五輔的權(quán)力全部集于一身,成為沒有皇帝之名的皇帝。
那豈不是“騰飛上九宵”?
“呵呵,你說得有理!”朱融捋須點頭,不過為了避免得意忘形之嫌,他又補充了一句:“不過越是如此,就越要謹慎。若是事情成了,你我之間此番對話,必是千古韻事,但若是事敗,你我的對話,就成了萬世笑柄了。”
徐鈺低下頭,目光閃爍了一下,然后道:“是!”
“來來,元暉你到我身邊來。”朱融向他招了招手。
原本徐鈺雖是朱融心腹,但此時朱融被護衛(wèi)在中,身邊都是最信得過的武士,直到此時,徐鈺才能夠直接接近他。饒是如此,在徐鈺與朱融之間,仍然隔著一位武士。
他們的隊伍繼續(xù)向前,行了不過百步,突然喀的一聲響,眾人向前望去,發(fā)現(xiàn)前方寫著“大秦齊郡守”的牌子不知為何斷開。
朱融心情頓時不快起來。
方才那風還可以說是意外,但這個表示他身份的儀仗牌子,卻完全是在人手中斷開的。
有幕僚見此情形,想到徐鈺方才的話語,立刻插嘴道:“恭喜主公,賀喜主公!”
“何喜之有!”朱融語氣不善地道。
“這齊郡守的舊牌子斷了,豈不應(yīng)了那句話,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那幕僚道:“今日一過,主公的牌子自然得換了。”
“胡說八道!這牌子分明是主薄管理不善,為蟲所蛀,木桿腐爛,不堪使用!”朱融豎著眉喝斥:“我豈是那種不分是非只聽讒媚之語的人,速速退開,離我遠些!”
那幕僚臉上通紅,心中大慚,再看到周圍同僚似笑非笑的神情,當即以袖遮面,真的落到了后邊去了。
朱融此時有些猶豫了。
雖然徐鈺的話合了他的心意,可是連接被風卷起旗幟又斷了旗牌,在朱融看來,這實在不是什么好的兆頭。
他心中不免有些惶恐:自己今日所為,真的能成功么?
此前他一直沒有發(fā)動,一來是未曾說服臨淄王,二來是因為人手還沒有調(diào)集齊,三則是因為沒有最好的時機。而將發(fā)動的時間定在今天,則是因為這三個問題都得到了解決。
臨淄王本來態(tài)度曖昧,不過前幾日得到董伯予的暗示,表示樂見其成,這讓朱融覺得,自己已經(jīng)拿到了大義的名份。借向歷城調(diào)糧的機會,他將齊郡各處的郡兵都調(diào)到了歷城,這樣就杜絕了他舉兵之后有些縣借助郡兵負隅頑抗。而今天鳩摩什在稷下學宮之中講法,齊郡有名望者幾乎齊聚于稷下學宮,他只要發(fā)動,就能將這些人一網(wǎng)打盡,從而使得整個齊郡都沒有足夠聲望與實力兼?zhèn)湔呖梢耘c他對抗。
若錯過今日時機,不但消息泄露的可能性大增,而且再想等下一次這樣的機會,是不可能了。
所以猶豫了一會兒之后,朱融還是說服了自己。
“今日之事,原本就有些兇險,我是關(guān)心則亂,那木牌撐桿為蟲所蛀,乃是主簿不稱職,回去之后,我將主簿換掉就是?!?p> 他心里暗自盤算,隊伍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城中心主干道。
再往前走,因為接近學宮的緣故,所以有不少房舍,全是租給那些學宮旁聽學子所用,而且這房舍中,還隱藏著青樓,因此是歷城除東市之外最熱鬧的所在。
兩邊房屋多,道路就略顯得狹窄,朱融行到這邊,看到早有兵卒差役在路邊值守,原本有些惴惴不安的心漸漸放了下來。
“快到學宮了。”有人低聲說了一句。
此時學宮那邊,鑼鼓震天,卻是有人開始在作獅子舞。
鳩摩什合掌站在學宮之后,看著眼前的喧鬧,多少有些無奈。
“韓院正,這是何意?”
“今日上師講法,乃是學宮一大盛事,趙祭酒說了,要操辦得熱鬧些,所以特意令學宮劍士作獅子舞。”韓勝淡淡地道。
鳩摩什微微嘆了口氣。
他心中也漸覺不安,今天趙和的安排,實在太出乎意料,讓他心中隱隱懷疑,趙和是不是為了今天有所準備。
在他面前,兩名學宮劍士頂著獅子頭套,活靈活現(xiàn)地舞動著,時不時還讓那獅子頭套眨眼、張口,一副擇人欲噬的兇猛模樣。周圍看熱鬧的人不少,圍著看得津津有味,還時不時有人叫好鼓掌。
鳩摩什想了一想:“獨舞無趣,羅摩衍,你可作金剛舞與其相對!”
在他身后,一名天竺僧放下手中的錫杖,解開自己身上的衣袍,露出一身黑黝黝的肉。他合掌而舞,身姿矯健,動作驚險,竟然還在作獅子舞的學宮劍士之上。舞著舞著,學宮劍士被其所逼,不自覺中就漸漸后退,而圍觀的人群也慢慢退后,漸漸在鳩摩什面前,出現(xiàn)了一條通道。
鳩摩什合掌道:“我不去就道,道便來就我。”
說完之后,他便邁開步伐,順著這通道繼續(xù)向前。
韓勝眉頭也是微微一挑,他不知道趙和為何會安排這場獅子舞來攔住鳩摩什,但現(xiàn)在看來,趙和的安排失敗了。
“請上師先去先圣堂?!碑敱娙藖淼綄W宮中間分岔路口時,韓勝引導道。
“不必,今日事畢,我自會入圣堂?!兵F摩什道。
韓勝心中隱隱泛起了怒意。
先圣堂是學宮中的一處特殊所在,供奉著諸子百家眾多圣賢的牌位,鳩摩什來此講法,理當先去先圣堂拜祭,然后再開始講法,以示對百家圣賢的敬意。但鳩摩什言下之意,他今日講完法之后,便足以同百家圣賢相提并論,也有資格進入圣堂之中,這分明是不將大秦的百家先圣放在眼中。
其實鳩摩什倒并無此意,只不過他此時心中不安,總覺得這一路上來諸多耽擱,都是趙和的安排。無論趙和的用意是什么,只要對方不想他及時講法,那他就偏要準時甚至提前講法。
為此,他甚至顧不得面上的禮儀,直接拒絕去先圣堂了。
“既是如此,那就恕我不相陪了?!表n勝也是個脾氣大的,一甩衣袖,轉(zhuǎn)身就走,將鳩摩什扔在那兒不管不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