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和哈哈大笑起來,旁邊的樊令搖了搖頭:“你自家笨,怪得誰來?”
陳殤憤怒地?fù)苻D(zhuǎn)馬頭,來到趙和身邊,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趙和被勒得舌頭都伸了出來。
然后阿圖過來分開了陳殤。
比起力氣,阿圖更勝過樊令,他把陳殤拽開,陳殤再想去抓趙和,趙和已經(jīng)借著阿圖避開了。
“一群……浮浪子!”
他們這邊玩鬧著,那邊的馬越冷哼了一聲,低低對石軒說道。
石軒看了他一眼:“我倒覺得這樣也好,這一路不凄冷,有他們幾個鬧,熱鬧得緊?!?p> “那也得看看周圍情形才行,這是哪兒,這是敦煌,這里最為魚龍混雜,往來的商隊(duì)之中,不知多少胡人的眼線耳目,不知多少與馬賊悍匪相勾連!”馬越冷笑道:“你瞧著吧,若這般下去,他們肯定要大吃苦頭!”
石軒心中一凜:“朝廷在敦煌郡駐有重兵,還能有什么苦頭?”
“重兵?那是烈武帝時的事情了,如今敦煌的兩個都尉所,兵員莫說足額,能有一半就算是不錯了。”馬越悶悶地道。
石軒面色更是大變:“果真如此?大將軍不知曉么?”
“大將軍知不知曉,我是不知曉,但這里的事情,郡守知曉,都尉所的兩位都尉也知曉?!瘪R越指了指周圍:“甚至這里的百姓,往來的胡商,都知曉。烈武帝駕崩之后,武備馳廢,兩年前犬戎入寇,又抽調(diào)走了部分精銳,到現(xiàn)在也沒有歸還,石大使,你莫要以為在邊塞之內(nèi)就高枕無憂了!”
說到這,馬越又憤憤地看了趙和等人一眼:“偏偏中樞之地,京都之中,卻又盡是這樣的貨色……還偏偏讓他們有了功名聲望,我在敦煌殺得數(shù)十上百胡寇馬匪,卻仍然只是籍籍無名之輩!”
石軒自然知道馬越心里的怨氣。
他的怨氣不僅僅有與趙和之間的私人恩怨,更重要的是身為邊郡英杰而覺得不公平:在咸陽城中,象陳殤這樣的無賴子弟本領(lǐng)不大惹禍的能力不小,偏偏有的是立功受賞的機(jī)會,做三兩件事情便惹得京師矚目;而在邊郡,他馬越武勇超群,勞苦功高,卻仍然只是一個微末軍職,要靠到咸陽去跑關(guān)系,才得到九卿的青睞,有了立功的機(jī)會。
便是石軒自己,心底也不是沒有怨氣的。
想到這里,石軒同情之生大生,輕輕按住馬越的手臂,低聲道:“馬賢弟,我年紀(jì)比你長,就托個大,稱你一聲賢弟。”
馬越看了他的手一眼:“石大使有話直管說?!?p> 這分明是拒絕石軒的示好,石軒啞然一笑,知道這廝身雖卑微,心卻高傲,也不著惱,只是收回手道:“這世上原本就是不公的,若這世界真的公平,你我之輩也不要想出頭了。正是不公,你我才應(yīng)當(dāng)少怨天尤人,多做些實(shí)事,給自己打拼出功名富貴來!”
這話是老生常談,卻也是石軒沉淪下吏多年的經(jīng)驗(yàn),只可惜,他說與馬越聽,卻是對牛彈琴了。
在馬越看來,他石軒與趙和等人沒有什么區(qū)別,甚至還不如趙和等人。畢竟趙和與陳殤膽大妄為,還占據(jù)了一個膽大的優(yōu)勢,而石軒在多年文吏的生涯之中,已經(jīng)失了銳氣,只見唯唯喏喏,不見絲毫男兒氣概。
因此馬越只是應(yīng)付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不等石軒再說,馬越拱手道:“我是這敦煌出生的,家中在此尚有族人,正好進(jìn)城來無事,我去打聽消息,看看塞外是否有異動,再來稟報石大使。”
他說完之后,不等石軒同意,便徑直離開。
石軒看著他的背影,笑容凝固起來,微微搖了一下頭。
此人有才,但不可大用。
趙和用眼角余光看到這一幕,同樣也搖了搖頭。
只不過他想的卻與石軒不一樣。
馬越此人有才,但只適合獨(dú)當(dāng)一面,不可使之屈于人下。
這種人要捧著,才能讓他將才能全部發(fā)揮出來,稍有拘束,他便會生出憎怨之心。除非絕世才俊,一代雄主,否則普通的上司是駕馭不了此人,甚至有可能遭遇此人反噬。
最初見到馬越時,趙和確實(shí)是有招攬之心,只不過經(jīng)過市井中的那次誤會之后,他也息了這個念頭。天下有才能的人多著,馬越雖然勇武,卻并非不可替代,根本用不著拿熱臉蛋去貼對方的冷屁股。
不僅用不著,而且這一路上,趙和都很警惕其人。
敦煌郡守裴顯早就做了準(zhǔn)備,和親使團(tuán)人數(shù)不少,因此被他安排在城中的軍營之內(nèi)。原本他是要將郡守府讓出來給清河居住,但清河婉拒了這個建議,而是要求與使團(tuán)宿在一處。眾人安排下來之后,在此要暫歇五日,然后再西出玉門,繼續(xù)前行。
趙和這五天沒有歇著,與陳殤一起往敦煌城中四處亂跑,他們便衣出行,帶著阿圖等人,只說是準(zhǔn)備出塞的商人,與云集于此的胡商們在一起打交道,其成果是與胡商打了三場架,打傷了對方七八個人,自己也有人被石頭砸破了頭皮。
不過打了架的幾位胡商,事后都與他們甚是親熱,得知他們要去于闐,一個個吹噓自家在于闐有多大的勢力。在與他們的交談吹牛之中,趙和算是將于闐的消息打探清楚了。
此前朝廷也搜集到了于闐的一些資料,于闐使者在咸陽時也反復(fù)吹噓過于闐。在舊的資料中與這些使者的吹噓中,于闐是個帶甲五萬、方圓萬里的大國。但從這些胡商口中,趙和得知于闐不過是沙漠之中的一座城邦,治下僅有于闐一座城,共有三萬余人,另外還統(tǒng)轄周圍近二十個游牧部族,約有十萬人。也就是說,于闐若是舉國征兵,將所有適齡的青壯男子都征發(fā)出來,大約可以勉強(qiáng)湊齊他們所吹的帶甲五萬——只不過這樣,于闐國只怕轉(zhuǎn)眼就要內(nèi)亂而滅了。
實(shí)際上于闐王能夠動用的兵力,不過是兩千余人,只有在大戰(zhàn)起時,他才能臨時招募到一萬左右的兵力出戰(zhàn),再多征人手,底下部族就要叛亂了。
但是西域天山南北兩道,已經(jīng)失陷了的原安西都護(hù)府不提,天山南道的西域三十六國,于闐這樣能夠出兵萬人的已經(jīng)是大的。故此周圍不少綠洲小國,都會聽命于于闐,唯其馬首是瞻,如此一來,這些仆從國少則兩百、多則八百,也能湊出五千人馬,一萬五千的數(shù)量,進(jìn)取尚不足,但已經(jīng)能讓于闐成為西域三十六國中舉足輕重的大勢力,進(jìn)而影響到整個西域諸國在大秦與犬戎之間的選擇了。
“朝中諸公不明形勢,被孫謝之流蠱動,以為和親之后憑借于闐之力就可以拉擾西域諸國,牽制住犬戎,使其不得南下……看來當(dāng)真是太過想當(dāng)然了?!迸靼走@些之后,夜間趙和與俞龍等人對著地圖,嘆息著說道。
俞龍搖了搖頭:“不過話說回來,若非如此,我們也沒有機(jī)會來這里了解西域情形,我在咸陽城中自己繪制邊疆輿圖,現(xiàn)在想來與朝堂諸公一般,也是坐井觀天自以為是。”
“我倒覺得你們不必如此想,畢竟那些胡商說的也未必全真,我看他們的話,也只是半真半假,究竟西域是什么情況,終究還是要去了再說?!逼莼⒌溃骸安贿^,阿和,還有橫之,你們究竟想做什么,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難道你們當(dāng)真甘心做送親之使,將人送到于闐別的男人榻上去?”
他一邊說,一邊還向外邊抬了一下下巴。
陳殤頓時暴怒起來,卻被趙和按?。骸捌菪珠L又沒有什么惡意,他心思最多,在激你呢。”
陳殤大罵道:“就知道戚王佐心思都為狡獪,看起來威風(fēng)凜凜一武將風(fēng)范,卻滿肚子鬼鬼祟祟算計心腸,比起上官鴻那老兒還要多!”
拿丞相上官鴻與之相比,戚虎就只當(dāng)陳殤是在夸贊自己了。
他盯著趙和,又問了一句:“到了這里,阿和你還什么都不說?”
趙和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起來:“有些事情尚不能說,但我可以跟你們透個底。大將軍明知道我與橫之兄都不是安分守己的家伙,卻還力非眾議,讓我們加入使團(tuán),是因?yàn)樗馈覀儫o論如何,都會做最有利于大秦的事情?!?p> “最有利于大秦的事情?”戚虎喃喃說了聲,然后與俞龍對望了一眼。
他二人都猜到趙和有一個極為大膽的計劃,卻不明白這個計劃的具體內(nèi)容是什么,現(xiàn)在看來,知道這個計劃的除了趙和陳殤之外,還要多一個大將軍。
既然大將軍知道,也就意味著,無論他們此行捅出多大的一個窟窿,也有人會兜底。
這讓二人原本多少有些擔(dān)憂的心稍安下來。
就在這時,外頭高凌的聲音響起:“誰人在窺視!”
幾人神情一愣,然后聽到一個聲音響起:“石大使有請趙副使?!?p> 卻是石軒的一個伴當(dāng)過來,只不過此人在黑夜之中行動有些詭異,故此被高凌所阻止。
趙和也皺了一下眉,這個時候,石軒請他有什么事情,難道是商議離開之事?若是如此,為何不等到白天再商議,偏偏是這夜晚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