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達布喘著氣,手足并用,終于從帳篷中沖了出來。
但他知道,帳篷未必能攔住那個秦人多久。
那秦人的悍猛,讓他心膽俱裂。
犬戎是草原上的大國,在大秦建國之前便與中原征伐不休,阿達布覺得,他們與大秦差的唯有裝備罷了,說確切一些,就是冶鐵技術沒有大秦高超,因此裝備比不上秦人。但在勇氣之上,他一直認為,他們戎胡比起大秦絕不遜色。
犬戎是秦人給他們的蔑稱,他們自稱乃是戎胡,或者驕戎。他們橫行于漠北,打得西域諸國都抬不起頭來,甚至還壓制到蔥嶺以西的河間諸國。
但此刻,阿達布突然覺得,他們這些戎胡,只怕在膽氣勇略上也比不過秦人。
至少他來到于闐東城這么久,就沒有想到去襲擊秦使,反而是秦使,夜闖他們的營帳,大殺特殺。
定了定神,阿達布回頭望了望,看到自己的帳篷后邊一陣晃動,顯然里面有人要出來了。
他一聲不吭,直接鉆到另一所帳篷之后,而從他帳篷中鉆出的陳殤,左望右望,到處都是人影,卻沒有看到阿達布。
陳殤罵了一聲,向著另一個犬戎人沖了過去,在他身后,戚虎同樣罵了一聲。只不過陳殤是罵犬戎人,戚虎卻是在罵陳殤。
這廝膽氣豪壯,但是太過肆無忌憚,竟然單身孤劍,就往犬戎人堆中闖。戚虎不得不帶著同行者,組成一個小陣,從后方追上來護住他的背部。
他們殺了犬戎人一個措手不及,很短時間內斬殺就超過十人,但犬戎人此時也反應過來,在他們周圍,越來越多的犬戎人聚攏起來,將他們包圍住。
“該死,給那廝跑了!”陳殤又刺翻一個犬戎人后罵道。
這些犬戎人分明是被人組織起來的,而組織他們的,很有可能就是從他手中逃得性命的那個犬戎貴人!
陳殤沒有猜錯,這些犬戎人背后正是阿達布。
阿達布在金策單于諸位兄弟當中,一向不以勇力聞名,而是以詭計多端著稱,擅于與人交往,擅于借助犬戎的國力敲榨,因此他會作為使者護送迭朵兒來于闐。
他畏于陳殤悍勇,好不容易脫了身,哪怕已經(jīng)糾合了數(shù)十人,卻也不敢直接曝露在陳殤面前,只是縮在眾人之后指揮。
也虧得如此,雖然犬戎人以絕優(yōu)勢包圍了戚虎與陳殤等人,一時之間卻還是無法奈何他們。
就在這時,趙和帶著樊令、阿圖殺了過來。
他們是從外面掩殺過來的,恰好撞在阿達布身后。阿達布反應倒快,聽得身后殺聲一來,他毫不猶豫,又往一個帳篷里鉆進去。
那帳篷此時都已經(jīng)被火點燃了,他仍然往里一鉆,絲毫不顧忌火焰。
在他看來,秦人比起火焰可怕多了。
趙和在外邊看到他正指手劃腳,分明就是犬戎人的頭領,但還沒接戰(zhàn),他便鉆進了帳篷,這反應速度與所做選擇,讓趙和愣了愣。
然后樊令便沖了過去,揮刀隔著氈布就往帳篷里亂劈。
阿圖手中的矛也胡亂戳了過去。
那帳篷半邊是火,阿達布能夠容身之地不多,他也是進去之后,才意識到自已陷入了尷尬處境,再被樊令、阿圖這樣一攻,他咬緊牙,干脆向著火沖了過去。
帳篷終究是毛氈罷了,他闖過火焰,在地上連接打滾,把身上和頭發(fā)上沾的火苗撲滅。再爬起來時大叫:“秦人不多,秦人不多!”
他反應過來,來襲營的秦人并不算多,以他所見來看,不過是二三十人罷了。他們犬戎此行可是有兩百余人,哪怕已經(jīng)被秦人殺掉一些,此時仍然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
但他沙啞的聲音喊出來,卻被聲浪音潮掩住,根本沒有多少人聽到。
而且對于犬戎人來說,雖然已經(jīng)反應過來,為時也已經(jīng)有些晚了。
整個犬戎人營區(qū),有一半已經(jīng)被火點燃。絕大多數(shù)擺脫火焰逃出來的犬戎人,身上無甲手中無刃,更找不到自己的頭人上司。放眼所望,都是火焰,充耳所聞,皆是哭嚎。這種情形下,就算是訓練有素的鐵軍,也只能各自逃散,更何況是這些平日散漫慣了的犬戎人。
阿達布叫了兩聲,看只有寥寥幾個犬戎人聚到了他身邊,他心知事情不可挽回,當即轉身,辨明方向,向著馬場方向奔去。
若是能找到一匹馬,他便可以騎馬遠遁,哪怕逃回金策單于身邊被其責罰,總好過在這里丟掉性命。
他覺得自己還算幸運,闖過那著火的帳篷之后,便已經(jīng)距離馬場不遠,但當他飛奔了十余步眼看就能看到馬群時,突然腳下一停,悲憤至極地叫了起來:“卑鄙!”
馬場里空蕩蕩的,馬群已經(jīng)被趕走了!
這還不足以讓阿達布罵出“卑鄙”一詞來,真正讓他如此痛罵的,是因為在他面前,又出現(xiàn)了一隊秦人。
也不知他是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趙和將隊伍分成三小隊,結果阿達布每一隊都遇上了。他現(xiàn)在面對的,正是將馬趕走后殺回來的俞龍與馬定。
他們將絕大多數(shù)馬趕走,但自己卻騎了馬回來。在外圍營帳間縱橫馳騁,見到犬戎人就劈砍。被從營地中間趕出來的犬戎人有許多,阿達布只是其中之一,因此初時眾人倒沒有太過重視他。
一名秦人勇士馭馬過來,揮刀便向阿達布劈去。阿達布在地上滾了滾,避開這一刀,然后嘴一撮,發(fā)出一聲呼哨。
那名秦人勇士座上的馬頓時人立而起,將其從馬上掀了下來。
除了馬定之外,其余秦人雖然也擅長騎術,但論及精通馬性,遠不及阿達布這樣生長在馬背上的牧民。阿達布方才只是一試,當發(fā)現(xiàn)這些秦人所乘之馬,果然是犬戎人的馬后,他大喜過望,搶上去拽住馬的鬃毛,然后一借力,飛身跳上了馬背。
被掀下來的秦人勇士爬起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刀也不知扔哪去了,而馬已經(jīng)被犬戎人奪去,當即發(fā)狠,向著阿達布撲來,阿達布驅馬轉圈,馬一屁股撞在那秦人勇士身上,將之又撞翻在地。
若是有空暇,阿達布肯定要驅馬去踩踏,但他心知這個時候多耽擱一息都是危險的,因此立刻用腳反踹馬腹。
馬咴一聲大叫,縱身躍起,避開一座燃燒的帳篷,沖向營地外圍。
阿達布心中正微喜,突然間聽到斜地里一聲呼哨,他心中一凜,這是秦人邊塞騎士們常會發(fā)出的呼哨聲,他與這些邊塞騎士斗過不少回,自然明白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他猛然貓腰,想要避開,但半空中還是有一根索套飛了過來,將他整個人套住,然后阿達布只覺得一股大力襲來,他又被從馬上扯落。
他奪到的馬已經(jīng)縱身狂奔而去,也帶走了阿達布逃生的希望。
阿達布摔倒在地,他失魂落魄地看著那馬遠去,然后只覺得頭上一疼,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馬定從馬身上直起腰,他并不知道自己剛才殺死的就是犬戎人的正使,他又看到另一個犬戎人目標,將投索扔了出去。
此時整個犬戎人營帳都成了一片火海,別說犬戎人,就算是秦人也無法在里面呆著,因此趙和、戚虎等也紛紛退了出來。
借著火光,趙和看了看眾人,大家都被煙熏火燎得沒了模樣,仿佛是多了許多個阿圖出來。
他忍不住一笑:“犬戎人不過如此!”
眾人望著眼前的火海,都是縱聲長笑。在他們的笑聲之中,僥幸脫身的犬戎人拼命奔逃,盡可能想要遠離這一片屠場。
“要不要追?”有人意猶未盡,向趙和請示道。
“不必了,窮寇勿追,此役我們已經(jīng)全勝。”趙和嘴角一彎:“接下來的事情,交給那些于闐人便是!”
“而且天色太黑,犬戎人真要逃跑起來,我們也很難追到?!逼莼⒖戳四钦f話之人一眼:“別怕沒有犬戎人可殺,我們既是來到西域,就不愁缺犬戎人的首績!”
眾人又是大笑。
趙和收住笑容后道:“清點清點人數(shù),想辦法將自己折損的人找回來。”
因為每個人都被弄得滿臉烏黑,所以眾人只能從聲音里去辨別彼此,俞龍、戚虎和李果分明清點了一下人數(shù),三十六人竟然一人不少,全部都在這里。
傷勢最重的就是那個被阿達布掀下馬的,他走路一瘸一拐,臀部也疼得厲害。但并無性命之憂。
得知這個結果,趙和自己也愣住了。
“果然是全勝,今日之戰(zhàn),回去之后我可以在長安吹噓十年!”樊令叫了起來。
“十年?”一人接口道:“一百年都可以,不過樊狗屠,你可沒殺得幾個犬戎人吧?”
“胡說,我殺了至少十個,也許有二十個!”樊令大言不慚吹噓起來。
趙和咧著嘴也笑了笑,不過很快他收住笑容。
猝不及防之下的突襲,如此戰(zhàn)果確實值得夸耀,但是,現(xiàn)在還不是夸耀的時候。
此戰(zhàn)太過順利,順利得趙和的心又怦怦直跳。
他看了陳殤一眼,發(fā)現(xiàn)火光映射下,陳殤的目光炯炯,也同樣瞪著他。
兩人都明白對方的意思,然后點了點頭。
“看看有沒有活口,弄個活口出來,想辦法找到犬戎正使和貴人的腦袋,我們給于闐王送禮去!”趙和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