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殤雖然離開,但是戚虎、李果和俞龍尚在,樊令與阿圖更是一左一右站在趙和身邊。
那些于闐貴人此刻正在小聲議論,地上的尸體都被搬走,但空出來的位置怎么填還是個問題。
尉吣身為譯長,在于闐官場之上頗有人脈,因此不少人與他關(guān)系親近,都希望他這個新的左將能夠提自己一把,而尉遲謹(jǐn)好不容易抓到這個機會,他也希望能夠通過這些位置,為自己拉攏一些助力。
他們在那急論,卻不敢大聲。
趙和目光掃過他們,輕輕噗笑了一聲。
此時他身后,石軒晃著腦袋走了出來。
過去的那個夜晚,發(fā)生的一切讓石軒目不暇接,他這時還沒有緩過神來。
“赤縣侯……這事情……是不是你們早就這樣打算?”他夢囈一般說道。
趙和看了看他,見那些于闐人一時半會兒爭不出結(jié)果,便拉著他到了帳篷之中。
“確實,在咸陽時,我與陳殤決定送公主入于闐,便做了這個打算。”進(jìn)入帳篷之后,趙和低聲道:“這一路來為了隱瞞我們的真實意圖,頗有得罪之處,還請石大使見諒。”
石軒苦笑道:“我算明白了……大將軍是不是也知道你們的這個打算?”
趙和一擺手:“大將軍自然不知道,他只知道我要在西域攪事,卻不想我是要奪一國?!?p> 石軒笑容頓時收斂:“那這樣做……朝廷那里恐怕不好交待?”
確實不好交待。
大將軍雖然權(quán)傾天下,但是畢竟還有丞相上官鴻與太尉李非和他分庭抗禮,更重要的是,趙和這番作為,沒有事先征得大將軍的許可,這必然會導(dǎo)致眾多攻訐。
這些攻訐當(dāng)中,有純粹就是不贊成趙和這種手段的,也有是嫉妒的。而大將軍、丞相和太尉之間曖昧的關(guān)系,就給了這些攻訐者機會。
石軒可以想得到,大鴻臚夏琦便肯定是反對者之一。
趙和抬起下巴:“那又如何,反正我又不準(zhǔn)備回咸陽了?!?p> 石軒張大嘴:“啊……什么?”
趙和道:“咸陽……我去的話很多人都會不開心,倒不如就留在西域。”
石軒愣愣看著他,好一會兒,猛然搖頭:“不可,這樣不對?!?p> “什么不對?”
“赤縣侯在于闐所作所為,歸根到底還是為了大秦,流血流汗者不能衣錦還鄉(xiāng),這自然不對!”石軒道:“赤縣侯放心,我回咸陽,一定會為赤縣侯制造輿論,不令有功者遭此不公之遇!”
他以為趙和是不愿意與夏琦之流爭執(zhí),故此留在西域,卻不知道趙和真正忌憚的,卻是大將軍曹猛。
趙和也不說破,只是向他道了聲謝。石軒又問道:“事已至此,赤縣侯覺得公主這女王之位能坐穩(wěn)么?”
趙和搖了搖頭:“坐不穩(wěn)。”
石軒頓時又急了:“坐不穩(wěn)豈不有危險?”
趙和道:“有驚無險……放心,軍務(wù)之事,交給我們。”
見石軒仍然一臉緊張,趙和無奈,只能將自己的分析說與他聽:“前面的于闐貴人,他們現(xiàn)在老實,但當(dāng)他們坐穩(wěn)位置之后,必然要想驅(qū)逐我們。而于闐王和右將統(tǒng)治多年,豈會沒有一二死忠者?再加上于闐雖然國小,卻不乏野心之輩,所以今日之事傳出去之后,于闐必然會亂上一段時間?!?p> “但是,我扶植起尉遲謹(jǐn),此人底層出身,能起一個千金馬骨的作用,必然會有更多的底層于闐人愿意投靠我們,以求晉身之階。利用這些于闐人,我們便可以抗衡那些舊貴人。而此次誅滅犬戎使者之事,已經(jīng)讓于闐人破膽,若再打上一兩場戰(zhàn)事,干脆利落地將叛者擊敗,于闐人便只能接受現(xiàn)實。”
石軒點了點頭,他還有些不放心。不過想起那些于闐貴人的種種丑態(tài),他又覺得,如趙和所言,即便有所不穩(wěn),也是有驚無險的事情。
雖然于闐人吹噓自己有數(shù)十萬人數(shù)萬軍隊,但實際上其常備兵力不過數(shù)千,還要分鎮(zhèn)各個綠洲、城鎮(zhèn),沒有了于闐王和左右將這樣的首領(lǐng),他們想要反抗,自己首先得打個你死我活出來。
“所以接下來還要勞煩石大使與我一同署名,請自敦煌調(diào)撥一千兵馬來于闐,有這一千兵馬,于闐便能穩(wěn)穩(wěn)拿下,而控制了于闐,便足以壓服南疆諸國?!壁w和最后說道:“我在來之前便已經(jīng)交待了馬越,想來他此時已經(jīng)派人來了。”
石軒想到趙和在敦煌時想方設(shè)法將原來的玉門、陽關(guān)二都尉給弄下來,原來那時就在為今日做準(zhǔn)備了。
“不經(jīng)大將軍許可,馬越恐怕不能調(diào)兵?”石軒問道。
“以接應(yīng)使團返回為名,調(diào)兵無礙?!壁w和一笑:“石大使,恭喜你,想來一個月之內(nèi),你就可以回咸陽了。”
石軒心里頓時一喜,從咸陽出發(fā)到現(xiàn)在,都過去了小半年時間,他確實想回去。但又想到趙和可能要留在這里,他心中頗為慚愧。
若能讓清河公主坐穩(wěn)于闐女王的寶座,他們此行可謂開疆之功,在大秦帝國,這是極大的功勞,石軒作為正使回去,少不得一個關(guān)內(nèi)侯,甚至有可能得徹侯之封!而且可以想見,他在鴻臚寺中的職位肯定要向上升,成為大鴻臚的副手都有可能。
但此行他最多就是給趙和打了點掩護(hù),可謂因人成事無功受祿,石軒究竟還是要臉之人,因此忍不住又道:“赤縣侯,我并無寸功……”
“這些話就不必說了,你回咸陽之后,肯定能在鴻臚寺里升遷,沒準(zhǔn)可以與夏琦分庭抗禮,離九卿這個級別也很近了?!壁w和拍了拍石軒的肩膀:“若你在朝堂之上也有發(fā)聲的機會,莫要忘了我們這些留在西域為大秦守護(hù)西疆的人。”
“不敢忘,不敢忘?!笔幍?。
事實上,若真如趙和所說,石軒回咸陽之后,其利益便與于闐徹底綁在一起,他無論如何都得為于闐這邊爭取更多的支持。
他們在商議如何應(yīng)對咸陽朝廷上的各種麻煩,另外一邊,陳殤已經(jīng)來到了清河公主臨時的帳篷之前。
看到他到來,護(hù)衛(wèi)們難得沒有阻攔。
陳殤到了帳篷前停住腳步,怔怔發(fā)了一會兒愣,然后掀開門簾進(jìn)去。
清河端坐于一隅,旁邊是侍劍、王鹿鳴??吹剿蟛竭M(jìn)來,清河放下手中的書卷,徐徐說道:“前面發(fā)生什么了,我聽到那邊一片叫嚷聲,然后又安靜下來了。”
陳殤看了她一眼:“于闐王已死?!?p> 這是清河意料之中的事情,她微微點頭,然后自嘲地道:“也就是說,我還沒有正式出嫁,我丈夫便已經(jīng)死了啊?!?p> 陳殤嘴唇動了動,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清河目光稍稍在他面上停留了一下:“接下來呢,阿和那個家伙,肯定是要扶植一位新的于闐王,這位新的于闐王自然還是要娶我的……他或許會將我供起來,如同供奉神靈一般?”
陳殤咧開嘴,露出一個相當(dāng)難看的笑:“確實……于闐右將尉遲行德殺死于闐王……他說要好好供你?!?p> 清河緩緩低頭:“我知道了……”
陳殤見她始終是云淡風(fēng)輕,心中一股火焰開始翻涌。
他不知道清河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他也不理解清河為何會如此。
他向清河前走了兩步:“尉遲行德是這樣說的,所以我把他也殺了?!?p> 這話一出,清河臉上終于露出訝然之色。
她盯著陳殤:“扶植尉遲行德,應(yīng)當(dāng)是阿和的計劃,你把他殺了,那阿和的計劃怎么辦?”
“你能不能不考慮什么計劃,考慮考慮我,想一想我是什么感受,看你嫁與番胡?”陳殤忍不住咆哮起來。
清河神情微微一黯。
“就算不考慮我,你就不能考慮一下自己?”陳殤追問道:“你莫非真的死心踏地,非要和親?”
清河抿著嘴,臉色有些發(fā)白。
她的眼中,終于有了盈盈的淚光。
看到這淚光,陳殤的心突然又軟了。
他在咸陽城因為始亂終棄而落得個咸陽四惡的名頭,向來心硬如鐵,但對上清河,卻是處處受制。
“于闐的事情,阿和另有計劃,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讓你嫁給番胡。”陳殤沉聲道。
清河愕然:“什么計劃?”
陳殤看了看侍劍與王鹿鳴,揮了揮手:“你們先出去。”
侍劍翻眼想要說話,卻被清河一按:“先出去吧,等我叫你?!?p> 侍劍狠狠瞪了陳殤一眼,與王鹿鳴出了帳篷。
帳篷之中,唯剩下陳殤與清河。
“可以說了?!鼻搴拥?。
陳殤盯著她:“阿和迫使于闐貴人奉你為于闐女王?!?p> 清河愣住了:“女王?”
“正是,于闐女王!”陳殤上前兩步,單膝跪下:“今日起,你不再是清河公主,也不是來和親的大秦公主,而是征服了于闐的女王!”
清河坐在毯上,陳殤此時離她很近,甚至可謂有些失禮。她盯著陳殤,好一會兒微微一笑,聲音低了下來:“若只是這個,你用不著將侍劍和鹿鳴趕出去啊。”
陳殤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說的對……”
“你想做什么?”清河眉頭一皺,睨視著他。
陳殤猛然將她拽入自己懷中:“我想做什么?我想做女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