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西域“雄主”

　　莎車國主康彥在西域諸國中算得上是一位“雄主”了。

　　他繼位之時，莎車內憂外患，幾位兄弟與他爭位，周圍諸國蠶食領土，其中又以于闐最為兇悍。彼時正值大秦從西域撤離，整個西域都處在混亂之中，康彥一方面結好犬戎，另一方面則是使出種種手段，將自己的兄弟們盡數(shù)誅殺，終于穩(wěn)定了國內局面，并且將失地收復了不少。

　　但西域復雜的形勢，使得他將莎車恢復到如今的局面就是極限了——犬戎不允許西域出現(xiàn)哪個一家獨大的國家，對他的政策從最初的扶植轉而變成抑制。

　　幸好秦人又來了。

　　每每想到已經(jīng)死了的于闐王尉遲謹，康彥就想笑話這位老對手。也不知道是誰給他出的主意，竟然想要借娶公主之事在犬戎與大秦兩個大國間左右逢源，卻不知這樣最遭大國忌恨。

　　這不，尉遲謹身死國滅，尉遲氏從于闐的王族變成了普通人。相反，他因為一心一意投靠犬戎，所以得到犬戎的大力支持，犬戎還專門派來了一位使者，幫助他登上南疆諸國盟主的地位。

　　只不過……顯然，秦國未必會甘心。

　　想到這里，康彥望向騎馬在自己身旁的那位犬戎人。

　　伊屠智感應到康彥的注視，回過頭來望了他一眼：“大王是有什么想法？”

　　“我還是有些擔心……”康彥并不諱言：“秦國畢竟是大國，莎車只是小國，若是得罪了秦國，秦國事后的報復，僅憑我莎車之力，根本無法應對?！?p>　　“大王不必憂心……大王可是覺得秦國能取于闐，就能取莎車？”伊屠智道。

　　“是?！?p>　　伊屠智微笑起來：“大王過慮了，大王想一想，秦國人最好面子，可是他們取于闐的手段，卻沒有什么面子?！?p>　　康彥愣了愣。

　　見他似乎有些不明白，伊屠智道：“以秦國之力，要滅于闐，派遣幾千兵馬越過沙漠便行，但事實上，秦國卻是怎么做的？”

　　康彥恍然大悟：“秦人以和親為名詐取于闐，這固然是他們手段高明，于闐王愚蠢，但也曝露出秦國無法派遣大軍前來的事實！”

　　“正是如此，秦人離西域最近的地方在敦煌，那里有秦人幾千兵馬，但隨時會面臨我們戎胡的威脅。而且前兩年，我們戎胡剛剛在秦國境內取得了大勝仗，他們沒有足夠的軍械糧食，支撐這幾千人遠行數(shù)千里來西域?！币镣乐钦f到這，微微抬起下巴，有些驕傲地道：“這草原與大漠，終究是我們這些胡人的地盤，秦人只能在平地上種種田，他們沒有足夠的馬匹，沒有足夠的騎兵，所以永遠只能被動挨打?！?p>　　康彥連連點頭。

　　確實，伊屠智的解說讓他心放寬了些，不過他面上雖然帶笑，心里卻又生起一個念頭。

　　他不必擔憂秦國，那么……犬戎呢？

　　犬戎不派兵來與秦人爭奪西域，而是派來一個使者，以他們向來不太擅長的外交手段與秦國競爭，這豈不也意味著，犬戎如今也無法抽調兵力來西域？

　　“或許，這也是我的機會……我不愿意做秦國的奴仆，同樣也不愿意做犬戎的奴仆?！笨祻┬闹邪迪搿?p>　　他看了看自己身后，來自諸國聯(lián)軍的數(shù)千兵馬看上去甚為雄壯，這讓康彥的野心更加膨脹起來。

　　這幾千人馬并不是聯(lián)軍的全部，從各方達成盟約到現(xiàn)在時間太短，真正要各國聯(lián)合起來，沒有幾個月時間做不到。但是每國象征性地出幾十數(shù)百人，組成這樣一支聯(lián)軍，還是沒有問題的。

　　他之所以如此急切，一來是想乘早將聯(lián)軍盟約落在實處，二來也是人為制造一個敵人，好讓各國更加服從他這個盟主。所以，康彥并不打算一舉將于闐的秦人趕走，他覺得，自己乘秦人立足未穩(wěn)之機，將于闐邊境上的一些綠洲奪來，若是有可能，奪其一座大城以為據(jù)點，那么今年的戰(zhàn)事就可以暫時結束了。

　　至于秦人會帶領于闐軍隊前來抵抗……

　　康彥完全不在乎這一點，因為他這里雖是聯(lián)軍的主力，但是在于闐之北，龜茲人順于闐河南下，同樣在攻擊于闐的邊境，而在于闐西南，蒲犁與皮山人也聯(lián)合了一支兩千余人的部隊，沿著昆侖山東進。

　　這么算起來，各方軍隊聯(lián)合數(shù)量足有萬人，這可不是臨時拼湊起來的烏合之從，象銀城王妃的部下那樣，根本不算軍隊！

　　康彥同樣計算了秦人能夠調動的兵力，聽聞他們竟然以奴隸為軍，倒是讓原本于闐的正規(guī)軍被裁汰，這么算起來，秦人能夠調動的兵力不超過四千，哪怕秦國那五百人再擅戰(zhàn)，也不可能彌補數(shù)量上這么大的差距。

　　想到這里，康彥完全放下心來，這一戰(zhàn)，哪怕不能夠取得決定性勝利，但只要能夠奪取于闐的一些領土，就算是實現(xiàn)了他的戰(zhàn)略目標了。

　　“到哪里了？”他看了看前方，向身邊的右將問道。

　　西域諸國制度相近，一王統(tǒng)領國事，分左右將來輔助其治政，康彥此次前來，留左將守土，帶著右將為副手。

　　莎車右將招來一個向導，向導很肯定地告訴他們，他們已經(jīng)進入到于闐的勢力范圍之內了。

　　西域三十六國之間的邊界極為模糊，哪怕是一國之主，也很難確定自己國家的邊界在何處，但各國的勢力范圍還是大致有數(shù)?？祻┯謫栯x此最近的一處綠洲，也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還有多遠，得到的答案是只需要小半日時間了。

　　到得秦人所說的酉時，他們果然看到了稀疏的胡楊樹林，這標志著附近就有綠洲了。哪怕習慣于沙漠之中奔波，莎車軍隊此時也不禁歡呼起來，他們用來運送物資的駱駝甚至開始吃起道旁的駱駝刺，直到趕駝人用鞭子抽打，它們才繼續(xù)向前。

　　很快他們就聽到了流水聲響。

　　這是于闐河的西支流，順此河往下兩百秦里左右，便可以抵達于闐西城。

　　“去打探一下，有沒有兵馬守衛(wèi)?！笨祻┓愿赖?。

　　按照原先的消息，這里應該有幾十名士兵，這些士兵主要起的是捕盜作用，若真有大戰(zhàn)來臨，他們會點燃狼煙然后撤離。莎車軍數(shù)千人到此，人喧馬嘩，早就該驚動了周圍的牧民，但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看到狼煙點起，這讓康彥的心又懸了起來。

　　右將派人前去沒有多久，便帶著幾個當?shù)刭F人模樣的于闐人過來。

　　“沒有兵，據(jù)他們說，秦人于三天前將所有的兵都召回了?！庇覍栍嵙艘环?，興奮地說道：“這片綠洲空無守衛(wèi)，我們可以以此為補給據(jù)點！”

　　雖然這片綠洲很小，提供不了太多的糧食與牧草，但關鍵這里有水——西域諸國之間的戰(zhàn)爭，都是逐水源而戰(zhàn)，其行軍路線與交戰(zhàn)地點，絕對不會離水源太遠，這是他們彼此爭斗多年養(yǎng)成的習慣。

　　“等一等！”康彥正待下令，犬戎使者伊屠智突然開口道。

　　“呃貴使有什么發(fā)現(xiàn)？”康彥心中一凜，向伊屠智問道。

　　伊屠智瞇著眼，看著那幾名于闐本地的貴人。

　　這種小貴族其實比平民高不到哪里去，家里有幾個奴仆、畜養(yǎng)著百十頭牲畜罷了。在伊屠智的盯視之下，他們一個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顯得極為不安。

　　“你們在說謊！”看了好一會兒，伊屠智突然開口道。

　　這幾個貴人哆嗦了一下，有一位顫聲道：“我等……我等不敢說謊，若是貴人不信，派人到部中去看就知道真假了。”

　　“我們會派人去的，但是，這并不能證明你們沒有撒謊……很簡單的道理，你們看到這么多軍隊來此，竟然不逃跑，這不合常理！”

　　這些半游牧民族行軍打仗可沒有什么軍紀可言，對他們來說，戰(zhàn)爭的最終目的就是劫掠，而劫掠必然導致屠殺與破壞。這幾個于闐貴人面對這種危險，不僅不逃避，反而一召即來，所以伊屠智判斷其中必然有詐。

　　康彥卻是在旁笑了一下，沒有作聲。

　　那個開口的于闐貴人直接就跪在地上：“不是我們不想逃，沒有奴隸，我們無法將自己的牲畜全部趕走啊，而且……貴人老爺，自從秦人來到這里之后，我們的日子完全沒法過了，我們竟然需要自己親自去擠羊奶……”

　　那于闐貴人叭啦叭啦說了一大堆，無非就是秦國人解放奴隸的政策，讓他們這些依靠奴隸勞作的貴人們陷入了極度困窘的情況之中。他們比起莎車人還要恨秦國人，因此當?shù)弥嚧筌妬泶耍麄兞⒖糖皝碛?，為此，他們甚至愿獻出自家的牲畜，以充作大軍的口糧。

　　伊屠智耐心聽完之后，噗的一笑：“你們這樣說，以為我會相信？”

　　旁邊的康彥又是一笑。

　　伊屠智不相信，康彥則相信了。

　　他清楚這幾個于闐貴人想做什么，于闐人是絲路上的商人，他們其實是在投機，想要用自家的牲畜，來換取富貴罷了。

　　畢竟，莎車若勝了，尉遲氏重新被立為于闐王，總是需要一些貴人們充當臣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