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段實秀的話語，眾人的目光都緊緊盯著郭英，而郭英的反應，也讓眾人并不疑他。
“小易和三妹在哪里，我要……我要問問他們，我是幾時吩咐他們?nèi)プゲ囤w和的！”急切地喘了幾口氣之后，郭英澀聲說道。
段實秀面無表情地向外做了個手勢，片刻之后，便見兩名小吏抬著具尸體走了過來。
那尸體面上滿是血污，身上橫七豎八盡是銳器刺劃的創(chuàng)口，依稀就是趙和。
易況之父易神通與楚三妹之父楚鶴齡快步跑了過去，兩人檢查了趙和的尸體，好一會兒之后，他們抬起頭來，面色難看。
但二人都微微點頭，表示確認了尸體的身份。
“這便是趙和的尸體?！倍螌嵭阌值溃骸爸劣谝仔±膳c楚三妹，如今被我暫時請在長史府中，等諸位商議出一個結(jié)果再作道理?！?p> 郭英厲聲道：“為何不將小易與三妹帶來，我要與他們對質(zhì)！”
段實秀又瞅了他一眼，然后嘆了口氣：“少君，你確定要將他們帶到大都護靈堂前來？”
“那為何……”郭英一指前方趙和的尸體，問題問出了一半，旋即住嘴。
趙和是刺殺郭昭的嫌疑人，自然要帶到這里來，而易況與楚紅巾他們此時來這里做什么？
眾人看著郭英的目光都有幾分古怪，郭英此刻再度意識到，自己終究年輕，臨事沉不住氣，所以又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只不過此前一直對他咄咄相逼的段實秀，不知出于什么考慮，這一次竟然沒有逼他。
郭英目光在眾人面前一一掃過，最后停在韓罡臉上。
原本吵得最兇的韓罡，這一刻也沉默下來，只是目光閃動，似乎想說什么。
而向來站在郭英這邊的易神通與楚鶴齡，此際都是面色焦急，不停地望著郭英。
靈堂前詭異地沉默起來，好一會兒之后，終于有人第一個開口了：“趙和既是殺害大都護的兇手，何不取下他的頭顱，以祭祀大都護？”
“我來，我來！”韓罡這一次倒是先出來，他大步走向地上的尸體，但是才邁了兩步，就被段實秀伸手攔住。
“段長史，你這是？”韓罡看著段實秀。
段實秀面上依然是一片冷漠：“如今還不是取下他頭顱的時候，發(fā)現(xiàn)其人之后，他立刻就被帶到這里來了，過會還要送去給仵作驗尸。諸位，越是這個時候，就越該有規(guī)矩，不可率性而為，否則的話，恐怕生亂……”
韓罡不滿地嘟噥了聲，不過他也知道段實秀說的在理，因此并未再爭執(zhí)。
段實秀目光往他身上瞄了瞄，再轉(zhuǎn)向郭英：“少君，你似乎有話說？”
“我……我沒有派人去殺趙和，這段時間，你與我寸步不離，我根本沒有時間派人去！”郭英顫聲道：“我……”
“說起此事，我倒有一言。”不等郭英把話說完，有一人突然插嘴道。
眾人目光轉(zhuǎn)過去，發(fā)覺說話之人，就是楚鶴齡。
他神情有些緊張，目光瞄了瞄郭英，然后道：“少君說他并沒有派人去殺趙和，但是……但是小女昨日曾向我稟報，說少君派他們盯著李弼留在城中的人手?！?p> 易神通點了點頭：“犬子也說過此事，他還說少君不信任趙和，也不信任李弼，總覺得此二人將會不利于北州，為防萬一，故此派他們帶人盯著。”
郭英猛然向后退了一步，看著這二人的目光，幾乎與山谷中的惡狼沒有什么區(qū)別。
竟然是他們！
原來是他們！
這二人一直是他的支持者，但在此刻人，他們卻拆下了郭英腳下的梯子。
無論他們是出于保護自己的孩子的目的，還是別的什么打算，此時此刻，他們開口，就是將郭英推往絕境！
郭英此時心頭完全冷靜下來，他還有余暇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段實秀，想知道段實秀在這件事情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段實秀那一直古井無波的面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神情，是一絲意外。
看來他對此……并不知情？
郭英又去看韓罡，向來給人粗豪印象的韓罡，這個時候則眨巴著眼睛，向后縮了縮，似乎要將自己藏在人群之中去。
這位韓叔叔……難怪伯父有什么不好做的事情，總是這位韓叔叔跳出來做得罪人的活兒，他還真是會觀察風向啊。
郭英仿佛是一個旁觀者一般，在心中點評了一句。
他目光在眾將面上一一看過，最后停到霍峻臉上。
從一開始就沉默的霍峻，這個時候神情分外沉重。
見眾人都不再出聲，霍峻沉聲道：“你們都不說……那就由我來說吧。”
他開口之后，眾人隱隱松了口氣。
便是郭英，心里繃著的那根弦也稍松了些。
霍峻身為副都護，雖然在郭昭那巨大的身影下不起眼，但如同段實秀一樣，他是北州不可或缺的人物。
最重要的是，他這個人公正。
由他牽頭，至少會給郭英自我辯護的機會。
“少君，你一直認定趙和是刺殺大都護的真兇，現(xiàn)在你還如此認為么？”霍峻轉(zhuǎn)過臉，沉聲向郭英道。
郭英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艱難地搖頭：“不?！?p> “為何不？”霍峻又問道。
“伯父已經(jīng)決定歸秦，趙和沒有刺殺他的理由。趙和入書房之時，我一直盯著他，他只進門兩步就將我誑了進去，然后打昏我，所以他也沒有殺人的時間?！?p> 霍峻目光一凝：“多謝少君坦言相告?！?p> 周圍眾人小小地騷動了一下，郭英聽到小聲的議論之聲，不過都很零散，看起來大伙對此應該有心理準備。
“接下來……此前少君為何一口咬定是趙和刺殺了大都護？”霍峻又問道。
郭英緊緊抿著嘴，不肯回答。
易神通此時道：“這個……此事我也曾經(jīng)聽犬子提過，少君一直不喜歡趙和，背地里沒少與犬子等伴當罵過趙和?！?p> “趙和為朝廷使臣，向來與少君沒有恩怨，少君為何……”霍峻又問道。
這次不等他問完，郭英就慘笑起來：“不用問了，我告訴你們，我生長于北州，所見者皆為胡人，我只知道大秦背棄了我父兄們，大秦于我沒有任何恩義，所以我無心歸秦，我暗中與大宛使者相通，希望能夠與大宛結(jié)盟，而不是什么虛無飄渺的歸秦……霍叔父，此事難道你不知道么？”
霍峻默了一下，然后緩緩道：“我知道，但是有些人尚不知道……”
郭英死死盯著他，眼中里的希望之色變成了疑惑。
“第三個問題，郭達，大都護在時，最后一個見著他的人是誰？”霍峻轉(zhuǎn)過頭，沒有與看郭英，而是看著一個老邁的仆人。
被稱為郭達的仆人面上盡是惶恐之色：“副都護，是……是公子。”
霍峻道：“果真是少君么，你把當時的情形再說一遍與我聽?！?p> 郭達連連點了幾下頭，然后說道：“彼時前邊在開宴會，大都護離席回到書房，我在旁伺候著，為他倒了茶水，然后公子便走了進來……大都護讓公子去請趙郎君，公子問大都護被朝廷騙了這么多回，還想繼續(xù)被騙么，大都護甚是生氣……不過接下來，大都護打發(fā)我離開了?！?p> 霍峻一揚眉：“你是大都護貼身老仆，服侍了大都護二十余年，大都護為何要打發(fā)你離開？”
郭達小心地瞅了郭英一眼：“大都護若是要教訓公子，都會打發(fā)我們這些伺候之人離開，大約是……大約是怕?lián)p了公子顏面。”
霍峻微微嘆了口氣：“大都護對少君是真的愛惜，視若己出……你出門之后，就沒有聽一聽大都護與少君說了些什么？”
郭達搖頭道：“大都護軍法治家，小人哪里敢偷聽……不過……”
他說到“不過”時，神情有些猶豫，霍峻也不催促，只是看著他，郭達過了會兒才道：“小人離開時隱約還聽得公子提高聲音問了一句，說他父親是怎么死的、兄長是怎么死的……”
靈堂中的諸將盡皆默然。
好一會兒之后，才有人嘆了口氣。
霍峻又點了點頭，再次轉(zhuǎn)向郭英：“少君，郭達所言是虛是實？”
此時郭英雖然恢復了冷靜，但心中憋著一股憤忿之氣，死死盯著霍峻，慘笑著道：“是，全是真的，沒有半句虛言?！?p> 霍峻看著眾人：“諸位……還有什么要問的么？”
“還有什么要問的，如今情形不是很清楚了么，誰最后見著活著的大都護，誰激怒了大都護，誰不欲大都護歸秦，誰就是刺客！”一人咬牙切齒地道。
“郭英，是不是你弒殺了大都護？”又一人喝問。
眾人都是怒發(fā)沖冠，因為目前暴露出來的線索指明的真相，實在是太過駭人。
事實上，對趙和刺殺郭昭的消息，在場眾人原本就不盡相信，而此刻隨著趙和的死，種種原本被遮掩的疑團盡數(shù)被顯露出來，讓他們一個個怒火中燒。
“且不急下定論，少君，郭達的話沒有虛假，那么在郭達離開之后，你在書房之中與大都護相處，究竟又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霍峻一伸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沉聲再度向郭英發(fā)問：“少君，事關(guān)重大，你不要遮掩，切莫自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