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奔雷流星

　　郭英跟在眾人之后，他看到最前方充當(dāng)箭頭的趙和，眼中還是有些不可思議。

　　他雖然被北州上下保護得很好，但并非未經(jīng)戰(zhàn)陣的孺子，十二歲便隨伯父初陣，到如今也是打了十余年的戰(zhàn)陣?yán)鲜至恕Ｔ诒敝葜T多將領(lǐng)之中，不乏有每逢大戰(zhàn)便親冒矢石沖鋒在前者，但是，如同趙和這樣，明知對方已經(jīng)看破了自己的計策，卻仍然決死沖鋒的，卻再無第二個。

　　他將趙和的這次沖鋒視為“決死沖鋒”，之所以隨來，純粹是巨大刺激之后所做的過激反應(yīng)，若換作過往的他，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情。

　　畢竟這事情看起來有些蠢。

　　他們距離霍峻的親信越來越近了，數(shù)息之間，便已經(jīng)在百步之內(nèi)。

　　而趙和此時也將馬槊平端起來。

　　郭英清楚馬戰(zhàn)沖鋒的關(guān)鍵，雙方都沖起來之后，平端馬槊，誰膽氣更大、身形更靈活、馬術(shù)更高，誰便占據(jù)優(yōu)勢。當(dāng)然，還有地勢、馬力甚至陽光方向這些因素，都會影響到交戰(zhàn)的結(jié)果。

　　不過此時，他已經(jīng)來不及考慮這么多，看到趙和舉槊，他仿佛接到了命令一般，不由自主也將馬槊舉了起來。

　　然后他眼角余光看到趙和的身體在馬上輕輕扭動。

　　單論馬術(shù)，郭英自信自己絕對勝過趙和，畢竟他可以說是長在馬背之上的。但是趙和這個輕輕扭動的動作，卻讓趙和的身體巧妙地避開了迎面而來的一支馬槊。

　　郭英也能避開，不過只怕不會有趙和這么從容。

　　到此時他無法再想別的事情，收斂住精神，端住馬槊，狠狠刺向迎來的一位霍峻親信。

　　噗的一聲，對方的馬槊同樣刺了過來，不過郭英借力扭身，對方的馬槊貼著他身體滑開，然后他的馬槊刺入對方心口，將對方挑起。

　　他膂力不小，借助馬力，單臂將那個對手挑落起來，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拔出馬槊，因此他毫不猶豫棄槊，然后拔刀。

　　此時他才又用眼角余光看了趙和那邊一眼。

　　他驚訝地發(fā)覺，趙和手中的馬槊并沒有失去！

　　方才交手一瞬之間，趙和馬槊疾刺疾收，將對手殺死之后立刻抽了回來，在趙和手中，長且重的馬槊，仿佛是一枝輕盈的劍！

　　郭英瞬間明白一件事情：這位趙都護，不僅勇氣過人，他的武力也絕對不弱，他肯定是一位劍術(shù)高手！

　　郭英明白了這一點，霍峻也同樣明白了這一點。

　　他的親信催馬來迎擊趙和八人，但是趙和他們居高臨下占據(jù)優(yōu)勢，他的親信座上馬甚至還沒有將速度加到極限，雙方就已經(jīng)長兵相接。這等情形下，他的親信被壓制，原本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充當(dāng)箭頭的趙和瞬間挑落一人，手中馬槊緊接著便又刺向另一人，將之也扎落于馬，然后又是第三人被直接挑飛，這等迅捷如飛的手段，霍峻在軍中多年，也極少見到！

　　“這……”霍峻面色變了。

　　他終于明白，趙和為何敢做此沖鋒之舉，也終于明白，為何自己身后犬戎人的呼喝聲已經(jīng)傳來，趙和卻依然面色平靜無所畏懼！

　　這位使者趙郎君……他本人便是一員能夠沖鋒陷陣的悍將，而且是那種百人敵甚至千人敵的悍將！

　　霍峻的瞳孔猛然收縮起來，他眼珠稍稍移動，然后便看到阿圖與樊令二人。

　　這二人一左一右，護于趙和身側(cè)，到了這個距離之內(nèi)，霍峻也已經(jīng)認出了他們。此前在都護府中，他只當(dāng)這二人是一般的護衛(wèi)，除了阿圖作為一個昆侖奴吸引了他一點注意力外，他并不怎么將這二人瞧在眼中。

　　但此際，他發(fā)覺這二人在趙和身側(cè)，一人為甲，為趙和防住大多數(shù)攻擊，一人為盾，為趙和擋住零星冷箭，在這同時，二人也偶爾攻擊，樊令每一擊都大開大闔，剛猛絕倫，阿圖手中的矛則陰冷狡猾，有若毒蛇！

　　這二人……竟然也是百人敵的猛將！

　　這樣的人，怎么會聚在趙和身邊，怎么會成為他的護衛(wèi)，怎么……

　　霍峻心中突的想起，郭昭生前曾經(jīng)與他討論過趙和的身世。

　　當(dāng)時郭昭言猶未盡，只是說趙和身世非同一般，所以很得朝中的天子與大將軍信任，現(xiàn)在看來，郭昭所言極是，否則的話，如何能解釋趙和這么年輕身邊就聚攏了這樣一些人才？

　　便是其余幾人，也個個勇猛異常，至少霍峻的這些親隨衛(wèi)士，并不是他們的對手！

　　哪怕人多，也難以阻擋！

　　霍峻意識到自己此前所恃的自己親衛(wèi)勇壯人多，實際上并不足恃，而他身后，約五百步外，銀簽單于猛然勒住了馬。

　　銀簽縱橫大漠二十余年，眼光是有的。

　　他與霍峻的密約之中，便是要以霍峻為餌，誘出趙和，將之一舉擊殺，然后北州人心惶惶之下，霍峻便可以乘機說降其中不少中高層。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霍峻能引出趙和并將之殺死。

　　為了幫助霍峻殺死趙和，他也安排了人手協(xié)助，在霍峻發(fā)出信號的第一時間，他便已經(jīng)下令。

　　他安排的那三百名精銳也已經(jīng)縱馬而出，其中有射雕兒甚至都已經(jīng)綽弓在手。

　　但就如趙和做出這沖鋒時所想的那樣，長坡對于這三百犬戎人來說是最大的困難。

　　這道長坡使得馬無法全力沖刺，因此哪怕犬戎人竭力催促，馬速也比不得平地的一半。

　　故此趙和沖出二百余步都與霍峻的親衛(wèi)交上手，而犬戎那三百騎則才沖出不過百步，距離霍峻還有四百步。

　　銀簽再看到趙和挑翻第一個霍峻親衛(wèi)，濃眉便緊緊皺起。

　　這個打頭的秦人，是員勇將！

　　而且是那種可以于君敵環(huán)飼之中殺敵的勇將！

　　再看到趙和身邊諸人，也一個個勇猛異常，銀簽心中便已經(jīng)明白了局勢。

　　“逃，快逃！”

　　他揚聲怒吼。

　　這話是對霍峻喊的。

　　霍峻還是判斷錯了，銀簽確實深恨于他，但銀簽卻知道一個活著的霍峻對犬戎的意義。故此，銀簽會折辱他、打壓他，卻不曾想過殺他。

　　所以，當(dāng)判斷出情形不妙之后，銀簽還是第一時間怒吼著向霍峻示警。

　　其實無須他示警，這等情形之下，直面趙和的霍峻對于這八騎沖擊帶來的震憾感，比起遠在五百步外的銀簽要深刻得多。

　　霍峻已經(jīng)撥轉(zhuǎn)馬頭。

　　他的親衛(wèi)們倒還是忠勇，但三十騎組成的迎擊防線，只在一瞬間就被趙和等人刺穿，十人被擊殺，另有兩人重傷落馬，而對方的八騎卻是毫發(fā)未損！

　　霍峻的親衛(wèi)們面對這等情形，仍然試圖調(diào)轉(zhuǎn)馬頭來牽制住趙和一行，但他們撥轉(zhuǎn)馬頭過來時，趙和八騎已經(jīng)又沖出了三十步！

　　而霍峻此刻也撥了馬頭，轉(zhuǎn)身便逃。

　　沖在最前的趙和距離霍峻尚有二十步之遙，經(jīng)過一番沖刺，趙和的馬速度稍減，雖然正在加速，但與同樣開始加速的霍峻相比，速度并不算快。

　　趙和所乘的是有大宛血統(tǒng)的良馬，霍峻所乘的同樣也是極佳的好馬，雙方馬力基本相當(dāng)。

　　至于騎術(shù)，趙和這幾年來確實苦練騎術(shù)，無論是在齊郡，還是來西域，只要有空暇，他便用來熟悉馬性、練習(xí)騎術(shù)。但與在馬上拼搏廝殺了二三十年的霍峻相比，他的騎術(shù)還是稍遜一籌。

　　霍峻此時為了求生，幾乎將全部精力都調(diào)動起來，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年輕之時。

　　因此雙方之間的距離，不僅沒有縮短，幾乎還以每十步便多出一步的數(shù)字在拉開。

　　而此刻來接應(yīng)霍峻的犬戎人也哇哇大叫，不惜馬力地狂奔逼近。

　　“都護！”郭英叫道。

　　“君侯！”樊令叫道。

　　“貴人！”阿圖叫道。

　　三人異口也異聲，卻同時喊出了對趙和的稱呼，顯然三人都意識到，再追下去，哪怕殺了霍峻，也會將自己置身于危險之中。

　　聲音自然傳入趙和耳中，但趙和卻充耳未聞。

　　若不擊殺霍峻，他此次冒險出擊，豈不是徒勞無功？

　　若讓霍峻這等叛徒秦奸全身而退，甚至在敵人那邊安享富貴，對于北州的軍心士氣會是何等的摧殘？

　　若讓自己的心意不得伸張，讓自己的怒火得不到渲瀉，趙和拿什么去告慰郭昭、韓罡在天之靈，拿什么去聚攏北州秦民？

　　趙和舉起右臂，手中的馬槊斜指天空。

　　他將自己全部力氣都蘊蓄于這只手臂之中，借著馬的沖勢，擰腰，揮手。

　　馬槊脫手飛出。

　　飛奔逃命之中的霍峻眼見自己離犬戎接應(yīng)之人已經(jīng)越來越近，此時雙方相距已經(jīng)只有兩百余步，而他耳中聽得身后追擊之聲卻在漸漸變小，他的面上不由自主浮起一絲慶幸。

　　然后就在這時，他聽得前方犬戎人們發(fā)出呼聲。

　　聲音都是用犬戎語喊出的，帶著驚恐！

　　霍峻終究是多年宿將，瞬間意識到不妙，立刻抱住馬脖，側(cè)身一避，整個人幾乎掛在馬腹之下去。

　　緊接著他只覺得自己身側(cè)勁風(fēng)拂過。

　　他眼角余光看到了那長槊！

　　但是長槊沒有擊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