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玄大笑,多少有幾分失態(tài)。
不過他的部下諸將卻不這樣覺得,眾人被他笑聲感染,臉上都不禁浮出笑意。
金玄回頭招了招手:“勒布,你這次做得極好,不愧是我選中的頭馬,來,我介紹兩個人給你認(rèn)識。”
薛延陀勒布順其所指望去,看到一個全身套在斗篷中的人走了過來。
那人掀開斗篷,向著勒布叉手,卻是行了一個秦人之禮:“薛將軍?!?p> 此人用的是秦語,薛延陀勒布也略通秦語,知道他是在向自己打招呼,不過他沒有回禮,而是看向金玄:“大單于,這是個秦豬?”
犬戎人養(yǎng)狗,自古以來便將狗當(dāng)作自己的伙伴甚至家人,故此罵人一般不以狗呼之,在他們看來,稱一人為狗實際是在夸贊對方,畢竟狗既忠誠又能干,還吃苦耐勞。反倒是豬,貪吃懶惰,向來為犬戎人所不齒,故此薛延陀勒布直接呼這個秦人為秦豬。
“這位司馬衷,確實是秦人,但在秦人當(dāng)中,也是貴裔?!苯鹦P了揚眉,“不可失禮,我此次回軍如此迅速,與這位司馬有關(guān)系。”
“三川司馬氏?!彼抉R衷倒是風(fēng)度翩翩,不為薛延陀勒布的無禮而氣憤。
“什么豬屁三川司馬氏,我沒聽說過?!崩詹监洁熘?。
因為金策死于秦人之手的緣故,他對秦人是從心底痛恨,哪怕當(dāng)著大單于的面也毫不掩飾。
金玄明白他如此是為何,當(dāng)即笑道:“勒布,你想不想為金策報仇?”
勒布額頭青筋登時跳起:“大單于是在羞辱我么?”
“我如何會羞辱你,只是確認(rèn)一下罷了……你覺得為金策報仇,要殺的是誰?”
“自然是趙和!”勒布咬牙切齒地道。
“趙和好殺不好殺?”金玄又問道。
這一次勒布嚅囁了兩下,沒有說清楚什么。
他嘴上想說“輕而易舉”,但心中卻明白,那個叫趙和的秦人不好殺。
倒不是因為他的身份,甚至不因為他可能擁有數(shù)萬部下,而是因為此人智計。
勒布在金玄帳下成為萬騎長,依靠的可不僅僅是勇猛迅捷,他打仗也是喜歡動心眼的,自然清楚,趙和能夠?qū)⒔鸩哒T入陷阱之中伏擊,其難度有多大。
“趙和自然不好殺,我們可以恨他,卻不能輕視他,若是輕視此人,豈不就是輕視敗亡在他手中的金策?”金玄嘆了口氣:“要殺趙和,絕非一場戰(zhàn)斗、一次突擊可以做到的事情,我們需要有人相助。”
勒布不覺點了點頭。
“我就是那個能夠幫你們的人?!彼抉R衷恰在此時插嘴。
勒布先是瞪起眼睛,但與司馬衷目光相對,見此人神情坦蕩,不由又是一怔。
“你真能幫我們?”勒布問道。
“是的,對付趙和,我可以幫你們。”司馬衷道。
“能幫我們攻破貴山城么?”勒布追問。
“攻破貴山城能幫我們的,卻是另有其人了?!苯鹦σ饕鞯氐?。
他又是招了招手,只見一個隆鼻深目的胡人走了過來,用犬戎語道:“合不撒見過勒布萬騎長?!?p> 勒布見得此人,心中一動,不由笑了起來:“合不撒,原來是你,果然是你!”
這個合不撒,勒布并不陌生,兩人之間還頗有淵源。十日之前,勒布還只是帶著本部于河中地區(qū)攻掠那些消息閉塞的小部族,結(jié)果這個合不撒找了上來,向他稟告了布罕溝囤有糧食之事。勒布在接到這消息之后,當(dāng)機(jī)立斷,未得金玄之命便主動出擊,奔襲千里突擊布罕溝,這才在大宛人運走糧食之前,奪下了此地。
當(dāng)時他先出兵而后稟報金玄,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還將這個合不撒送到了金玄處。如今合不撒隨金玄重回到他面前,看那模樣,還頗得金玄重視。
“小人熟悉貴山城情形,貴山城如今的城防,小人也留心過,故此可以為大單于出些力氣?!焙喜蝗鲆残α似饋恚骸袄詹既f騎長,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進(jìn)入貴山城,睡在偽王僭主的女人身上了。”
“有你相助,肯定如此!”既有布罕溝得手的成功,勒布對這個合不撒是深信不疑,他瞧了金玄一眼,見金玄微微點頭,當(dāng)下又繼續(xù)道:“我睡勿離的女人,大單于也不會虧待你,你想要什么,盡管向大單于稟明!”
合不撒臉上歡喜之色溢于顏表,不過口中卻很謙遜:“我不過是做了些微不足道之事,哪里敢向大單于提要求……”
“你就直說吧?!崩詹即叽俚?。
合不撒見金玄微笑不語,明白自己也不能作態(tài)太過,略一猶豫之后,他道:“小人出自大宛,家族世代為大宛副王,只不過前王專權(quán),廢了副王之制……”
“若能成功,莫說大宛副王,便是大宛之王又有何不可呢?”金玄對此倒是不以為意。
事實上,金玄也好還是合不撒也好,都很清楚一點,此次犬戎若是再征服大宛,絕對不會再讓大宛國如同過往一般存在了。大宛王之名或許還在,甚至還擁有一定的權(quán)力,但在大宛發(fā)號施令的只能是大單于金玄本人。
但哪怕只是一個虛名的大宛王,也是值得爭一爭的。
故此合不撒大喜。
他當(dāng)即道:“以小人之見,大單于此次進(jìn)攻貴山,不需花費大大力氣,便可以成功!”
看了看臉上掛著淡淡笑意的金玄,合不撒繼續(xù)道:“第一條,勿離投靠秦人,多有侵犯大宛各部族之處,因此早已經(jīng)惹起了眾怒,大單于只要發(fā)出號令,答應(yīng)戰(zhàn)后施恩于各部,貴山大宛立刻會眾叛親離,這樣可以化敵為己用。小人不才,愿意為大單于奔走此事?!?p> 見金玄微微點頭,合不撒又道:“第二條,勿離所控貴山大宛,也不是沒有憂患,他得了秦人之助,對貳師、郁成兩座大宛威逼至極,大單于只需遣二人為使,說動這二方,他們便可為大單于牽制貴山,甚至?xí)簳r阻遏來自南疆和北州的大秦援助。若能如此,大單于便不必考慮大秦援軍,只需動用少數(shù)兵力便足以攻克貴山,糧食之憂,可以減半了?!?p> 這第二條也是金玄計劃之內(nèi)的事情,故此他仍然只是略略點頭,表示認(rèn)可,卻并未有更多的表情。合不撒見此情形,情知只靠這些,只怕不能完全打動金玄,當(dāng)即又道:“自從秦人來到貴山之后,勿離征發(fā)數(shù)萬人力,加寬溝壑,于貴山城外又建了三道城墻、十一處石堡……”
合不撒提到這個,金玄的神情嚴(yán)肅起來。
他西征諸國,打到了泰西之地,因此見識過許多城防,知道對于他們?nèi)肿钌瞄L的輕騎兵來說,堅城才是最可怕的敵人。此前在驪軒人那里,他學(xué)得了制造石炮攻城的技術(shù),可是招募來的工匠,卻被趙和偷襲殺盡,而積累下的石炮,也被催毀。他如今軍中也有工匠,不過都和大部隊一起落在后頭,才剛剛抵達(dá)到河中之地,要等他們打造好器械再轉(zhuǎn)運至貴山城來,需要不少時間。
“大單于請看,這是我們繪出的貴山城城防之圖?!焙喜蝗鰪膽牙锾统鲆粡堈郫B好的紙來,展開給金玄看。
這張圖繪制得極是詳細(xì),繪圖方法也頗有不同,金玄見了之后不由一呆,然后急切地問道:“繪制這張圖的人在哪里,我愿意用一個萬騎長的官職給他!”
金玄征伐二十年,再內(nèi)行不過,因此只看了一眼這圖,便知道它的價值——不僅僅是圖本身的價值,還是這張圖背后顯出的全新繪圖之法的價值。
“說來好笑,此等繪圖之法,其實是趙和麾下主持城防的那個叫諸葛明的秦人所有,原本是秘而不傳的,但是因為想要短時間內(nèi)建好城防,他不得不將自己所繪之圖拿出去,然后被我的人臨摩了一張?!焙喜蝗鲱H為得意地道,“大單于,請看,這個方形標(biāo)記,便是貴山城,這些城墻標(biāo)記,則是貴山城外的三道新墻……”
金玄很明白,守城從來不是單純地守衛(wèi)孤城城墻,而是以城墻為中心建立起一套完整的體系。他目光停在那地圖之上,聽著合不撒一一說起整個貴山的城防體系,越是聽下去,神情便越是嚴(yán)竣。
“大單于不必?fù)?dān)憂,一來時間緊急,這些城防完成度并不高,比如這些城墻,高不過二人左右,離那個諸葛明原先所想尚遠(yuǎn)……”
金玄點了點頭,沉聲道:“勒布,攻下貴山城后,傳令下去,這個諸葛明一定要活捉,能夠活捉此人者,賞千騎長!”
勒布應(yīng)了一聲,略有些擔(dān)憂地道:“若真如此,這貴山不好攻啊?!?p> “勒布萬騎長,我話尚未說完呢?!焙喜蝗龃藭r卻笑了起來:“我能拿到這圖紙副本,豈有不在這些城防之中做手腳的道理?”
“什么?”
“勿離征發(fā)數(shù)萬人搶修城防,這些人中,可是有我的部族。”合不撒略帶得意地道:“哪怕那個秦人諸葛明再會修城防,他總不能親手去夯土搬石,所以,我知道這些城防設(shè)施之上的每一個弱點……”
他話尚未說完,突然之間,外頭轟的一聲響,震得眾人耳膜生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