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烏龜王八

　　　　許大圓，我替你記住了。

　　不許騙人。

　　騙人就吃光你的糖。

　　——《大魔王日記》

　　**

　　陳琛的十一歲生日愿望是所有的親人都平安快樂。

　　還有啊，就是希望許大圓能一直陪在他身邊。

　　而愿望，之所以叫愿望，就是因?yàn)椴灰欢▽?shí)現(xiàn)得了。

　　他生日過后的第三天，許陌就回家了。

　　那日，與往常并沒有什么不同。陳書成在小院子里納涼，陳琛和許陌窩在角落里逗鸚鵡。小院子里靜謐而安寧。

　　八月中旬，天氣沒有半點(diǎn)轉(zhuǎn)涼的跡象，熱得整個(gè)院子里都和在蒸籠里頭蒸過似的。

　　*

　　天很藍(lán)，浮著幾朵云。

　　電線桿上站著幾只小麻雀，嘰嘰喳喳地咋呼個(gè)不停。

　　就是在這樣的場(chǎng)景下，許陌要回家了。這一切，都沒有半點(diǎn)預(yù)兆。陳琛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眼睜睜地看著女孩兒，頭都不回地?fù)涞角懊媾说膽牙?。他下意識(shí)地往后退了幾步，直到退無可退。脊背抵著冰冰涼涼的墻，寒意遍及全身。他半倚著墻，肩膀耷拉著，沒有說話。

　　看著就像是只落敗的公雞，哪有平日里半點(diǎn)桀驁不馴的樣子。

　　少年穿著簡單的純白T恤，下搭黑長褲。他半靠著墻，身形一半隱在暗處，一半露于陽面，看不真切。細(xì)碎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撒在少年的黑發(fā)上。他纖細(xì)濃密的眼睫半垂著，在眼瞼處打下深深的陰影。這般模樣，難得褪去了平素里的乖張，多了幾分少年人獨(dú)有的清潤來。

　　似乎連空氣都靜謐下來，許陌下意識(shí)地放輕呼吸。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小白此時(shí)的心情好像不太好，雖然她不知道為什么。

　　像是察覺到許陌的視線，陳琛掀起眼簾，斜睨她一眼：“作甚？”

　　語氣很是不耐，很是不爽。

　　像是下一秒就會(huì)打人一樣。

　　要是換成初次見面，見到這樣的他，許陌肯定是最先跑的那個(gè)。

　　但這次，她沒有退卻，反倒往前湊了湊。她輕輕拉起少年的衣擺，一如往常輕喚：“小白……”

　　陳琛哼了哼，沒理會(huì)。

　　許陌也不介意，自說自話：“小白，媽媽來接我了，我要回家了?！?p>　　“關(guān)我屁事?！标愯∠攵紱]想，隨口回道，只是語調(diào)僵硬的可以。剛說完這話，陳琛就后悔了?？伤f的話，可從來都沒有收回去的先例。他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可在許陌這樣的眼神下，更是什么都說不出來。

　　他索性閉上眼，眼不見為凈。

　　許陌把這一切都?xì)w結(jié)于小白今天心情不好的原因，雖然她并不知道是為什么。她自顧自地往下說：“小白，我好舍不得走啊，我好喜歡和你們一起玩啊?！?p>　　陳琛心道：那就不走啊。

　　可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果不其然，就聽到她接著說：“可是我真的好想回家，我好想媽媽的，也好想爸爸，想奶奶，想好多好多……”

　　再聽她繼續(xù)說下去，估計(jì)就沒完了。陳琛不愿意聽下去了，轉(zhuǎn)身就想走?？蛇@腿啊，似乎是不聽他使喚了，怎么也動(dòng)不了。

　　陳琛心想：得了，就這樣吧。聽許大圓講完，接下來，該咋樣，就咋樣。想走就走，他大爺?shù)模挪粫?huì)稀罕。

　　見少年臉上神情有所松動(dòng)，許陌繼續(xù)道：“不過不要緊，以后，我可以每個(gè)暑假都來找小白，媽媽……”

　　腦子里的某根弦繃緊，他飛快地打斷了她，聲音里夾雜著急切：“什么？”

　　“恩？什么什么？”忽然被打斷，許陌有些茫然。

　　“就你剛剛說的?！?p>　　“哦，我媽媽……”

　　“不是，是上一句……”

　　許陌總算是明白了，她笑了笑，又重復(fù)了一遍：“小白，以后我每個(gè)暑假都可以來找你玩??！”

　　這下陳琛聽得清清楚楚，有什么東西在心里炸開。

　　喜悅溢出來，滿滿的，漲漲的。

　　他下意識(shí)地扭頭看她，就見女孩兒的眼眸明亮，唇角帶笑。

　　只看了一眼，陳琛就挪開了視線。他舔了舔唇，干巴巴地開口：“誰稀罕。”

　　這一句，已經(jīng)沒有了方才的半點(diǎn)氣勢(shì)。

　　換做平常的人，聽到他這樣說，早就暴跳如雷了。這許陌不，她性子好，半點(diǎn)也不惱，笑瞇瞇的：“小白，是我稀罕。我想每年暑假都來找你玩，可以嗎，小白？”

　　陳琛嘴角翹了翹，很快消失不見。哪怕心里美得不行，但面上他還是矜持的。他微微抬起下巴，神情睥睨：“看在你乖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地答應(yīng)了?！?p>　　許陌很高興，她一把抓起陳琛的手，低呼出聲：“小白，你真好?！?p>　　陳琛心道：那肯定啊，我是最好的。

　　**

　　兩人蹲在角落里說著話，大多數(shù)都是許陌在說，陳琛在聽，他偶爾會(huì)回上一句。而兩人的手一直都沒有松開。許陌是心大，早就忘了。而陳琛，他是不會(huì)承認(rèn)他是故意不提醒她這件事的。

　　女孩兒的手軟綿綿的，像是沒有長骨頭似的。

　　陳琛動(dòng)了動(dòng)手指，有些想捏。

　　他暗暗垂眸，看了一眼她肉乎乎的小手。

　　一定很好捏，他心道。

　　還不等他做好思想建設(shè)，付諸行動(dòng)，許陌媽媽就來了。

　　陳琛一把將半蹲著的許陌拉起來，難得的，禮貌地喊了一聲：“阿姨好?！?p>　　唐楠唇角帶笑，語氣溫柔：“是阿琛吧，好久不見了，都這么大了?！?p>　　她的眼神里透著對(duì)過去的懷念，又帶著幾分惆悵。

　　女人留著齊腰長發(fā)，眉目溫婉，很是溫柔。

　　不等陳琛說些什么，許陌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了。她見媽媽來了，忙松開了握著陳琛的手。一把抓住了自家媽媽的，輕輕搖了搖：“媽媽，我們回家?！?p>　　唐楠伸出食指，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女兒的鼻尖，語氣親昵：“好，我們回家。圓圓和阿琛哥哥說再見。”

　　許陌拍了拍腦袋，這才想起來自己差點(diǎn)把小白給忘了。她轉(zhuǎn)身，揮揮手：“小白，再見啊?！庇窒袷窍肫鹆耸裁?，許陌和媽媽說了聲，又“噠噠噠”地跑回陳琛身邊，仰頭看他。

　　她的眼珠子黑白分明，眼角鈍圓。許是太陽太大，她微微瞇了瞇眼睛。

　　“小白，伸手?！彼f。

　　陳琛想都沒想，就伸出了手，就見女孩兒雪白的小指勾上了他的，輕輕扯了扯。

　　她嘴里嘟嘟囔囔的念叨著：“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騙人就是烏龜王八蛋豬八戒！小白，你知道了嗎。你答應(yīng)了的，我可以每年暑假都來找你玩的?！?p>　　陳琛：“……”

　　“聽到了嗎？”許陌難得有些嚴(yán)肅。

　　陳琛說知道了，想了想，他又開口：“要是你不來呢？”

　　“那我以后就不吃大白兔奶糖了。”

　　陳琛說不成，要改成以后要把奶糖都交給他。

　　許陌可恥地屈服了。

　　眼睜睜地看著少年攥著她的大拇指蓋章。

　　她咬咬唇：“小白，明年暑假見。”

　　見她滿臉寫著后悔，陳琛笑出一口大白牙，“我不會(huì)拿你的大白兔奶糖的?！彼旨恿艘痪洌骸爸灰銇??！?p>　　許陌點(diǎn)點(diǎn)頭：“我一定會(huì)來的。”

　　陳琛站在原地，看著許陌拉著她媽媽的手，一步步地往前走。

　　兩人的背影，漸漸模糊。等到快要消失不見了，陳琛猛地出聲：“許陌……”

　　她聞聲回頭：“怎么了，小白？”

　　陳琛俊眉微挑，唇角帶笑：“明年暑假，記得早點(diǎn)來！”

　　“一定會(huì)！”許陌點(diǎn)點(diǎn)頭，又想到他一定看不見，她用力揮揮手：“小白，再見！”

　　陳琛看著她，淡淡道：“再見，許大圓?！?p>　　風(fēng)起。

　　最后的視野里，是她微微揚(yáng)起的潔白的裙擺。

　　后來啊，陳琛再也沒有見過許陌。

　　兩人在各自不知道的地方慢慢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