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府的門前，站著數(shù)名小廝。這些都是府上精明的下人，在門口招呼貴客，帶人、領(lǐng)路，最是適合不過了。
明時，若是沒有功名在身，是不允許使用傭人的。這項規(guī)定，在太祖爺立朝之初就已定下。不過，自燕王發(fā)動靖難，建文帝敗逃之后，這項規(guī)矩便已經(jīng)名存實亡。
實際上，太祖定欽定，卻最終名存實亡的規(guī)矩，還遠遠不止這一項。
當年，天下之人誰夜不曾想到，這天下會是姓“朱”的。無論是張士誠還是陳友諒，都要比其強大的多。因此，天下士紳、豪族紛紛錯投了隊伍，以至于太祖對這些人懷恨在心，在立國之后將商人定位“賤業(yè)”，更是規(guī)定商人不許穿綢緞、不許穿靴，只能著以麻衣布鞋的規(guī)定。
另外，太祖爺為防官員興出蒙元貴胄的嬌奢之風(fēng)，更是不允許官員乘轎。凡乘轎的官員，皆被定為“以人為畜”的惡性，輕則免官，重則開刀。一時間朝中無論文武，皆騎馬而行。有年邁者，便是以馬車代步。
此番種種，無異于加大了百姓個各階層之間的矛盾。在太祖在位期間，尚可以血腥手段鎮(zhèn)壓。可自太祖晏駕之后，這早年間種下的矛盾便已爆發(fā)，甚至照比蒙元之時更加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此的時代之下，已沒人記得太祖爺?shù)慕陶d，富商巨賈盡皆奴仆無數(shù)，輕則隨意打罵，重則判其生死。而當初被太祖爺定為“貴業(yè)”的農(nóng)戶，則是在這些富商、士紳的壓迫下，茍延殘喘的過活。
人性如此，人心如此。門前的這些下人們已經(jīng)麻木，他們只想著該如何做好自己的事情。
“黃老爺?shù)?！”一名下人快步跑下府門前的臺階，迎上了一位身寬體胖的、衣著華麗的中年人身前。這名下人一個大彎腰，長長的一躬到地，向著對方見禮?！包S老爺請，我家老爺正在內(nèi)堂恭候大駕呢！”
這只是一個場面話，喬德海到底在沒在堂上恭候，又是特地恭候的誰，他根本就不清楚。不過這樣的話一說，那位黃老爺會分外覺得有面子！
“恩！”黃老爺把臉一仰，鼻子里發(fā)出得意的“哼”聲。同時，黃老爺甩手扔出一吊銅錢，賞給了這名下人。
每個前來拜壽的，誰不是準備了大把的禮金、如山的禮品，又豈會在乎這區(qū)區(qū)的一吊錢？更何況，這是給自己長面子的事情，萬萬節(jié)省不得。
像他們這樣的人，最喜歡的就是“面子”。深知這一點的伙計，自然會給足了他面子?！爸x黃老爺賞！”下人這一聲喊高聳入云，令黃老爺十分的滿意。就這樣，下人得到了賞錢，黃老爺?shù)玫搅嗣孀?。光天化日之下，“交易”就這么達成了！
將這位黃老爺引到客廳，里面自然有人接待。而后，這名下人懷揣著這筆“巨款”，再次回到府門前，等待著其他的客人。同時，也是在等待著，這難得的、屬于他的財富。
時間不大，“財富”們紛紛登門。在時間上，就像是有意商量好的一般。一時間，門口的數(shù)名仆人各自招呼客人，忙的不亦樂乎。至于他們各自收入多少，恐怕就只有他們自己曉得了！
后宅，喬德海依舊穩(wěn)當?shù)暮堋Ｒ运缃竦纳矸?，門口的那些客人已不需要他親自迎接。而一旦有了需要他親自迎接的人，門上那些機靈的下人，自然會來通報給他。所謂的水漲船高，也不外乎是這般道理！
喬德海正端坐在椅子上，身后有一名年輕的女子為其盤扎發(fā)跡。這女子既不是他的夫人，也不是府中的用人，而是他的女兒！
他的女兒正值雙十年華，與孔姑娘差不了幾歲。她的眉毛彎彎的，像一個好看的月牙。兩眼的眼角有些微微的弧度，配合著時常掛在嘴角的微笑，看得人心癢癢的。在民間，這樣的女孩都會被稱呼為“長著一雙桃花眼”！
“爹，今日賓客臨門，只有這一身精致的打扮才配的上您！”望著對面鏡子中呈現(xiàn)出來的樣貌，姑娘說道。她的聲音軟糯，音調(diào)不低、不高，每一個字都能送到人的心坎上。
喬德海心中得意，卻終究要矜持幾分?！斑@孩子竟瞎說！今天是你爺爺?shù)膲鄢?，爹打扮個什么勁啊？”
他的姑娘說道：“爺爺?shù)膲壅Q能有如此之大的排場，還不都是因為爹。旁人心中誰不清楚，這西安府里的富商，可都是看著爹的面子呢！”
“咳、咳！”見自己的姑娘越說越是離譜，喬德海輕咳了兩聲。雖然女兒時候的都是事實，可這話要是讓旁人聽了去，他老爹的面子上多少是有些掛不住的?！澳銧敔旊m然年事高了，但終究是長輩。只要他老人家在一天，這家里就是他說的算！”
“是，女兒明白！”口中答應(yīng)，可她的心底卻實實在在覺得自己的父親虛偽。這對親生父女，無論在做事和看待事物時，都有著實打?qū)嵉牟煌?。不過，這對父子卻也有著一個共同點。
“女兒，你小姑姑這幾天怎么樣？在家里住的還習(xí)慣嗎？”喬德海詢問的，就是孔姑娘，他的表妹，他女兒的小姑姑。
“爹??！”卻見身為女兒她抱怨道：“你是在哪里找到這么個親戚的？平日里總是一副苦瓜臉，賴在家里白吃白喝的！”
“哎！什么叫哪里找的，那確實是你的姑姑嘛！雖然多年沒什么來往，但畢竟是親戚，又是你的長輩，你平時要對人家客氣一些?！?p> “我沒有趕她出去，已經(jīng)算是客氣的了?！?p> 喬德海說道：“女兒先忍耐些日子，就算要趕，也要等到你爺爺?shù)膲壅Q之后?！痹谶@對父女的口中，“親戚”就像是一件貨物，可以隨時的遺棄。如此涼薄的性格，他們父女簡直是如出一轍。
“對了！”喬德海接著詢問道：“住在西跨院的那兩個年輕人怎么樣？”
他的女兒反問道：“爹啊，那兩個是什么人啊？爹你為什么讓我留意他們？”
喬德海解釋道：“女兒，這兩人是京城來的錦衣衛(wèi)，是大人物！”
“大人物？我看不像?。 ?p> “你懂得什么？這兩人秘密來到西安，只怕是上頭有人吩咐他們這么做的。爹要是能夠與他們攀上關(guān)系，對咱家有莫大的好處！”
“那么爹的意思是？”
“別看錦衣衛(wèi)現(xiàn)在落寞了許多，可權(quán)力卻仍在。我見這兩個錦衣衛(wèi)雖然年紀輕輕，但能夠獨立外出辦案，在錦衣衛(wèi)中絕對有著官職在身。甚至，這兩人很可能在朝廷有些根基，是奉旨出的京。如此，我的女兒若能與這樣的人托付終身，豈不是……”
“爹的意思是，讓我去接近他們？”
喬德海心中，如意算盤撥弄的“噼啪”做響?！芭畠?，那個叫楊旭的長得儀表出眾，再加上這錦衣衛(wèi)的身份，與女兒你可是一個絕配。如此天賜良機，錯過豈不可惜?！?p> “這……”
見女兒猶豫，喬德海假意惆悵道：“也罷，既然女兒你不中意與他，為父自然也不強求。反正，你小姑姑與那人也頗有幾分微妙的情誼，為父去求你的小姑姑幫忙就是了！”
“爹，一個窮親戚而已，還用得著爹親自去求？”
喬德海搖了搖頭?！翱扇思遗c錦衣衛(wèi)熟識。爹現(xiàn)在正忙的焦頭爛額，若是能得到你錦衣衛(wèi)的幫助，不單是爹能夠輕松許多，連帶咱們喬家也會有莫大的好處?！?p> “好，女兒幫爹一次！”
…………
天未進正午，喬府已然開了席。作為府中的“貴客”，楊旭兩人也自是被請到了席上。而原本楊旭雖想到身為主人的喬家會相請，卻實實沒有想到，會將他們的位置擺的如此顯眼。
今天，賓客實在是太多了。前院，偌大的一進院子里，足足擺開了上百張桌案，足夠容納上千人?？梢哉f，西安府叫的上名號的人，都已到場。
在正堂之中，擺放這五張桌案，每張擺放八副“坐頭兒”。乍一看去，堂上要比外面寬敞的多。而能夠被請到屋中用飯的，自然不是一般人。擺放若是太過擁擠，便無從彰顯喬家的待客之道了。而就是這樣寬松的堂上，卻有著楊旭兩人的座位！
他們的位置太過顯眼了，就在廳上正中的這張桌案。待會兒，“老壽星”就要坐在這張桌案的上垂手，與賓客們共飲。
他們太過年輕，前來赴宴的又都是西安府有頭有臉的人物，每一個受邀被請到正堂的客人，無不好奇的看向這兩個端坐的年輕人。心底或多或少都會對其身份感到好奇。
就這樣，屋中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了楊旭兩人身上，看得他們渾身好不自在。被一群陌生人盯視著，而又沒有地方可以讓自己躲避這些赤裸裸的目光。這種感覺，不曾經(jīng)歷過的人是無法體會到的。這種陌生感，尤像是一種排擠，不自覺的形成一種壁壘，將之隔絕在其中。
正當楊旭越發(fā)覺得不自在，精神上就要崩潰時，屋中的一眾賓客都急急向著門外而去。這才令楊旭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