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騰的烏云從不遠處擁擠著奔騰而來,黑壓壓的擠在頭頂形成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野蠻的吞噬著天地間的一切。目所能及之處皆是被鮮血浸染的殘尸斷肢,濃烈的血腥氣擠壓著整個世界。目之所視,除了血染的猩紅,便只有燒盡后的焦黑荒蕪。延綿不絕,望不到盡頭。
淅瀝瀝的血雨不斷從天空中灑落,滴入坑洼的地面濺起血紅色的水花。時不時還有幾株粗壯的閃電從身邊竄過。但整個世界卻又詭異的安靜,準確的說,是死寂。
百年了!這片血雨腥風(fēng)之境整整困擾了我百年,也許,還將繼續(xù)不知疲倦的困擾下去。
百年了!竟就這樣,不死不活的,撐了百年!
“活下去,忘記一切,好好的活下去……”。
這片空曠的仿佛早已死去的世界,唯一存在著的聲音,便只有這一句殷切的仿佛嘔血般的低吟。
尖銳的刺痛自那缺失了一半的心臟處持續(xù)傳來,連帶著整個身體都被極致的痛楚包裹住。太久了,久到我甚至已經(jīng)區(qū)分不出到底是那缺失了半截的心臟更疼些,還是這破敗不堪的軀體更疼些?
活著!就這般不生不死的活著!到底,為了什么?
痛!那尖銳又凌厲的鈍痛一遍遍沖刷著脆弱的神經(jīng)。本該早已石化的心臟,在仿若抽筋削骨的疼痛中,正顫微微的、幾不可察的維持著干澀的搏動。
完全無法動彈的身體只能直挺挺的站在這片腥風(fēng)血雨之中,任由它們沖刷著根本感受不到冷暖潮濕的身體。刺目的閃電擦著眼眶砸在了不遠處的地面,將一地的血水砸的飛濺而起。
這次,似乎比之前多了些許隱約的雷鳴聲。
“不要~~”
凌亂破碎的嗓音驟然間在耳畔炸了開來,那撕心裂肺般的沙啞嘶吼,乍聽起來,竟像是我的聲音。是我嗎?為什么?我又經(jīng)歷了什么?我,到底是誰?
百年來,我始終給不了自己答案。除了這錐心蝕骨的痛,我,一無所有。
撲通~~
那半顆早已一片死灰的心臟,不期然脆生生的彈跳了一下。像是被拉緊的皮帶硬生生彈了一下,再一次尖銳的、火辣辣的痛了起來。但也只是承受了一次那瞬間席卷而來的痛楚,緊接著便被黑暗剝奪了最后的意識。
再次睜眼,眼前已沒了那似要吞噬天地般的暗沉血色。不明不暗的光芒柔和的照亮了整個房間,可容我清晰視物卻又不會覺得刺目。耳邊悠悠揚揚的響著招魂安魄的曲子,清幽淡雅的一絲香氣緩緩縈繞在周身,很是凝神清心。
略微有些狐疑混沌的腦子在見著那扇正散發(fā)幽藍色光芒的珊瑚簾后方才反應(yīng)過來,這里,才是真實的世界。而那片血雨腥風(fēng)之地,不過是一場永難逃離的夢境罷了......
食指輕敲了三下蚌床,白發(fā)銀須的‘蚌父’便嘟著腮幫子,一臉不情愿的現(xiàn)了真身:
“叫什么?叫什么?說了不要總是隨意喚我,怎的還是不時吵我清幽?不知道我此刻正在太虛仙境神游嗎?”
天地良心,分明一年召喚他的次數(shù),便是我這十根手指,也都用不完的。
“等會兒,你是怎么回事?怎的生機這般不穩(wěn)?突然這般忽強忽弱起來?”
不等我答言,手腕已然被蚌父捏在指尖。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加快了這么多?說,那斷情水,你可是沒喝?”
瞪著一雙銅鈴眼精光閃爍,似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本體是一個蚌殼一般。氣勢洶洶的模樣看起來倒也不失可愛。如果,他不是這般死死盯著我像審問犯人一般的話,想必該會更可愛些。
一向無甚情緒波動的內(nèi)心,忽然涌起一陣莫名的歡喜,緊接著又是深沉的疲倦。歡喜什么?又厭倦什么?我自己也不甚清楚。只是轉(zhuǎn)瞬間,所有的情緒又似海邊被浪潮卷走的沙粒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無從名狀的怒意自心頭洶涌而起,又隨著那漩渦化作空空蕩蕩的虛無。如此翻江倒海般的洶涌上一番,面上仍是一如往日的古井無波:
“怎會!蚌父,我想看看外面~~”
心內(nèi)說著,眼睛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望向了屋頂。這個,可算是我于為數(shù)不多的消遣之一了。
“哼!你就這般自苦吧!看你這破落身子,還能自苦到幾時?再者,這黑黢黢的深海海底,連條小魚兒都不大得見,也不知你究竟看個什么勁?”
蚌父歲嘴上不滿,手下卻不停,大手一揮便替我撤去了頭頂?shù)恼趽酢?p> 原本遮擋在頂上的屋頂簾幕似的散開,露出結(jié)界外不遠處暗黑色的深海。結(jié)界將我們置身的地域與海底完全分隔開,若不仔細看,一般只能看到結(jié)界頂端那顆碩大明亮的照明蚌珠。
而我,卻最愛看結(jié)界外那一片深沉無盡的黑暗。盯著那深不知幾許的黑暗,多少能分去些許平日里的愁苦。這顆心,被釘死在了那份晦暗不明的血色夢境里,連帶著現(xiàn)實中也逃不離對黑暗的無端依賴。黑暗......可笑這世間最想逃離的,卻也是最為依賴的。
許是擔(dān)心我沒瞧見他方才用力翻的幾個白眼,蚌父在用力哼了一聲,再次強調(diào)了自己被呼來喚去的不滿后,再度隱身而去。這鎖心城里,能這般得自在隨心的生靈,除了我那不成器的小跟班離凡,便是蚌父了!
蚌父是位活了十幾萬年的妖仙,因當年被幾位姐姐強行'請'了來,一直耿耿于懷,對我也一向不怎么好脾氣。只我這身體早已殘破,若不是依靠著蚌父的本體替我吸收天地精華予以滋養(yǎng),恐早已不得支持至今。蚌父雖言語上多有怨懟,但卻一直細心護著我的這具殘軀,從未懈怠。也正因為如此,這聲‘蚌父’,我喊得很是誠心。倒是蚌父自己,偶爾會漏出些許不自在的神態(tài)來。
鎖心城位于大荒極北之地的天柜山,常年深埋于海底幾萬尺,十年間也僅有一年左右的時間會在海中上下沉浮漂動。
不過雖常年處于深海,蓋因鎖心城結(jié)界上空一直懸掛著一顆近成年人身高的巨大蚌珠,仿若蟾宮般照的整個城內(nèi)亮如白晝,故而一些在陸上生長的花草,在這深不見日光的海底,依然能夠健康存活。托著城外強大結(jié)界的福,城內(nèi)干爽清潤,毫無一絲潮濕黏膩之氣。
因是大荒極北之地的深海海底,各色生物倒也少見。便是偶爾冒出幾條身上帶著電閃的長魚或是體型龐大的鯨鯊之類,也只是快速的從眼前一閃而過,瞬間便被肉眼難見的漩渦卷去了不知名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