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興許我與那無塵,原就命如參商,無緣,也無份。只是這顆心到底還是丟在那個木木訥訥、不理風(fēng)情之人的身上,縱然回了墜天涯,崖頂?shù)脑葡祭镆裁獠涣司衅鹆怂寄?,崖下的萬花叢里也少不了長出了悱惻纏綿的優(yōu)思。這顆心,似被蒙上了一層灰蒙憂郁的紗。而那層紗的名字,叫愛而不得。
初次遇見無塵的地方,無塵長跪的地方,成了我一心想要躲開卻又不時流連的場所。這偌大的墜天涯,被那一個小小的人類后生,竟弄得似比那人類小院還要狹窄閉塞。行走時有他,飛行時有他,躺著有他,夢著還有他。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那些小花精們嘴里所謂的‘相思病’?
在沿著無塵曾經(jīng)一路打上崖的那條路走了整整第一百零一遍之后,那個曾以為此生永不會相見的人,竟再次出現(xiàn)在了眼前。還是那樣一身青灰色的長衫,還是一樣熟悉的風(fēng)塵仆仆,眼神中除了焦灼,似乎還藏著絲晃眼的熱烈,熟悉而又陌生。
本已平靜無波的心瞬間擂聲如鼓:‘他來找我了,是不是意味著……是否……’想著,萬年來頭一遭,竟不自覺偷偷紅了臉頰。
可惜,意外往往帶來的,總是最最不可思議的反轉(zhuǎn)。原本雀躍的心,在無塵跪下倒頭下拜的瞬間,徹底碎裂成了片片花雨。他似乎,永遠(yuǎn)改不了愛跪、愛磕頭的壞習(xí)慣;也永遠(yuǎn)不愿跨出那道足以將我們天地相隔的門檻。
“白鳳!”
他沙啞著嗓子、面露難色的說著:
“白鳳,花離這一生過得實在悲苦凄涼,如此死去,連個來生都求不得了。無塵縱然今后可以笑看滄海,縱覽桑田,卻亦再難尋到花離的絲毫身影。我求你,求你救救她!賜她一個重生可好?只要救了花離,無塵愿終此一生侍奉左右,生死不離不棄!”
心,一直在下墜,四季如春的崖底,卻讓我如冰窟般的嚴(yán)寒徹骨。
無塵,你果真知道怎樣最能傷我!
“抱歉,你的請求我做不到。生死有命,與其在這里跟我消磨時間,不如好好陪陪你的花離更為要緊。”
身體在壓抑下微微顫抖著。失望?憤怒?似乎是,又似乎都不是。
“白鳳,我求你!求求你了!我真的,真的走投無路了......”
嘶啞的聲音透著歇斯底里的瘋狂??喔叽蟮纳碥|如今低低的伏在塵土中,我看不清他的臉,我竟,再不想看見他的臉……
走投無路!每每求我出手相救,他總說自己實在走投無路。可他,又何曾給我留過任何出路?
“無塵無能,卻也在世間虛度了千年光陰。無塵看得透生死!卻獨獨參不透情關(guān)。白鳳,求求你,求你救花離一命!無塵當(dāng)牛做馬,必報此大恩大德!”
他又在磕頭,雖木訥古板卻一向傲氣的無塵,卻每每為了花離甘愿拋下自尊,不顧一切!苦澀,像是滴在宣紙上的一滴墨水,點點的暈染開一片模糊的漆黑,透著寸寸幽幽的酸苦。
閉眼,睜開,眼中再沒有方才半絲的繾綣、期待:
“我,當(dāng)真幫不了你?;x本就三魂七魄不全,那個肉身也只是我臨時做出來的,根本沒有心。你讓一個沒有心的靈體,如何重生?況且,生死乃是天定,本就強(qiáng)求不得,更不可太過苛求。無塵,我勸你,還是回去陪她度過最后一程吧。”
看著伏在塵埃中兀自顫抖不住的身軀,心還是會不自覺地揪痛。呵!這個家伙,似乎永遠(yuǎn)都看不到我的痛苦!亦如,他永遠(yuǎn)不愿看到我的心意。
“不,你可以的!只要……只要…….”
滿是塵土的臉上是極致的瘋狂扭曲。那把他隨身攜帶的配劍已在我反應(yīng)過來時,對準(zhǔn)了我的心臟。
他果然,還是知道了!
可笑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慶幸阿桐最近剛剛閉關(guān)。否則,無塵恐怕連拔劍的機(jī)會都不會有。
“我查過上古神典,白鳳乃是神族遺留在這片天地間的最后神族后裔。得天地精氣所孕育,得天獨厚,可永世不滅。鳳心,更是可救愈世間一切生靈。”
拿劍的手修長穩(wěn)健,一絲不亂的指向昔日的恩主。
他要殺我!他居然和其他的三界生靈一般,想要將我挖心剖肝!可笑我一心相幫的生靈,棄了尊嚴(yán)、舍了自由也在所不惜,一廂傾心的生靈,竟也會對我刀劍相向,覬覦我的這個神鳳身份!
一向平靜的崖底陡然間狂風(fēng)大作,吹散了無塵的聲音,也徹底吹亂了我最后一絲理智。
“你知道的,對吧?你一直都是知道的??赡銋s始終佯作不知!你躲閃,你逃避,你冷漠...無塵,我白鳳到底欠了你什么,卻要讓你這般折辱作踐?”
聲音抖得厲害,眼睛前所未有的滾燙,嘴角卻不自覺的揚起,越咧越大,直到臉都覺得僵了。
“我知道,可我并未想要這么做。我以為,可以用百年時光給花離一個圓滿,也給自己一份解脫。我以為我真的可以勘破這段情緣,我……”
呵!花離,花離,還是花離!
“我說的是我對你的心意!你從頭到尾都是明白的,對嗎?你知道我對你動情,所以你盡可能的躲避,盡可能的讓我死心。你讓我每日看著你們恩愛纏綿;讓我心甘情愿的為你放血救人;讓我為你自甘困頓一個人間小院百年!你甚至,還要我為你們的愛情做見證!”
我不知道此刻究竟是該哭還是該笑?只是哭,我何曾有那淚珠?
“憑什么?憑什么你就敢仗著我對你的退讓,對你的喜歡,這般無休無止的傷害我、踐踏我?你憑什么以為我就不會傷,不會痛?憑什么我活蹦亂跳無病無痛,就應(yīng)該要受你這般折辱欺凌?無塵,你到底憑什么?”
歇斯底里的嘶吼,換來的卻只是對面那人面無表情的交易計劃:
“白鳳,無塵這一生,注定欠你的。等救了花離,我一定會回來向你負(fù)荊請罪。以后無論天上地下,只要你愿意,我永遠(yuǎn)陪著你,永世不離不棄!”
可笑!你的不離不棄,我竟要用自己的鳳心來換,是么?
斬心劍不知何時被我扔給了無塵,我聽見自己說:“這世間能斬我鳳心的只有這把斬心劍!你若果真想要我的鳳心,劍在這里,我的心,也在這里?!?p> 指了指心臟的位置,我在賭,賭一場注定滿盤皆輸?shù)尿_局。
最后的一絲希冀,在劍身刺進(jìn)身體的霎那,終于徹底灰飛煙滅。先行撞入腦海的卻不是疼痛,而是阿桐曾經(jīng)的叮囑:
“小白,此生你最大的劫,便是這把斬心劍。記住,無論何時,劍決不可離身。那個無塵,在我出關(guān)之前,切記再不可見他,切記!切記!”
阿桐,對不起,我又沒聽你的話!對不起,我不該不聽你的話。
血,順著透明的劍身快速滑落。癡癡望著插入胸口的那把劍,腦中混亂得厲害。他竟真的,竟真的下得去手!
這是夢?這該只是一場噩夢吧!可是,怎的卻這般痛?痛,麻木后涌上的痛感像是蔓延到了骨髓,浸透進(jìn)了神魂。
夢嗎?不是呵!這個我曾守護(hù)了百年的人類小子,莫名其妙竟讓我戀上了的人類后生,如今,竟真的將斬心劍刺入了我的胸口!
“無塵,你倒,當(dāng)真下得去手!”
我贈你百年團(tuán)圓,護(hù)你百年幸福。為你自困百年,為你動情傷心,甚至為你將自己低入塵埃。不愛我便罷了,我也從未奢求過什么。給了你的,我不悔不怨;你不給的,我不爭不搶!縱便這顆心為你傷過、痛過,我也只當(dāng)是自己還債,從來不曾對你有過哪怕一個字的苛求。
可如今,你卻來奪我鳳心,毀我根基。我墜天崖白鳳,何曾欠你至此?無塵,我何曾欠你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