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高中之后再見到菲菲，已經(jīng)是高二暑假了。她放暑假了，專門從縣城騎著摩托車來找我。自從她讀中專，她家里已經(jīng)搬上縣城?；氐焦纳?，來找我之前，她就已經(jīng)把能找的都找了出來，拖著一大隊同學(xué)朋友，騎著摩托車跟在她身后，浩浩蕩蕩來到我家。三四輛摩托車一字排開，七八個青春正盛的少年，都跨在熱氣騰騰的摩托車上，好一派鮮衣怒馬少年郎的氣派！尤其是菲菲，只見她跨在一個亮澄澄的新款的男裝雅馬哈摩托車上，下身灰黑色緊身牛仔褲，上身白色緊身短袖T恤，長長的頭發(fā)從頭盔里面灑脫不羈地飄出來，身材修長，性感時尚，引來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她在我家門口放聲大喊：“李曉艾，在家嗎，快出來！”

　　我和弟弟李曉林雙雙從屋里跑了出來。李曉林看到面前的雅馬哈眼睛都亮了，一臉的羨慕。我向她噓了一聲，順口開起她的玩笑來：“哇，誰家飛女跑到我家來了！”

　　“什么飛女！怎么樣，這么久沒見我了，有沒有想我。我可是夠義氣的，一回來就找你了。還拉了一隊人馬迎接你。怎么樣，夠氣派吧?！狈品浦钢渌瑢W(xué)自豪地說。

　　“顧新恒，你下來換下位置。讓小艾坐羅峰的車，你坐我的車?！狈品普f起顧新恒，變得溫柔了好多。

　　我這才看到顧新恒也來了，正坐在小學(xué)同學(xué)羅峰的一輛嶄新的豪爵摩托車上。聽到菲菲這樣安排，他明顯有點(diǎn)始料不及。

　　“菲菲，還是你搭小艾好了，沒必要再換嘛?！?p>　　菲菲已經(jīng)把車停穩(wěn)下車，拉著我的手走到羅峰的車旁，對著顧新恒撒嬌道：“我就要你坐我的車。”

　　我看著顧新恒還想爭辯，趕緊插嘴：“新恒，沒關(guān)系了。難得菲菲回來一次?！?p>　　顧新恒不情不愿地下了來，被菲菲一把拉過她的車上。其他人看著菲菲這樣，場面多少有點(diǎn)尷尬。羅峰見勢不妙，插聲對我道：“班長，我們已經(jīng)在縣城定好了地方，今天大家聚下。菲菲，我們走吧?！?p>　　“啊，那我要告訴下我家里，晚上晚點(diǎn)回來?！蔽一卮稹?p>　　“晚上你不用回來了，就在我家住吧?！靶〉?，今晚你姐我包了啊。告訴你爸媽今晚她在我家過了?！边€沒等我和弟弟說，菲菲已經(jīng)搶著說了，然后也不管我弟有沒反應(yīng)，她招呼大家一聲“走了”，腳下一個猛踩，車頭一轉(zhuǎn)，雅馬哈“轟轟”兩聲已竄得老遠(yuǎn)，其他車跟著，不到一分鐘時間，我家小巷又恢復(fù)了往常的平靜。

　　菲菲定的聚會地方在高城鑒河邊的一個大排檔，等我們過去，里面還有三四個同學(xué)早已到了。大家找位置坐下來相互招呼。好些我是相識的，如方文超，羅峰，張啟東，陳善，何曉蓮，李珊珊，都是以前的小學(xué)同學(xué)；但也有幾個我不認(rèn)識的。顧新恒給我介紹，都是以前他們鼓山初中的同學(xué)。我問他什么時候回來鼓山的，怎么暑假還沒上廣州？他說要在老家呆一段時間才上去，他特意解釋，他是在老家而不是在鼓山姑姑家被菲菲一早扒出來的。

　　河邊到處是大排檔。這時夜幕降臨，燈影輝煌，人聲喧沸。看得出來，大部分光顧的客人是我們這些暑假同學(xué)聚會的學(xué)生。我們定的座位是靠河邊的一處桌子，菲菲像熱情的當(dāng)家主婦，招呼著大家坐下，然后拉著顧新恒去點(diǎn)菜。三四分鐘，好幾個小吃、熱菜以及一箱珠江啤酒上來。她拉著顧新恒挨著坐下，大家有說有笑、吃吃喝喝起來，從小學(xué)到高中，從生活到學(xué)習(xí)，似乎有聊不完的話題。我本來就不怎么習(xí)慣這種場面，又想著自己從高城中學(xué)回到鼓山中學(xué)，實(shí)在夠丟臉的，一晚上多是沉默地聽著他們在說，少有開聲。

　　桌上點(diǎn)的東西越來越多，啤酒瓶越開越多。大家從剛開始的慢聲細(xì)語，聊天回憶，慢慢轉(zhuǎn)為呼朋引伴、拼酒斗勝。尤其菲菲和幾個酒量好的男同學(xué)情緒越來越高昂，說話的調(diào)門越來越高。

　　有人怕太過張揚(yáng)，提醒大家說話小聲點(diǎn)，馬上有人回嘴：“出來聚會還顧忌那么多干嘛。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讓我們縱情一回！”

　　有人覺得東西已經(jīng)點(diǎn)得太多了，不要再點(diǎn)了，菲菲不服氣：“這點(diǎn)東西算什么多。不用擔(dān)心，有我買單!”

　　有人提醒不要喝太多酒了，等下回去還要開車。馬上就有人伸長脖子紅眼睛質(zhì)問：“你還是個男的呢，別這樣扭扭捏捏。人生難得幾回醉，今晚我們要不醉不歸！”

　　顧新恒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把菲菲的酒杯奪過來說她：“菲菲你不要再喝了。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還敢和我們男生比拼喝那么多。等下誰送你回家？”

　　聚會了大半晚上，菲菲正氣著顧新恒只顧和別的同學(xué)喝酒聊天，都不怎么管她。也不知道是仗著酒勁還是已經(jīng)醉了，竟然一躍起身，一把按住座位上的顧新恒，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說起來：“顧新恒，等下不是你送我回家嗎？今天當(dāng)著這么多同學(xué)的面，你倒是說個明白，我喜歡了你這么多年，你為什么就是不能喜歡我？為什么，我在這么大的廣州都把你找出來，不顧身份跑到你廣州的家里和你說我喜歡你了，可你為什么一直拒絕我？你說，你是不是因?yàn)橄矚g李曉艾，才不喜歡我的？今天當(dāng)著這么多同學(xué)的面，你敢說你就是喜歡李曉艾，我就死心。要不我不會死心的。”

　　“李曉艾”三個字一從她的嘴里出來，我就知道大事不妙。顧新恒被她按住的身體更是像觸電了，瞬間彈了開來，臉色也一下子變了。

　　剛剛還在推杯換盞、呼來呼去的一桌子其他人，也似乎酒醒了，誰也沒想到菲菲這么膽大直白，對著這突發(fā)狀況，大家愣愣地坐著，不知該怎么反應(yīng)。

　　菲菲酒沖腦袋，話已經(jīng)出嘴，更覺得毫無顧忌，也不管顧新恒早已臉色全變，繼續(xù)自顧自訴說起來：“顧新恒，你明知道的。我從小就喜歡你，從小學(xué)開始就喜歡你。這么多年，我都沒喜歡過別人，就喜歡你?？赡闶窃趺椿厥?。我都這么不顧身份、不顧臉面、不顧體統(tǒng)了，天天跑到你家里向你告白了，你怎么就不能接受我。就是因?yàn)槔顣园遣皇?？我知道你一直喜歡李曉艾。可是李曉艾是周奕民喜歡的人，你還能喜歡她嗎？你這么喜歡她，你不怕對不起你好兄弟周奕民嗎？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周奕民喜歡李曉艾的事情。為什么你們都喜歡她而不喜歡我？我……”。菲菲說著說著聲音竭斯底里起來。

　　如果說剛才提到我的名字顧新恒只是臉色變了，現(xiàn)在聽到“周奕民”這三個字的時候，他渾身幾乎都發(fā)起抖來了。他似乎竭盡全身力氣，艱難地抬手指向菲菲，企圖阻止她再說下去：“張菲菲，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你給我住嘴！”

　　“我不住嘴！我為什么要聽你的！這么多年了，我對你是怎么想的，你心知肚明。可是你呢，總把我拒之千里。李曉艾也是我好朋友，但好朋友也不能把男朋友讓出去啊。你以為我不知道，我在你廣州的家里看到了周奕民留給你的東西，上面有他寫給李曉艾但來不及寄出去的信。還有小艾寄給他的回信。還有一封李曉艾求你幫忙查人的信。他喜歡曉艾，一直喜歡曉艾。你早早就知道了。如果周奕民沒死，你們還能有平等競爭的機(jī)會，現(xiàn)在他都這樣了，你還能和他競爭嗎？”在酒精的作用和現(xiàn)場詭異而期待的氣氛下，菲菲可能根本不知道她自己在說什么了，滿嘴話語夾著酒氣噴涌而出。

　　顧新恒直接把菲菲拽按在座位上，想堵住她的嘴。然而已經(jīng)遲了，輪到我已經(jīng)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菲菲說的可是真的？”

　　“小艾，你不要聽菲菲亂說，她喝醉了，事情不是這樣的。不不，寫信給你的確實(shí)是周奕民，但我也不是一開始就知道的?！椰F(xiàn)在心太亂了，沒辦法和你解釋。我們要先把菲菲送回家，我們……我再和你說?！鳖櫺潞阌悬c(diǎn)語無倫次了。

　　顧新恒不管我同不同意，迅速對身旁喝酒比較少比較清醒的羅峰說：“羅峰，你知道菲菲家的。你負(fù)責(zé)把她安全送到家里。”他又轉(zhuǎn)身對著還一臉愕然的其他人說：“各位，今天的聚會很抱歉，我和小艾要先行離開了，你們慢慢玩?！彼统鑫灏僭旁谧烂嫔希瑤缀跏峭献е?，逃也似的消失在一眾人的目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