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沒有再聯系顧新恒。

　　倒不是怕介紹他給孟朝宗認識會產生什么誤會，而是我自己本身怕麻煩，說不清楚。我是個頭腦簡單的女孩。自問沒有在兩個男的中間走鋼絲的本領。我既然選擇了孟朝宗，何必再給顧新恒希望。BJ城這么大，他遲早會忘記我的。

　　可是孟朝宗似乎沒有給我這個機會，在我來BJ快一年后，好不容易感覺自己在這個皇城稍稍立穩(wěn)腳跟的時候。他提出和我分手了。

　　他很痛苦，知道這是典型的負心漢的行為。

　　他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回憶起在江大與我的相遇，是最美麗的相遇；與我的相處，是他四年來人生最美好的回憶。

　　可是他在赴美讀博與和我廝守之間，他沒有理由能抗拒前者。

　　將近五年的感情，抵不過那張簽證。

　　我的平靜超乎我的想象。

　　沒有一點其他失戀女孩所表現出來的眼淚直流，梨花帶雨。

　　沒有一點其他失戀女孩所表現出來的破口大罵，畜生不如。

　　甚至沒有一點其他失戀女孩所表現出來的痛心疾首、悔不當初。

　　我只感到整個空氣是凝結的，從呼吸到換氣我已經忘記了。

　　恍惚中我似乎突然明白，為什么孟朝宗一直都是對我忽冷忽熱，為什么我們很少像其他情侶一樣恨不得朝夕相處膩在一起，為什么我來BJ一年了他的未來里面好像從來沒有我。其實一切是有跡象的，只是我自己如此后知后覺。

　　我能說什么呢。我能埋怨一個男孩子的遠大夢想嗎？

　　能埋怨自己嗎？說自己不會帶眼識人，隨便跑到面前的一個男孩子就喜歡了？說自己不自量力，人家這么優(yōu)秀的男孩子，怎么會甘心交好我這種平凡女孩？還是說自己運氣不好，怎會這么倒霉認識了如此一個自私自利的渣男？

　　我沒有痛不欲生，沒有憤憤不平，沒有破口大罵，有的只是無限羞愧難當。羞愧于自己愛上的是一個根本不會留位置給自己的人，羞愧于自己一直在一廂情愿盲目愛戀中，羞愧于自己五年最美好的青春竟然給了這樣一個男的！從羞愧，我轉向了對自我的懷疑。痛恨自己后知后覺，這么多跡象告訴我真正的愛人哪是這樣的；痛恨自己傻白甜，天真到看不到他的虛情假意；痛恨自己像傻瓜一樣相信他，相信他的愛。

　　去美一星期后，我收到了他從大洋彼岸發(fā)來的一封長長的電子郵件。

　　小艾：

　　我知道我混賬，對不起你。可是如果我不把心里話說出來，我會憋死的。

　　這么多年來，我做了一個長這么大以來最艱難的決定，就是和你分手了。對不起。一萬個對不起都不能表達我歉意。

　　但是這個事情其實煎熬了我很久。可以說從認識你開始，我的遠大的求學理想與和你一起平平淡淡的愛人生活就折磨著我。

　　這要從我們在江大的相遇說起。如果說我大學里有任何的意外，任何的不按計劃行事，那就是遇上了你，喜歡上了你，鬼使神差地追求了你，最終我如愿以償追上了你，我們在了一起。

　　一切從這個美麗的錯誤開始，我深陷泥沼無情傷害了你。

　　我明知道，從上大學開始，我就必須考北大經管學院研究生。以致大一大二，我正眼都沒有怎么看過周圍的同學，因為我的目光在遠方的北大；我對校園的一切沒任何興趣，因為我知道這四年里只是我人生一個稍事停留的中途站；除了完成學業(yè)，我把所有時間拿來看書學習，確?？佳腥f無一失。日常里，除了在學校論壇混下，就是看電影消遣。我對周圍的一切人事物，一概不感冒，因為我知道這些都是暫時之物，遠方在等著我，召喚我。

　　可是你還是讓我失算了，讓我超出規(guī)劃軌道了?？吹侥阍趯W校論壇上舌戰(zhàn)無知之徒，我從內心里表示了欣賞；看到你竟然高中就看了錢鐘書《管錐編》，那是我看不明白的書，我從內心里對你產生了好奇。而當我與你QQ交流越來越多，越來越廣，你不由得深深吸引了我。還有你看書時沒心沒地笑起來的樣子，可能已經讓你走進了我心。當然，也可能是我長久的孤單寂寞，讓我不由得想接近你、認識你。當我知道那個冒冒失失、碰倒我水杯、坐在我對面笑著看書的自習女孩，就是網上交流的你的時候，我已經不管我的計劃了。你樂觀陽光的笑容，簡直像射進沉悶的古堡里的冬日暖陽，一下子融化了我冰封的內心。讓我無法抗拒想接近你，了解你，親近你。以致我做了一個天大的錯誤決定，直接去追求你。

　　可是越和你在一起，我越是備受煎熬。我的理智告訴我，我還有更遠大的追求，不應該沉迷于兒女之情之中?？墒菍δ愕母星閰s擁有一種不可反抗的力量，讓我離不開你。我多么喜歡和你一起。你的陽光，你的學識，你的修養(yǎng)，都是我在以前的生活中沒有感受過的。我像中了毒上了癮一樣舍不得你離不開你。我不知道在眼前的溫柔和關心與遠方的追求和夢想相比，究竟怎么選擇？越是和你在一起，我會越來越沉溺在你的溫柔鄉(xiāng)里。我只能拼命復習考研，想用這麻痹自己，同時也是想在沒路可走的時候，這唯一的路將帶我走到哪里，做出最后什么樣的選擇。

　　最終我順利考上了北大，繁忙的學習讓我重燃的斗志，重回了生活軌道。和你拉開了距離，沒有你給予我的那種窒息感，我甚至想過，這樣挺好的，就這樣下去吧。

　　可是我真的愛你，想你，以致我又做出了一個錯誤決定，讓你到BJ工作，這樣，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這一年來，我也是向這方向拼死努力的。想著等我畢業(yè)了，找一份金融行業(yè)工作，一起攜手構筑我們幸福的未來。

　　可是一切夢想在巨大的現實面前不堪一擊。導師向我提出了繼續(xù)留美讀博的建議，說是把全院系年度唯一去普林斯頓大學讀博的機會都給了我；普林斯頓大學也向我拋出了橄欖枝，主動給予我部分獎學金；我的父母千叮囑萬叮囑，反復強調希望我把心思放在讀博上。隔洋千里，無論是我父母還是導師，都希望我走得了無牽掛，更純粹追求我的夢想。他們嚴正告訴我，你已經等了我五年，不會再等我四年，我也承擔不起耽誤你多年的后果。我不知道眼前的溫柔和關心與遠方的追求和夢想為什么在長輩眼里是沖突的？如果我可以自己選擇，我寧愿沉溺在你的溫柔鄉(xiāng)里。我也愿意相信，無論是隔著千里萬里的江海和BJ，還是千里萬里之遙的中國和美國，我們情比金堅，信守承諾，等待對方。

　　我想過的，我真的認真想過。甚至想著要不讓你跟著我一起來美。無數次想過，怎么把對你的傷害減少到最低，想過要不我們就堅定在一起，以我們的不離不棄、實際行動贏得長輩信任？

　　可隨著出國的時間越來越近，我越來越覺得長輩說的道理顯而易見。這幾年來就算我在BJ，我們也是聚少離多。來到美國又怎么樣，你會過得更好嗎。我去美國是讀書的，能給你什么樣的生活，兩人生活有保障嗎？我心里一點底都沒有?，F實告訴我，無論是為你好還是我好，我們已經沒得選擇，分手是最好的結果。

　　追求你已經鑄成大錯，讓你來BJ更是錯上加錯。我不能再耽誤你了。一萬聲的對不起，可是分手真的是我們最好的結果。如果你有什么生氣的話，只管和我說。無論你說什么，都是我應該承擔的。無論你如何看待我，都是我活該?？傊?，真的對不起你，無法表達我的歉意。只希望和我一起的經歷沒有讓你對人生產生懷疑，沒有對愛情產生懷疑。善良溫柔又獨立自強如你，一定有更美好的在前面等你。

　　孟朝宗

　　我本來想只字不回孟朝宗的?？晌也幌胱约罕憩F得那么明顯的失敗者憤怒者形象。但我也不想做一個寬宏大量的人，別人打了我的左臉還貼上右臉讓他再打一次。我努力控制自己情緒，端坐在電腦前看著這份來信良久，千般愛恨情仇，最終化作聊聊只語：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走好不送。

　　哦，知道了，原來我只是他孤單寂寞時一個安慰品，只是他精準的人生計劃里一個始料未及的意外。

　　葉子的離去，是風的追求還是樹的不挽留？他就這樣，猝不及防地來到我生活，然后又猝不及防地走了。似乎沒有留下一點痕跡。當初，站在我面前毫無預警地說，喜歡我的人是他。遠隔千里，殷勤相邀，讓我來BJ的人也是他。最后灑脫地說分手，不留半點情分的，還是他。在我們這場關系中，我竟然如此地位卑微，放棄自已，無論去留，都沒有自主權。

　　BJ似乎已經不是我值得留戀之地?？蛇@是我奮斗了一年多的地方啊。一年多來，我走遍了中關村及周邊的街頭巷尾，熟悉這里的每一個書店，終于要喜歡上這個有點霧霾、有點擁堵、房價一路高歌猛漲的城市了。可是沒有了值得托付的人，最終能留下什么，只是身心破碎、一片狼藉的人生。我把手頭的工作迅速作了了結，閉著眼睛點了點中國地圖，睜開眼看是中國西南。跑到麗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