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救了啊……”
少年嘴里呢喃著這個從海默爾的表情里讀出的結(jié)論。
他看了一眼那個泫然欲泣的女孩,也猜到這個女孩是清楚老人現(xiàn)在的情況不容樂觀的。
就算海默爾剛才什么也沒說,敏銳的尼婭也感覺到了來自海默爾身上的那種無奈到只得放棄的悲觀情緒。
知道結(jié)局已經(jīng)注定無法挽回。尼婭眼中含著淚,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但她嘴里依舊輕聲哼著歌,用自己輕柔的歌聲讓還在哭鬧的妹妹早些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來。
雖然尼婭牽掛著老人也想去照顧他,可這時候再多一個人來照顧老人又有什么意義?
對于行將就木的人,讓他以最安穩(wěn)的姿態(tài)離開世間無疑是最穩(wěn)當?shù)姆椒ā?p> “要…交換嗎?”
少年給出了一個提議。
“嗯?交換?”
尼婭一時沒聽明白少年的意思。
少年向她解釋道:“你來照顧這個老人家吧?我這邊有點累了,你也抱著你妹妹抱了一天了,相信也累了吧?咱們換一下,這樣可以提高工作效率?!?p> “工作效率?”
尼婭又沒聽懂少年口中這個陌生的詞匯。
“額,總之就是我來照顧莉安娜,你來照顧老人怎么樣?”
見自己拐彎抹角的言語讓女孩完全摸不著頭腦,少年也只得直接說明了。
“沒問題嗎?莉安娜她還沒睡著。”
“沒事,莉安娜她不討厭我的?!?p> 少年直起身,向女孩懷里的女嬰伸出了手。
“好……”
尼婭沒有拒絕少年,倒不如說這個提議給了自己一個能好好照顧老人的機會,讓她心生感激。
她將妹妹交給了少年,然后一手抓住裙擺和少年交換了位置。
剛剛坐下的尼婭再次扶起老人的頭部,并輕拍老人的背部為他疏通氣息,再雙膝點地讓老人的頭墊在自己的膝上。
鄧迪,一位在迪芬尼村當了十八年村長的老人。
精干的做派和與人為善、務(wù)求公正的處世態(tài)度,使得他在這十八年以來深受村民們的信任與擁護。
“爺爺……”
女孩嘴里還在呢喃著,這個被她念叨了一遍又一遍的稱謂。
兩年前,在充滿警惕的村民們的冰涼目光里。
是誰率先對已經(jīng)被這不善的氛圍嚇得就要大哭的自己綻開了笑顏?
是誰在自己對他叫出“爺爺”這個詞時,激動地對她又親又抱?
是誰在自己和父母陷入困窘之境時,一次次不覺厭煩地伸出了援手?
毫無疑問,那當然是——
“爺爺,求求您……睜開眼睛好不好?看看尼婭呀……”
女孩哽咽著,說出自己的愿望。但鄧迪老人的雙眼依然緊閉,胸前起伏的氣息也越發(fā)輕微了。
“爺爺,難道您……最后也不愿看看我嗎?”
尼婭哭了,她再也攔不住那些直往眼眶外涌去的淚水,只得捂住發(fā)酸的鼻頭抽泣。
一開始就時不時掉轉(zhuǎn)目光的少年,見女孩真的落淚后便偏過臉去。將自己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莉安娜恬靜的睡臉上,以給足女孩的私人空間。
但誰都沒有注意到這時老人的雙眼,正像是要打破海默爾的預(yù)言那般,開始不斷顫動。
“尼…婭,乖孩子,不哭……”
“嗯?!”
當這個在少年印象里完全陌生,而在女孩記憶中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響起時,兩人都茫然了。
“爺爺?”
淚水沾在睫毛上,就像掛在眼前兩道水簾。
尼婭的視線模糊一片,朦朦朧朧地看不清老人的臉。
她正想擦干淚,一只枯槁的手便先一步為她擦拭著臉上的淚花。
“在這???尼婭,爺爺在這?!?p> 這只手在顫抖著,顯然主人并沒有多少舉起這部分肢體的力量。
“爺爺,你終于醒了!”
面對這樣虛弱的手,尼婭立刻用她那雙細長有力的手握住。
并將這只就像枯樹皮般粗糙的手貼在臉頰上,感受老人那真實的溫度。以確定這并不是自己妄想出來的幻覺。
“嗯,你媽媽呢?”
鄧迪在認清眼前的女孩就是尼婭以后,就睜大了眼睛環(huán)顧著車內(nèi)的環(huán)境。
確定他們正處于安全的地方,老人也松了口氣。
鄧迪的頭雖然遭受過重擊,但大體的記憶還算清晰,思維也沒有混亂。
“麗莎還有……費德勒也在的嗎?他們都還好吧?”
他看了半天,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看到料想中的那些人的身影,倒是在車廂里看到了一位完全陌生的黑發(fā)少年。
“他們……”
尼婭沒法回答鄧迪的問題。
“都在外面?還好吧?”
通過女孩欲言又止的表現(xiàn),鄧迪隱約猜到了什么,他立刻出言掩過。
“嗯,嗯,是的,大家都還好?!?p> 此時既然無法說出殘酷的真相,那只好應(yīng)和美好的謊言。
“老人家,給?!?p> 少年小心抱著昏昏欲睡的女嬰,起身將準備好的水囊遞了過去。
“不用,我喝不下?!?p> 鄧迪搖了搖頭,拒絕了少年的好意。
“你不是村子的人吧?也不像是這附近的人。你是?”
順便,老人將注意力轉(zhuǎn)向了這個陌生的少年。
“啊,我是…”
“他叫維魯斯,路上救了我,是個好人呢!現(xiàn)在是隨行的同伴?!?p> 在少年回答之前,尼婭先一步說明了少年的身份。
“嗯,是的、”
而少年也沒有否定,就按尼婭的意思點了點頭。
當然,少年也沒注意到,他或許就是在上一秒,接收了他人生當中第一張好人卡。
“哈哈,尼婭你注定命好,總能在你需要的時候有人幫你?!?p> 鄧迪笑了,老人一笑,少年和女孩兩人的表情中自然也沒了暗藏的沉重。
但在他們以為萬事皆好時,不一會兒老人就咳嗽起來,這還不是簡單的咳嗽而已。就像是要把心肺咳出來一般,萬分劇烈的咳嗽著。
“爺爺!”
“老人家?!”
少年和女孩都對鄧迪突然的狀態(tài)而不知所措。
“老了,我還真是老了?!?p> 鄧迪緩了過來,胸膛起伏不定,最后就說了這話。
“沒有的事,爺爺,你不是說你能活一百歲的嗎?”
“不服老不行啊,尼婭。爺爺還是老了?!?p> 鄧迪的聲音很虛弱,氣息也微不可察。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沒法支撐下去了,就如同一架損壞嚴重的機器終于到了該壽終正寢的時候。
“老了,就該睡一覺,醒來就會好很多了。”
說完,他就閉上了眼睛
而后,就再也沒有睜開。
“爺爺…不會是這樣的吧?”
尼婭緊握著老人的手,手上原有的溫暖已經(jīng)在不斷消散,最后轉(zhuǎn)為了冰涼。
明明自己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他,可是最后還是得將一切藏入陰霾。
車廂里一片混亂,海默爾他們進來了。
海默爾再次觸摸了老人脖頸,確認他的脈搏已經(jīng)停止,便拿一塊白布蓋在逝者的臉上。
這時天色還是昏暗的,推測是在凌晨。
于此日凌晨,鄧迪村長,去世了。
老人在最后的表情并不痛苦,就像是很平常的睡著了一般。
畢竟,至少他在離世時并不孤獨。
“你們可不能被這種悲傷擊垮。要知道,你們今后的道路還很長?!?p> 沒有誰知道。
在他們頭頂?shù)倪@片寧靜的夜空中,有一個人正在注視著他們。
他懸浮于天空,衣袖輕盈像是有清風環(huán)繞。
一身寶藍色的神官服和深藍的夜空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但實際上常人就算是抬頭看向他,只要他不想顯露身形,也沒人能察覺到他的存在。
這個人的臉上帶著一張銀質(zhì)的面具,上面鑲嵌著一顆顆似乎價值不菲各色的珠寶。就連他腳上的那雙看似普通的黑靴子也在閃爍著寶石的光澤。
他凌然立于高空,仿佛一位正俯視世人的天神。
“你的愿望,我收到了?!?p> 他一揮手,來自下面的馬車里的一個微弱的光點就飛了上來。
下面的人們卻沒有誰察覺到異常,更沒誰看到了這從逝去的老人身上飛出的這個光點的存在。
“前進吧!”
這個人的視線好像穿透了車廂的頂棚,直接看向了在車廂里面的人們。
“還在迷茫的孩子們,我會在你們道路的分叉口上等著你們?!?p> 他注視著那個黑發(fā)的少年,注視著那個尚還沉浸于悲傷的女孩,注視著......那個正以好奇的目光回應(yīng)著他的女嬰。
“有點…”
面具下的他嘴角微挑,握住了在手心飄動的光點,徹底消失在夜幕之中。
“…意思?!?p> 希望的奇跡并沒有到來。
待眾人都調(diào)節(jié)好情緒,再將老人妥善安葬后,天已經(jīng)亮了。
他們再次開始了行程,向預(yù)定目的地——寒霜鎮(zhèn)前進。
到了下午,他們終于轉(zhuǎn)入了大道,以馬車的速度,再過半小時就能到達寒霜鎮(zhèn)了。
“等一下!停!”
杰爾夫正在駕車,可身邊的海默爾卻突然搶過了他手中的韁繩,并讓馬車停了下來。
“咋了?”
杰爾夫?qū)Υ艘苫蟛唤狻?p> “怎么了?又發(fā)生什么事了?”
少年不一會兒也從車廂里跳了出來詢問情況。
車里的女孩因為老人的事情,精神十分憔悴,一旦安靜下來就很快就睡著了。
少年盡管同樣疲憊但也只是稍微睡了一會兒,車突然停下的響動立刻讓他驚醒。
“我們怕是得換條路了,那個鎮(zhèn)子我們不能去?!?p> 海默爾跳下車,領(lǐng)著杰爾夫和少年他們向前走了幾步。然后指著地上的那些還挺新鮮的足跡提示道:
“看這腳印?!?p> “這不是?!”
少年和杰爾夫兩人都大驚失色,這樣獨特又熟悉的腳印,他們可不會認錯。
這些是……狼頭人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