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皇帝要從白城關(guān)調(diào)兵,大軍打下永康城之后也需要休整,故而這些日子大軍一直在永康城駐扎,而匈奴人也是難得消停。
李氏忙著練兵,連帶著李老將軍和任秉文也日日待在校場,皇帝在營帳中批閱奏折,尋常也不用人伺候。研墨端茶的事情,王大總管可是從來不假手他人,洛依塵這些日子是真閑得慌了。
因著無事可做,洛依塵又不能去旁的地方,故而只能在營中溜達,這日溜達來溜達去,便走到了火頭軍營。
剛坐下拿了根黃瓜,洛依塵就看到王逸卓往這邊走來,往邊兒上坐了坐,給王大總管讓出一個地方,道:“王大總管這會兒怎么來了,原還以為就本宮一個閑人呢?!?p> “貴妃娘娘這會兒在里頭伺候著,奴才也插不上手,這才出來躲懶了?!蓖跻葑啃ξ慕舆^洛依塵遞過來的黃瓜,話里話外倒是半分漏洞也沒有。
看著手里難得的菜,洛依塵也只是跟王逸卓笑道:“瞧公公這話說的,本宮又不找公公麻煩,這么小心做什么?”她說完,便盯著王逸卓的眼睛,仿佛要看出什么。
其實洛依塵也沒想著能把王大總管收為己用,畢竟按照王逸卓如今的情形,只要忠君,這日后就沒有人敢得罪他。就算新帝登基,他也就是回家養(yǎng)老,這些年皇帝的賞賜,自己貪墨的,養(yǎng)八輩子老也夠了。
要說后宮哪個妃子想要拉攏王大總管,要么就是自信的過了頭,要么就是傻的到了家。這樣的人談不上拉攏,他永遠不會替任何一個人賣命。只要他什么時候能幫你說上句好話,那就是你的福氣了。
王逸卓看了她一眼,垂眸道:“這做奴才做慣了的,哪個不是陪著萬分小心做人,就算今日鈺嬪娘娘不怪,若是來日遇上個不好說話的,奴才這命就保不住了。”
這宮里要說誰最了解皇帝,那一定不是皇后和任何一個寵妃。王逸卓要是說他不了解皇帝,那就沒人敢說了解了。這一點,洛依塵清楚,王逸卓自己也清楚,至于他剛剛那番話,洛依塵并不認為他是在示好,而像是在透露皇帝的意思。至于到底是什么意思,洛依塵有些想不明白。
王逸卓的確沒有必要對她示好,這一點無可厚非,那么剛剛看起來有些推心置腹的話就多余了。但咱們這個王大總管可是從來不說廢話的,那就只能證明,他要表達的意思,十有八九是皇帝要晉洛依塵的位分了。
嬪是正五品,王逸卓的總管太監(jiān)是正三品,洛依塵怎么也要不了他的命。那么剛剛王逸卓的話,未必不是要晉位分的意思。
“除了皇上,誰敢要公公的命呢?公公這是杞人憂天,多慮了?!甭逡缐m答得不快,王逸卓也拿不準她到底在想什么,只是打著哈哈應(yīng)了。
這兩個人正是什么話也沒的說了,便聽得有人嚷道:“阮歡!你給本官送的這是什么飯?原念在你與本官也住過一個營帳,本官也不愿把你企圖冒領(lǐng)軍功的事情說出來。不想你自打做了幾日娘娘的親兵,便如此張狂起來,真是不打不行了!”
那邊阮歡才被壓著趴在長條凳上,洛依塵就回頭往那邊看去,王逸卓順著她的目光也看過去。
“才兒剛說了不給公公找麻煩,這還真要打嘴了。如今還要煩請公公出面,救下哪個阮歡。”洛依塵笑了笑,看著王逸卓,篤定王逸卓會幫她這個忙。
王逸卓果然沒有令人失望,起身弓著腰問道:“奴才去倒是無妨,只是事情經(jīng)過奴才并不知道,若是娘娘沒忌諱,能讓奴才只道多少還是知道多少的好?!?p> “這所謂軍功,不過就是射殺了幾個匈奴兵,這事兒既不是那姓裴的做的,也不是阮歡。箭是本宮射著玩的,怕皇上多心,便讓他們認下了。公公,明白了?”洛依塵說完,還是盯著王逸卓看,無論她說的是不是實話,王逸卓都會當做實話來聽。
仍是在宮里時一樣,王逸卓笑著回話道:“奴才明白,娘娘這是要保那火頭軍的命,只是如此一來,他往后在火頭軍日子也好過不了?!?p> 走到阮歡身邊,王大總管想也沒想就攔住了要接著打板子的兵,道:“阮歡如何張狂咱家沒瞧見,但你的張狂本公公可是瞧得真真兒的,至于冒領(lǐng)軍功,這事兒娘娘已與皇上說明,還不快滾!”
“明明是娘娘說這軍功隨便分......”裴宏斌話才說了一半,就被王逸卓一腳踹到了肚子上,登時抬頭怒瞪著王大總管。
“這件事不出今日就會有定論,若讓咱家知道有人非議娘娘,你們就等著人頭落地吧!”他說完就走,見洛依塵也站起來,便緊緊跟在后面,從剛剛爬起來的阮歡身邊走了過去。
“從今往后,本宮與你互不相干,好自為之?!甭逡缐m在走過阮歡身邊兒的時候,低聲湊近他說了這么一句,也沒有聽到阮歡的回話,便徑自帶著王逸卓回了營帳。
聽說后來姓裴的死在了先鋒營中,家里還得了些撫恤。至于阮歡,倒是沒有在火頭軍待多久,沒出兩年就混到了個校尉,至于后來怎樣,洛依塵也沒去打聽。
攻城的時間皇帝只同李氏和幾個將軍說了,到了攻城這日清晨,洛依塵才知道皇帝要開拔往興安城去。至于攻城的具體時間,應(yīng)當是定在了這日半夜。
待到二更時分,李昱欣領(lǐng)路,與一隊親兵當先闖入敵營。李氏武功雖高,但匈奴軍營重重疊疊,闖過一座又是一座,只闖到一半,終于給巡查的小校發(fā)覺。軍中擊鼓鳴鑼,立時有三個百夫隊圍了上來。其余軍營卻是寂無聲息,毫不驚慌。
李氏奪了兩枝長矛,當先開路,左右兩個親兵各持一盾,倒退反走,抵擋追兵。好在身處匈奴營中,敵兵生怕傷了自己人馬,不敢放箭,少了一件最厲害的兵器。否則若在空曠之地,萬箭齊發(fā),李氏等便有三頭六臂,又怎能抵擋得了。幾人邊戰(zhàn)邊進,敵兵卻愈聚愈多,數(shù)十杖長矛圍著他們攢刺。李氏等掌風到處,敵兵矛斷戟折、死傷枕藉。但匈奴兵剽悍力戰(zhàn),復(fù)又恃眾,竟不稍卻。
李氏暗暗心驚,眼見四下里敵軍蜂聚蟻集,除了舍命苦戰(zhàn),一時也想不出別樣計較。再沖了數(shù)重軍營,李氏瞥見左首立著兩座黑色大營帳,她曾隨李老將軍入過軍營,知是積貯輜重糧食之處,從敵兵手中搶過一個火把,直撲輜重營。匈奴兵發(fā)喊趕來。
李氏身邊兒的親兵奔得迅捷,頭一低,已鉆入營中,高舉火把,見物便燒,頃刻之間,在兩個輜重營中連點了七八個火頭,這才沖出,又和李氏與其他人等會合。
輜重營中堆的不少是易燃之物,火頭一起,立時噼噼啪啪的燒將起來。一個親兵拋下長矛,搶了兩根火把,到處便去點火,更在無意之中燒到了一座馬廄,登時戰(zhàn)馬奔騰,喧嘩嘶鳴,這么一來,匈奴大營終于亂了。
皇帝在城外聽得興安城內(nèi)敵軍擾攘,只見幾個火頭從匈奴營中沖天而起,知道是李氏在敵營搗亂已經(jīng)得手,忙點起二千人馬,命李老將軍與任秉文殺到城門口去接應(yīng)。
李老將軍沖出里許,火光中望見李氏等人騎著馬急沖而至。他卻不上前廝殺,領(lǐng)著人馬布開陣勢,射住陣腳,阻住追來的敵軍。這才下令后隊變前隊,掩護著李氏等人,緩緩?fù)巳氪筌婈囍小?p> 次日天甫黎明,便聽得城外鼓角雷鳴,煊軍大軍來攻。興安城里孤涂率兵馬守御四門?;实叟c李氏登城望去,只見匈奴兵滿滿站了一城樓。直戰(zhàn)到日落西山,煊軍已折了三千人馬,但兀自前仆后繼,奮勇?lián)尮ァ?p> 一時城內(nèi)城外殺聲震天動地,空中羽箭來去,有似飛蝗。皇帝手執(zhí)雙锏騎在馬上,李氏策馬在他的身旁,眼見半片天布滿紅霞,景色瑰麗無倫,孤涂忍不住還是帶兵出城應(yīng)戰(zhàn),城下敵軍飛騎奔馳,猙獰的面目隱隱可見。
“單于!煊國是女將攻城!”一個親衛(wèi)這時在匈奴單于的身邊,指著李氏跟匈奴單于大喊。匈奴單于這會兒就在興安城下,他騎坐在馬上,看著對面正在指揮攻城的李昱欣。
李氏策馬到了孤涂面前不遠處,目光一眼就盯住了千軍萬馬中的匈奴單于。匈奴單于笑了起來,大聲沖對面喊道:“戰(zhàn)神李氏?還是鈺嬪洛氏?你不過一個女人,煊國沒有男人了,竟讓一個女人來攻城?”
李昱欣臉上的表情由無謂變成了輕蔑,道:“素聞匈奴單于橫掃大漠,未逢對手,不過這幾日看下來,你也不過如此,我煊國男兒守這孤城,你損兵折將,到了今日不還是只能站在興安城下跟本宮打?”
匈奴單于哈哈大笑起來,說:“你這女人有意思,瞧著像是戰(zhàn)神李氏,等我殺了你們皇帝,一定要搶了你來做我的女人!”
李昱欣此刻看著孤涂,不屑的說道:“本宮就是煊國李氏,你這老小子也挺有意思,明明心中害怕,卻還要放聲大笑,是不想本宮看出你這小兒心中驚慌嗎?”
匈奴單于弒父成為單于之后,還沒有人敢在他的面前如此說話,還叫他一聲小兒。軍師在一旁急忙提醒孤涂道:“單于,您不要受她的激將。”
匈奴單于這時打馬就要走到了李氏的面前,想要同李氏單打獨斗。李氏看著他,就知道這人是嫌命長了來找死。
二人就這么在亂軍陣中打了起來,近身作戰(zhàn),李氏的身形并不占優(yōu)勢,倒是起先讓孤涂逼得落馬。但李氏一落地,情勢便換了個樣。
李氏武功本就極高,這會兒有了著力點,先是一招便將那孤涂逼得倒退了幾步,馬蹄也不安的亂刨了幾下,二人就這么一個在地上,一個在馬上的對打起來。
一刀劈過去,孤涂本以為李氏會后撤躲了他這一刀,不想李氏直接拿手中雙錘一擋,直把孤涂震得險些落馬。
孤涂略定了定神,猛地又砍向李氏。卻見李氏低頭避過,飛步搶上,左手早已拾了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塊,呼的一聲擲出,正中孤涂后心。李氏這一擲勁力何等剛猛,孤涂筋折骨斷,倒撞下馬,登時斃命。
匈奴兵將見單于落馬,無不驚惶,四面八方搶了過來?;实鄞蠛籼柫?,乘勢沖殺,煊軍由陣中殺出。匈奴軍軍心已亂,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shù),一路上拋旗投槍,潰不成軍,紛紛向北奔逃。
李輔國等正追之間,忽見到西方一路敵軍開來,隊伍甚是整齊,軍中豎起了匈奴人的旗號。匈奴兵敗如山倒,一時之間那能收拾?此刻即便匈奴人治軍嚴整,給如潮水般涌來的敗兵一沖,部屬也登時亂了。那救兵的頭領(lǐng)見勢頭不妙,率領(lǐng)一支親兵殿后,緩緩北退。追出三十余里,李輔國眼見匈奴兵退勢不止,而皇帝流水價的派出傳令官召李輔國回軍保城,煊軍這才凱旋而回。
自匈奴和煊軍交鋒以來,從未有如此大敗,而一國之主喪于城下,更是軍心大沮。匈奴軍此次已然大傷元氣,無力南攻,興安城得保多年太平。
皇帝領(lǐng)軍回到興安城邊,安撫使呂文德早已率領(lǐng)親兵將校,大吹大擂,列隊在城外相迎。眾百姓也擁在城外,陳列酒漿香燭,羅拜慰勞。
興安城中家家懸彩,戶戶騰歡。雖有父兄子弟在這一役中陣亡的,但軍勝城完,悲戚之念也不免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