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這次是打算打持久戰(zhàn)了,自從在疏勒城外扎營,也不急著攻城,就這么跟琻人干耗著。畢竟煊軍不愁供給,身后便是鄂州,不遠還有一個青云關(guān),最不愁的就是糧草。
但是琻人不同,疏勒的后面,是琻國的天險落霞谷,糧草要運過來必定要穿過峽谷,這可就難辦了。倒不是說過不來,但是那峽谷素有一線天之稱,很難讓大隊人馬同時通過,糧草的供應自然是趕不上,只能多繞幾百里的路,少說就是三五天。
疏勒這座城池就是為了打仗準備的,城的街道都不寬,以狹小為主,一條條狹小的街巷呈狀,初來乍到的人走在這樣的街巷里,很容易就迷路。這樣的街巷布局,讓在城外的煊軍就是進城之后,也不得不分散兵力進入這些迷宮一樣的街巷,跟守軍打巷戰(zhàn)。
所以疏勒就算是城門失守,想攻下還是得費一番力氣。這些,李昱欣很清楚,皇帝也知道。就連洛依塵,也從陳子離那里知道了疏勒的情形。
與此同時,宮中也不安生。宮里皇后不得勢,一早就被關(guān)在坤寧宮反省,太后病的床都下不來。李氏與洛依塵都不在宮中,溫輕紅掌著六宮。但她到底資歷尚淺,如今猛然插手宮務有些生疏,不服管教的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
就是因為溫輕紅的態(tài)度,后宮中原本的那些女人便在這幾日輕狂了不少。溫輕紅在她們最張狂的時候出了手,派人搜了兩個貴人的宮苑,果然搜出了對食的事情。見溫輕紅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真憑實據(jù),捉奸在床,眾人便都老實多了。
這好些天了,煊軍一直在自己的陣前壘土堆,起初劉英不明白他們的用意,但沒過幾日,在看到那土堆已經(jīng)半人高的時候,劉英便明白過來。
他這幾日也是心不在焉,雖說知道這是為將出征的大忌,但實在是事情太多。慶王韓夜來了,領(lǐng)了五萬人來增援他,但劉英還是不放心,慶王的人,他能指使的動嗎?
韓夜來到疏勒的消息并不隱秘,洛依塵也很快就知道了。韓夜這人,陰險的很,這次大張旗鼓的來疏勒,如果當真只是為了增援劉英,洛依塵怎么也是不信的。
轉(zhuǎn)眼間又過了半個月,因為連日的大雪,兩軍沒有對陣,就連壘土的進度都慢了不少。皇帝心里也著急,但琻人那邊兒比他更急,因為,他們的糧草已經(jīng)不多了。
天光放亮之后,在城樓上守了一夜的劉英,從副將的手里接過了一碗熱湯,嘗了一口后,說:“馬肉?”
副將點了點頭,看了看左右,跟劉英小聲道:“將軍,聽說城里的豬羊已經(jīng)沒幾頭了,有副將下了令,那些都得留著給王爺用?!?p> 劉英又喝了一口馬肉湯,他不是個挑嘴的人,一碗湯,一塊馬肉,沒費事就下肚了,在城樓上凍了一夜的身體,這才有了一點暖和勁。
副將說:“將軍,你還要嗎?我再去給你盛一碗來?”
劉英搖了搖頭,說:“這又是戰(zhàn)馬?”他看著空了的碗,不由得便問那副將。自然了,他希望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不知道啊,”副將說:“興許是在從城里哪戶人家收過來的?!边@話說出來自己都不怎么信,但這副將可不敢當著劉英的面兒說又殺了戰(zhàn)馬的事情。
劉英看一眼城外快跟疏勒城一樣高的土堆,他現(xiàn)在連嘆氣的心情都欠奉。副將抬頭看看城外,道:“將軍,我聽說城里已經(jīng)開始缺糧了?!?p> “是嗎?”這事劉英倒是第一次聽說,看向了身側(cè)的副將說:“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有人去府衙求糧去了,”副將小聲跟劉英道:“說要是不放糧,那就開城門讓他們出城去?!边@事被壓下了,但到底人都活著,就不算徹底壓下去。
劉英皺眉,道:“府衙那邊怎么說?”他還是有心的,畢竟都是百姓,將來守住這疏勒,也是他們琻人自己的子民。
“我聽慶王爺?shù)娜苏f,現(xiàn)在軍糧都缺,怎么可能放糧給他們這些不用打仗的人?”副將鄙夷的說:“城里昨天就死了一個要飯的了,說是餓死的?!?p> 劉英沖這副將擺了擺手,道:“一會兒慶王的人會來替我們,你讓將軍們準備一下?!备睂⒋饝艘宦?,跑走了。他在城樓上又站了一會兒,直到聽到身后傳來韓夜喊他的聲音,才回頭看了一眼。
韓夜走到劉英的身邊,看看城外的土堆,唉聲嘆氣的說道:“眼看著要比我們疏勒城的城墻都高了。”
劉英卻問韓夜道:“今天湯里的馬肉是殺的戰(zhàn)馬?”他目光一刻不移的盯著手中的湯,似乎能看出這是哪里來的馬一樣。
韓夜點了點頭,說:“軍里的老馬。”
“城里沒馬了?”劉英簡直要瘋了,連戰(zhàn)馬都逃不掉被殺了吃的命,再等幾日,是不是便要吃人了?
“沒了,”韓夜說:“老百姓的口糧我還不知道得去哪里弄呢?!彼麃碇跋氲搅思Z草的事情,卻沒料到會這般嚴重,最初多準備的那些糧,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劉英問道:“再這樣下去,城里也會出亂子了吧?”要是城里出了亂子,豈不是腹背受敵,他們的處境只能更艱難。
韓夜說:“出亂子也沒辦法,咱們總得先顧著打仗的人。”他不是不想救那些人,當時劉英攻打疏勒的時候已經(jīng)殺了不少人了,要是再死,等仗打完,這疏勒城,便是一座空城了。
“慶王爺,”劉英跟韓夜說:“還是開城門吧,與其讓城里的人跟我們在這里死耗著,也許出去之后,他們還能找到活路呢?”他有些猶疑,但還是說了。
韓夜說:“這要不是冬天,我一定開城門,但入冬之后關(guān)外寸草不生,城里人出關(guān)去能找到什么吃啊?外頭村子里的糧不是讓我收上來了,就是被煊人收了。村里的人活著都難,誰還會收留這些逃難的人?”
劉英說:“開關(guān)放人之后,至少城不會生亂吧?”這樣少說不會亂上加亂,合了那些百姓的心意,到時候生死由命了。
韓夜皺著眉臉,看著城外跟劉英說:“那行吧,等什么時候雪停了,就開城門放人。你的幾個副將,就剩一個在城里了?”劉英這才點一下頭,到底解決了一件事,至于副將的事情,一時半會兒還沒法說什么。
劉英派人出去給劉家軍找糧,這事韓夜知道,但現(xiàn)在各軍都缺糧,韓夜的手里糧雖多一點,可這時候讓他把糧草均些出來,那等同于割他的肉了。
“臣先告退了,”劉英跟韓夜說:“王爺小心一些吧?!彼刹幌腠n夜死在這里,否則到時候他帶來的人和自己的人亂起來,這仗還怎么打?
韓夜深吸了一口氣,一把抓住了要從自己身邊走過去的劉英,說:“他們這會兒出去能找到什么糧?這樣吧,你一會派人去我那里,拿些糧草走吧?!?p> 劉英很意外,說:“王爺,你手里的糧草很多嗎?”這軍隊里最重要的東西,韓夜怎么肯就這么分出去,難不成這人是瘋了,要不就是手里確實有的是糧草。
韓夜只能如實說道:“不多,可我也不能看著你們劉家軍吃不飽肚子,你讓人悄悄地去,不要讓其他人知道就行。”
劉英說:“多謝王爺好意了,這還是等他們回來后再說吧?!彼幌肫桨资障马n夜的人情,即使這能讓他們的日子更好過一些。
韓夜又道:“糧食要是好找,他們能到現(xiàn)在還不回來?行了,你甭跟我客氣了,趕緊派人過來,趁我沒有后悔之前?!?p> 劉英沖韓夜一拱手,韓夜把他的手一按,說:“你跟我不用這么客氣,趕緊去吧?!眲⒂е亓艘灰钩堑膶⑹肯鲁侵?,慶親王韓夜召來自己的一員親信將官,吩咐了這將官幾句。
將官聽完慶親王的話后,叫了起來:“王爺你沒跟我開玩笑吧?”城樓上的人被這將官叫的,都往韓夜這里看。韓夜給了這將官一巴掌,說:“叫喪呢?趕緊去?!?p> “王爺,”將官湊到了韓夜的跟前,小聲說:“我們的糧草也不多了??!”他十分難以理解,王爺素來都不是個大方人。
“那就一塊餓死。”韓夜給這將官丟下了一句話,便上了城樓。
不同于琻人這般凄慘,煊國的軍營里如今閑的可以。
“做什么呢?”洛依塵啃著饅頭走進一群人圍著的地方,黃三德董輝都在那里嚷嚷,也不知道是什么好事兒。
沒等洛依塵看見,阮歡便趕緊說道:“娘娘!末將,末將沒做什么?!彼@么一說,眾人都笑了出來。
“回皇貴妃的話,剛剛?cè)顚④娺€在這作詩呢!怕是見了娘娘,不好意思拿出來了?!倍x雖然認識字兒,也讀過兵書,但是不過就是個連蒙帶猜,頭一次在軍營里遇見除了軍師之外能寫詩的人,心里也很是新鮮。
洛依塵把饅頭塞進嘴里,跟著起哄道:“阮大將軍還會作詩?快拿來,讓本宮也拜讀一下?!?p> 見洛依塵如此,阮歡不由得紅了臉,他就算是讀過書,也不敢在洛依塵面前丟人現(xiàn)眼,紅著臉說道:“末將粗鄙之作,不敢污了娘娘的眼?!比顨g將紙團了團,往身后藏。
洛依塵見他藏,立時笑道:“給本宮搶過來!”阮歡一聽這話,忙不迭的防著身后的人,卻不想,洛依塵一個閃身,繞到他身后將紙奪過來。
見洛依塵把紙搶到手里,那些不怎么識字的軍漢立刻起哄叫她念念,剛剛只瞧著阮歡寫,卻不知道寫的什么,這些人心里也好奇。
“三叉中斷大江秋,明月新懸萬里流。欲向碧天吹玉笛,浮云一片落扁舟。”將紙上的詩念出來,洛依塵只是笑看著阮歡,并沒有說什么。
紙上的字并不好看,莫說比起段凌肅素日里精于此道的,就是她這個能不動筆就不動筆的,寫出來的字也比這個好。
“阮小將軍果真是個讀過書的人,這寫出來的東西就是不一般?!秉S三德站在洛依塵身后,仔仔細細的看著那張紙,根本分不清哪個字是哪個字。
“黃將軍可別說了,當著娘娘的面兒,你們還是給我留些臉面吧?!比顨g是真的聽不下去了,那些人不知道,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就那點兒文筆,若是當年認真讀書還好,早早地當了兵,便再不敢做他想了。認定了一條路,走下去就是了,這山望那山高的事情,阮歡自認為不會做。
“怎么就沒臉了?我也覺得不錯?!甭逡缐m看著阮歡的詩,終究還是說了聲好。寒門難出貴子,她很清楚阮歡混到今天付出了多少努力。
“瞧瞧,娘娘都說不錯了。我看,阮歡你也別在戰(zhàn)場上搏命了,等回京去也考個狀元,到時候咱們也都跟著沾光?!倍x說著,好像阮歡真的能考上狀元一樣。
黃三德也覺得這話說的有理,急忙接口道:“要不,皇貴妃就開個恩,求皇上給阮歡個能去考狀元的旨意?”
洛依塵看著他們,也是真的想應下來,這事并不難辦,給皇帝吹個枕邊風還是好用的。只是,阮歡這樣的文筆,考狀元實在說過了。
那些人也都目光灼灼的看著洛依塵,他們都是軍漢,是靠戰(zhàn)場上搏命得來的口糧。對于他們來說,讀書識字的人天生就高人一等。
“我原想著,到時候回了京將他調(diào)去大內(nèi),不想你們?nèi)绱讼蛑噬?,打算舉薦人才,我可不依。再說,阮歡到底是軍營里出來的,若論背書,哪里比得過那些十年寒窗的舉子?”洛依塵一番話顯然是不同意,但同時,也給了這些人一個想頭,能進大內(nèi),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