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王爺才兒來,把孝嘉成皇后遺物帶走了,可是有什么用?”木槿幫著陳子離找了半天的玉笛,此刻回來也是滿頭大汗。
“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若非先帝提過一句,我都不知道還有這么個東西?!甭逡缐m扔給她一塊帕子,示意她自己抹一把臉。
二人話音未落,外間的小宮女便來報說是皇八子段世寧來請安了。洛依塵一聽是段世寧,愣了一下,笑道:“還真是巧了,我才想讓你去傳召,他便來了,正好,來了就先別走了?!?p> 段世寧進來的時候,洛依塵已經(jīng)端坐在花廳,喝著茶,抱著尚未出宮的阮文若逗孩子。木槿站在一旁,直到他跪的腿麻了才提醒洛依塵叫起。這都不過是后宮女人的小把戲,但是對于段世寧,洛依塵懶得動腦子。既然他不老實,那到了慈寧宮的地盤,便也別想好過。
“八皇子今日入宮,為了何事?”洛依塵叫起之后,斜眼看了看段世寧,問道。段世寧眉目之間,倒也的確有段凌肅的痕跡,至少,比起段世文,他更像他的親爹。洛依塵寧愿他長的像先帝,她就是再厭惡先帝,也不及段凌肅萬一。
段世寧沒想到洛依塵如此不給他臉面,他不在朝堂,除非初一和十五的大朝會,他是見不到洛依塵的。素日里段世寧也只是道聽途說自己的母妃為人邪肆,但今兒這話,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正要開口,木槿便報段凌肅來了。
洛依塵眼見著段世寧松了一口氣,冷笑了一聲,道:“今兒來的倒是齊全,我這慈寧宮怕不是什么茶館酒肆,八皇子和宋丞相,這是詩文好友,相約而來?”
話音未落,段凌肅便進來了。洛依塵沒像為難段世寧一般為難他,一臉冷漠得問道:“宋丞相所來,與八皇子一樣?”她冷笑了一聲,瞥了段世寧一眼。
段世寧原本正要同段凌肅使眼色,他什么事兒還沒說呢!洛依塵這是懷疑他們二人勾結,要套話啊!只是忽然發(fā)覺洛依塵看向他,段世寧不敢使小動作,只能低著頭暗自懊悔。段凌肅尚不及段世寧的眼力,哪里會揣度洛依塵的心思。雖說洛依塵就是尋個樂子,看他們二人急得上躥下跳,但段世寧不知,段凌肅無知無覺。
“臣,臣不知八皇子所來何事。臣估計,八皇子是想來給太后請安的。拳拳之心,天地可鑒!”段凌肅自己也不知道所來何事,只是聽說段世寧入宮,怕洛依塵為難他,便也跟著來了。
洛依塵聽得此話,忽然笑出聲來,轉頭看向阮文若,問道:“文若,你說,本宮剛剛所問,是什么意思?”
阮文若看了看段凌肅,她年紀雖小,但是洛依塵不喜歡誰她也能看出來,想了想,道:“太后剛剛問的是,宋丞相來慈寧宮為了什么?”段世寧聽得這話,冷汗忽然就下來了。
洛依塵余光瞧著段世寧,又接著問阮文若道:“那剛剛宋丞相是如何回答的?回答得可對?”
阮文若正要開口,段凌肅便搶先道:“臣知罪!”他這么一喊,段世寧和洛依塵竟都愣住了。
段凌肅攪局,洛依塵也不打算今日就砍了這父子二人,只當是跳梁小丑一般。段世寧一心只想討好洛依塵,段凌肅一心想著不讓洛依塵為難了他的好兒子。三個人驢唇不對馬嘴,說了半天,毫無建樹。
而另一邊,陳子離走進皇陵得時候,王逸卓正在給孝嘉成皇后的長明燈加燈油。他如今換下了大內(nèi)總管的衣裳,若不是沒有胡須,誰人都看不出他曾經(jīng)是個太監(jiān)。
陳子離沒開口,只是站在那里,看著眼前的牌位,他從沒來過皇陵,雖然他所想要的,最終也不過就是讓自己成為這里面的一塊牌位。他忽然有些恍惚,爭權奪勢到最后,難道為的就是能成為一塊牌位嗎?他想要的,這些年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到底還是王逸卓先開了口,對陳子離道:“給瑞親王請安,皇陵清冷,瑞親王不是來游春的吧?”
“大總管應當知道我為何而來,難道要在此處與我敘話?”陳子離看了看王逸卓,轉身便走去了門外。
王逸卓沒多話,只是領著他去了自己的臥房。這臥房雖收拾的干凈,但是比起之前在宮里,可以想見,這位曾經(jīng)的大總管也受苦了。
“皇陵清冷,大總管倒是過的更舒心了?!标愖与x拿起王逸卓桌案上放著的書,先帝朝的大總管,太監(jiān)出身,能認字已然難得,竟還有閑心鉆研詩文。
王逸卓拿起爐上的水壺,倒上兩杯茶,遞給陳子離一杯。
“奴才給先帝和孝嘉成皇后守陵,見不到生人,自然也就能沉下心來,日子,也更舒心些?!蓖跻葑咳绾尾恢?,他這舒心的日子,在陳子離踏進這個門的時候就到頭了。不見生人,也就有舒心的日子,可是那段世寧自己送上門來,又哪里是他能決定見不見的。
“我自然知道大總管委屈,但是身負秘密的人,多活的每一日,都該慶幸?!标愖与x端著茶杯卻沒往嘴里送,他就是懷疑王逸卓死前拉個墊背的,一個壺里的茶水,誰又知道茶杯上沒有涂毒呢?
王逸卓笑了笑,道:“我若想殺王爺,王爺踏進這個門,我有千萬種方法,茶水里下毒這樣的法子,宮里的人,沒有人看得上。”
陳子離聽得他這話也笑了,王逸卓想要殺他墊背,自然有的是法子。這屋里點的香,窗臺處擺著的花,若想殺人,哪一個都能奪命?!按罂偣芨唢L亮節(jié),只是我這人素來疑心重,大總管,莫怪。”他說著,將備好的毒藥拿出來,放在桌上,道:“明教秘藥,即刻斃命,并無多大痛苦?!?p> “王爺為何殺我?僅僅是因為奴才見了八皇子嗎?”王逸卓拿起瓷瓶,忽然抬眸問陳子離。見陳子離不說話,又道:“奴才身上背負的秘密,于王爺來說,只有益處,王爺殺我,不亞于給太后做嫁衣?!?p> “此時此刻,離間我與太后,并非明智之舉。大總管是聰明人,有話不妨直說?!标愖与x拿出早上在慈寧宮庫房找來的玉笛,放在了桌上。
王逸卓不曾想他會將孝嘉成皇后的遺物帶來,愣了一下,他伸手去拿玉笛,用指頭細細摩梭著。王逸卓深深的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笛,道:“王爺竟是早就知道了。既然如此,我也愿還王爺一個明白。”
還一個明白,王逸卓說得出,自然也做得到。
陳子離站在慈寧宮門口的時候,腦海中想著的便是王逸卓服毒之后對他說的話。
“王爺以為自己這些年求的是什么?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王爺尚不及先帝,先帝喜歡誰,明明白白的認了,他何嘗不知那些女人圖謀的是什么,太后的心不在他身上,可是他喜歡,他認栽。王爺呢?王爺?shù)浇袢者€不肯承認自己早已是太后的裙下之臣?!?p> “為了奪位,為了兵權,王爺這些年做了多少事情,奴才是大內(nèi)總管,王爺以為,自己從年幼的時候就能蒙騙所有人嗎?只是這所有的努力,奴才看在眼里,它們?nèi)绾我稽c一點崩塌,奴才也心知肚明。”
“王爺真的喜歡玉艾姑娘嗎?娶她到底是為了太后還是為了自己,王爺心里不明白嗎?”
“我是個太監(jiān),男女情愛,我沒嘗過,但是我看過的比尋常人嘗過的多。王爺為了太后,放棄的是整個天下,這還不夠嗎?在王爺跪下稱臣的那一刻,就該認栽了?!?p> “不,是在王爺于戰(zhàn)場上替太后擋下那一刀的時候,已經(jīng)爬不出這個坑了?!?p> “能看透奴才對孝嘉成皇后的心思,王爺為何看不透自己的心思?”
“謝謝,王爺肯將這玉笛帶來。”
……
“王爺怎么不進去?太后娘娘若知道您站在太陽地里,要扒了奴才的皮了?!壁w瑞喆看著陳子離站在慈寧宮的院子里,忙湊上前去。
陳子離看了看他,又往內(nèi)室看了一眼,才走進門去。
“八皇子前日作詩,言道:子規(guī)啼月幾徘徊,深夜離人踏雪來。盡日秋棠隨水去,半年蕭索不重開。不知太后可覺得,這詩的意境甚美?”段凌肅終于在無人說話的時候,開了口。這詩乍聽起來,應當是首送別的詩,但段凌肅卻覺得,這詩寫明了段世寧如今沒有爵位,沒人理會的凄苦。
洛依塵聽得莫名其妙,想了半天才道:“如今還沒入夏,哪來的雪?欲賦新詞強說愁,說的便是你們這群迂腐文人?!?p> “臣給太后請安,宋丞相和八皇子也在?!标愖与x進了屋,正好聽到洛依塵罵他們是迂腐文人。
洛依塵見陳子離來了,忙道:“說了半天,我也不知道他們來是為了什么事兒,既然子離來了,朝政要務,便不留二位相商了。木槿,送客?!?p> 木槿自然知道洛依塵的意思,抱著阮文若便送二人出去了。見人走后,洛依塵才回了內(nèi)室。
“王逸卓死了?”洛依塵也許是沒有別的可以說的,當先便問王逸卓的死活。她說完,聽陳子離嗯了一聲便沒說話,不由得看向他。
陳子離坐在那里,與往常最大的不同,便是沒有抬眼去看太后,而是難得去關心茶杯的花紋,茶葉的大小。
“你今兒怎么了?眼觀鼻鼻觀心的,有什么事兒瞞著我?你喜歡上哪家姑娘了?”洛依塵問到這里,見陳子離還不說話,忽然道:“我不同意!”
陳子離聽到這一句,忽然笑了,道:“不敢不敢,誰家的姑娘都不喜歡,你同意也沒用。我只是有些累了,今日先回府,改日再入宮。”
洛依塵聽他如此說,方放下心來,送了人出去,才忽然覺得,陳子離今兒脾氣難得好。
陳子離坐在書房,一遍又一遍想著王逸卓的話。他今日賜死王逸卓,原本只是為了不讓活人來背負秘密,畢竟死人的嘴更嚴一點。
只是,王逸卓死前摩梭玉笛的手,服毒之后那番話,都讓他難以釋懷。一個沒有嘗過男女情愛的大內(nèi)總管,竟真的給了他一個明白。
西南戰(zhàn)報,阮歡死守,寧國將領支撐不下,朝中已然有換將的聲音。陳子離看著戰(zhàn)報,忽然覺得自己這次沒有留在南疆是對的,他何必再拼死拼活,他如今想要的,不都已經(jīng)到手了嗎?
也許還不夠,他是個欲壑難填的人,女人的真心有什么用?太后終究是太后,臣子永遠不能名正言順得成為太后的入幕之賓,偷偷摸摸一輩子,他要的就是偷情嗎?
王逸卓說的沒錯,他就是栽了,那他認下。但是既然認下了,那洛依塵的所想所盼,不也是他的希望嗎?殺了王逸卓是替太后做嫁衣,他如今還真就想給太后做嫁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