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煙雨迷蒙，春風(fēng)淺淺地?fù)峋G蘇河兩岸，垂柳依依。蘇河，一條柔和地落在吳越國邊境的河流，滋養(yǎng)萬物，靜靜地流淌在林間、在平原，然后穿街過巷，融入萬千百姓家。此時，河面上蕩起圈圈點點的細(xì)紋，不聞雨聲，便更加沉沉超然。

　　河岸之上，青翠掩映處十?dāng)?shù)條青色的身影，貓著腰，提著劍，像是一群緊張的游魂，向著一箭之地一座白墻青瓦的莊園行進(jìn)。早春的涼氣猶在，可那些人青黑斗笠遮掩的額上卻沁著細(xì)密的汗珠，如同葉上晶瑩的雨珠。一人腳下一滑，重重地摔在灌木叢中，唇齒間一聲低呼逸出，只聽緊接著一聲淺喝：“不想死的都眼睛擦亮點！”

　　遠(yuǎn)處飛鳥驚林。

　　那些斗笠遮掩的頭顱不約而同地望過去，寂靜的空氣中甚至響起了不知誰吞咽口水的刺響。

　　一時間氣氛古怪窒息。

　　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威壓欺近，攜裹著春寒，一下子彌漫在每個人的周圍。

　　速度，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速度；身手，他們也只道聽過這樣的身手。盡管出發(fā)之前做足了準(zhǔn)備，他們也未能料到，這里的人，遠(yuǎn)非他們能招惹得起；而更讓人絕望的是，派他們來的人，縱尊貴在上，也早已袒露了內(nèi)心的忌憚和惶恐。

　　不過一個人，一柄劍。雨中光線暗淡，可那柄劍劍光閃耀，龍吟清嘯，如地獄的魔，頃刻便收走他們的命。封喉，絕路，沒有仁慈。他們不過是在那聲吞咽聲后想去握緊了手中的劍，卻不料，死亡先至，他們幾乎同時倒下，喉間的恐懼，沒有破開清晨的安寧。

　　雨水，輕輕地落在他們的身上，連脖頸的血痕都沖刷不凈。絲絲血液順著那薄薄的傷口流入青色的衣物，流入身下的泥土。沒有名字，沒有墓碑。

　　鬼煞一樣的人，昂首挺立在河畔。他滄桑的臉上，一絲疲倦的笑意，在春雨中看起來既冰冷又無情。他將劍平舉，上下翻著讓雨水洗去劍口的血跡。雨水打在劍上，清脆聲響起，卻又被吞口處古銅的嘯龍發(fā)出的暗沉聲掩埋。他回劍入鞘，大踏步地走了開去，任身后那冰涼的雨滴落在沒有生命的軀體上，任那些人渴盼的目光還望著不遠(yuǎn)處那座白墻灰瓦的富貴莊園。

　　莊園，蘇河之畔。它的背后，是吳越衢州美若畫卷的百里水澤，小島雜陳。

　　一座外人看來沒有名字的古樸莊園。

　　然而，走進(jìn)去，回首，便可望見不算宏偉的兩扇門上扇形牌匾上遒勁有力的四個金色大字：蕪茗山莊。牌匾上的一角雕著幾縷細(xì)葉并兩朵蘭花。意態(tài)閑適，極襯這遠(yuǎn)離人煙與塵囂的幽靜。

　　山莊外庭是一個頗有古意的回廊，包裹著一汪清水，中央嶙峋的假山上，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女正雙腿微曲，縱身一躍，飛上半空。她一襲水藍(lán)色的長裙，看起來正如薄雨中翅膀被打濕的一只藍(lán)蝴蝶，美麗而青春。她翩然落在回廊的灰瓦之上，指著回廊上急得跳著腳的一男一女咯咯笑個不停。

　　那名身著翠煙衫白裙的女子匆匆道：“哎呀，小姐，快下來吧。莊主和大公子發(fā)現(xiàn)就不好了。”

　　“碧竹說的是。”那名青衣小廝附和道。他伸頭望向角門，臉色立馬變得慌張，道：“大公子和唐老過來了，小姐快下來吧?！?p>　　藍(lán)衣少女抱臂胸前，手中揉搓著一枚碧盈盈的玉海螺，踮腳向中庭望去，回過頭來剜了那小廝一眼，道：“青木，哥哥他幾時教會你這胡謅的本事了？”

　　“這……這……”小廝青木急得直搓手，滿臉漲得通紅，道：“真來了！不信你看——”

　　正說著，角門口轉(zhuǎn)出來一名白衣男子，身后跟著一個精神矍鑠的灰衣老頭。

　　“你又想做什么？”大公子司空云霆提劍而立，面無表情地望著對面灰瓦上被雨水澆個半透的藍(lán)蝴蝶。

　　“綪雪，當(dāng)心著涼，快點下來?！被乙吕项^面露憐色，招呼那少女道。

　　“唐老頭回來啦？”司空綪雪沖那灰衣老頭擺擺手，就算是打過招呼。她瞥見司空云霆一臉黑氣，掩口偷笑，在瓦上走了幾步，才扭頭道：“啊，關(guān)于你那個問題……我在這里是想悟個雨天的招式好同你比試來著。誰知道青木和碧竹瞧見了，要死要活非要我下來。哎，你不是出門了嗎？”

　　“當(dāng)真？”司空云霆冷眼看著司空綪雪，絲毫不為她拙劣的鬼把戲所動。

　　“當(dāng)真啊?！彼究站P雪眨眨眼，笑道：“改日……”

　　“不必改日了?！彼究赵砌獙η室煌疲Ρ泔w身上去，站在司空綪雪一丈之外，道：“就現(xiàn)在?！?p>　　“哥哥開什么玩笑？”司空綪雪唇邊掛著假笑，后退道：“你有劍，我可沒有。啊——”司空綪雪腳下一滑，向后急速墜了下去。

　　司空云霆飛身而下，攔腰將她抱住，一腳踏在廊柱之上，借力翻了出去，停在假山上。司空綪雪拍著胸口道：“好險啊好險。”

　　司空云霆在她腦門上打了一下，道：“有臉說?！?p>　　“哼！”司空綪雪一肘搗在司空云霆肚腹，卻被他收身錯開。

　　司空綪雪自不甘心，不顧腳下山石嶙峋，接連拳腳相加攻了過去。司空云霆將劍背在身后，單手拆掉她所有招式，氣得司空綪雪眼珠子一轉(zhuǎn)，抬腳便要踩他。

　　司空云霆邪笑一聲，側(cè)身讓開，不料司空綪雪原是拼足力氣踩下一腳，正正好硌到一方突出的山石上，將她痛得齜牙咧嘴，立時抱著腳跳起來?！皣W啦啦——”碎小石塊被她踢中，紛紛滾下水塘。

　　“快下來！”唐老幾乎是厲聲呵道，語氣中夾著恐慌。

　　司空綪雪被唐老語氣所驚，不由得垂眼望向唐老，不料腳下失策，踉蹌著就要摔倒。好在她心中早有準(zhǔn)備，強行一個擰身，雙手撐在石壁上，彈身飛了開去。卻在此時，四面八方響起幾聲尖利的箭嘯，她整個人不受控制地被人拽到一旁，緊接著耳畔傳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地一陣雜亂的金屬相擊的脆響。

　　“接著！”司空云霆一聲斷喝，將司空綪雪甩了開去，而他一身白衣淼淼，亂入一片箭矢急速之中，分身無暇。

　　司空綪雪摔在唐老臂彎之中，抬眼向假山上望去，不禁瞠目結(jié)舌，久久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