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仙的眉依舊不展,滿眼的憂愁濃濃地遮住了雙瞳,銀須漸漸地失去了光華,他終究是老了,然而,江湖報應(yīng)不斷,一切都沒了便罷了,可怖的是那茍活的終究會讓所有人想起一切。
“云霆,吩咐祥玉將她好生葬了吧。另外,再從乙組分出四人來保護點翠閣。其他的你安排吧?!彼究账烦练€(wěn)的聲音響在眾人的耳畔,就這樣干凈利落。他轉(zhuǎn)身見到司空綪雪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樣,嘴唇微動,輕輕嘆了口氣走了出去。
鬼仙在后邊小心地跟著,腳步稍稍沉重了些。
就在他們還在院中的時候,司空朔低聲問道:“易容術(shù)精湛到近處都不被身邊人識破,江湖中怕是沒幾個吧?”
鬼仙的聲音飄渺無依,像是累極了:“不會是素娥的。她脾氣雖差,但本性不壞……”
司空云霆在身后聽了不禁愈發(fā)糊涂。
“哥哥,為什么是點翠閣?為什么是墨兒?這都是為什么?”司空綪雪接受不了這許多的信息同時擠進來,腦海中一片混沌,虛弱得已站不穩(wěn)。碧竹連忙上前扶住。
“那人應(yīng)是扮成墨兒,想趁亂混出,卻不想被墨兒撞見,只得抬手殺了她。我想那人并不想針對點翠閣,只是情急之策。何況我會留下四人護你,不用擔(dān)心?!彼究赵砌男睦镆瞾y得很。
外面艷陽高照,湛藍的天,春風(fēng)徐拂。司空綪雪無力地笑了笑,司空云霆分析得也有幾分道理,這也許真是合理的解釋,對于她多少有些安慰,不至于那樣害怕。她領(lǐng)著碧竹緩緩走出點翠閣,停在紅花綠葉的莊園中,多么匆忙的一個早晨,她仿佛聽見秘密被撬開一道縫時的隱隱聲響。可是,她突然不那么想知道蕪茗的是是非非,或許是怕那些傷人的傷己的層層顯出來,露著猙獰的血紅和黑暗。
她仰著面在陽光下輕輕旋轉(zhuǎn),她要讓陽光驅(qū)散她心底才聚起來的陰霾。
沈良等人收拾了墨兒的房間,祥玉帶人將她葬在蘇河對岸西南方的桃林中。山莊中的下人們都是興伯從很遠(yuǎn)的村莊里撿回來的,有的被父母拋棄,有的是孤兒。所以來到山莊后生老病死都與從前的一切無關(guān)了。桃林也是專門為這些衷心耿耿的丫頭小廝們準(zhǔn)備身后事的。
司空云霆親自挑選了八名武藝出眾的護衛(wèi)分兩班輪流在點翠閣外巡視,又向沁菏齋及果香居兩處派了人手。錦園自是不用他費心,單看平日大門緊閉及神秘的架勢,便知其中不是泛泛之輩可以侵?jǐn)_。而他的蘭幽軒他完全可以應(yīng)付。
眾人散去,點翠閣安靜而讓人窒息。墨兒遇害使鵲喜和彩霓的心頭似是壓了一塊石頭,留下片片陰影。而對于司空綪雪,因為這突然的禍?zhǔn)录又畠词譂撎?,心緒極為不寧。
“??!”一聲急促驚慌的短呼劃破屋中的寧靜。
碧竹迅速舉著燈沖到司空綪雪的床前,看到她已坐起來,雙手捂著急促起伏的胸口,燭光熠熠地映著腦門上的密汗。
而此時,門外已響起護衛(wèi)的聲音:“小姐可安好?”
碧竹向外喊道:“只是噩夢。”
門外悄然一片,碧竹也不知他們是走了還是沒走,便迅速打開房門,門外哪還有什么蹤跡可尋,銀色的月光如水傾瀉,涼薄的空氣激得她打了一個寒顫。
她回到司空綪雪身旁,扶著她躺下,將桃粉錦被緊緊蓋好,問道:“小姐怎么又做噩夢了?”細(xì)柔之聲充滿了關(guān)切。
“我夢見前日我們見到的那個假墨兒突然一回身,青面獠牙,獰笑著向我撲來……”說話聲音漸小,司空綪雪縮著肩膀?qū)⒛樎裨诒恢小?p> 碧竹瞧著司空綪雪畏縮的樣子,心中諸多不忍。她跟隨司空綪雪多年,還從未見她如此氣弱。
她輕嘆一下,回身將燭火又挑得明亮些,拿了一件衣服披上,坐在床邊,對著司空綪雪說:“那日我們見了,真真的就是墨兒的面容,一樣的乖巧,何況易容術(shù)也是武林一長,惟妙惟肖者本就不多,能以假亂真的便沒幾人了。既是人,怎會青面獠牙。小姐當(dāng)真想象力好,都快趕上集市上說書的了。墨兒對小姐好,不會來嚇唬小姐的。沒準(zhǔn)過幾日大公子就能抓到兇手為墨兒報仇了。不過話說那日真的很險,我們和兇手擦肩而過,他如要意圖不軌,我們必逃不掉。想來他若是碰見旁的人都無礙的,只是偏偏遇見了真身,所以才要滅口?!?p> 司空綪雪聽她細(xì)聲說著,漸漸地不那么害怕。她道:“分析得很有道理。沒準(zhǔn)那人還以為能瞞天過海,偏不巧你心思縝密,看出衣服的破綻。一件衣服而已,平時我們見到扔在地上了叫人收拾了也便罷了,可那守衛(wèi)偏能挑著讓大哥過目??梢娔菐腿擞卸嘀?jǐn)慎。事情好像很嚴(yán)重呢?!彼蛔永锟s了縮,盯著碧竹:“我長這么大才去過一次集市,那時候沒帶你,你怎會知道有說書的?你又是哪里聽來易容術(shù)的見識?”
碧竹輕笑道:“小姐喜歡吟詩弄琴,偏愛風(fēng)雅之事,碧竹沒事便會看些武林紀(jì)要,不過是些道聽途說又編纂成書的好漢事跡?!?p> 司空綪雪也笑了笑,眸中光華閃現(xiàn),似有無盡的憧憬?!翱上悴粫涔Α7駝t咱倆真的可以到外面闖一闖呢?!?p> “小姐連前日都受不了,還想著外面?咱們吳越國年年向梁國進獻奇珍異寶,才換得一時風(fēng)平浪靜。否則,縱然是有吳國夾在中間,也未能幸免那戰(zhàn)火舔舐、顛沛流離。然終究是亂世之中……”碧竹見司空綪雪聽得認(rèn)真,眼見她便要發(fā)問,連忙調(diào)轉(zhuǎn)話頭:“小姐若真要見識了外面那些打打殺殺、鮮血淋漓,怕是夜夜都要做噩夢呢。所以還是乖乖待在蕪茗,等過兩年,莊主和夫人給小姐擇了好人家,小姐自然要離開蕪茗。我呢,此生便跟隨小姐。小姐去哪里,我便去哪里?!?p> 司空綪雪聞聽此言,雙頰浮上紅霞,笑嗔道:“跟你正經(jīng)地談著,怎的又扯那些有的無的!”她羞紅了臉,腦海里轉(zhuǎn)出那個記憶深處的面孔來,仿若他俊美無儔的溫和容顏就在眼前熠熠生輝,連燭光都黯然失了色彩。半晌,猛然回過神來,她緲如遠(yuǎn)星的雙眸中蒙上一層淡淡的失落,就仿佛璀璨愿望緩緩綻放在心間,突然沾了塵世的氣息,無奈而又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