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云霆提劍走了出去,心情煩悶的時候,他喜歡舞劍,在山莊西北側(cè)的一個竹林小島上,看著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竹葉從天而落,他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地隨之沉靜。他給這個小島取了個“瀟湘島”的名字,島上種著的并不是瀟湘竹,他要用這張冠李戴的名字提醒自己,顛倒錯亂的人生和命運(yùn)。
島上還有一間木屋,簡單地擺設(shè)著日常用品,木屋外是一個小亭子,亭下的木桌上有酒有書,柱子上刻著篆體“三生亭”。這里沒有暗哨,沒人打擾,是司空云霆自小給自己開辟的一個清凈之處。
也是在這里,他教司空綪雪劍法與輕功。殺伐亂世,自是有功夫傍身為佳。唐老將平生所學(xué)悉數(shù)傳授于司空云霆,包括獨(dú)門索魄劍和千鈞掌,后又贈心訣輔之,進(jìn)而他功力大增。他本就天資聰穎,多年勤奮不息,如今,他已然爐火純青。而司空綪雪也在他的督促和陪同下,輕功大有長進(jìn)。她還未讓人瞧出肖似唐夢嫣的時候,他一心愛護(hù)她,不希望意外卷入是非的她將來在危險來臨時毫無招架之力,于是忽略她的抱怨,硬塞了她幾招防身招式。
近來莊中事情雜多,司空綪雪便沒有過來,恐怕再過幾日也不一定有空,何況她身世未知,司空云霆也辨不明該如何待她。想起司空綪雪,司空云霆愁云更濃,劍舞得亦更加紛繁急促,只見白光閃處,葉落紛紛。
圓月清冷,光輝滿人間。司空綪雪在沁荷齋整日同莊凌兒膩在一處,仗著傷寒之癥,一味地撒嬌。莊凌兒平素喜靜,房中這般嘰喳吵鬧,她憊色盡顯,吩咐冷秋今早安排就寢。
青蕊將松軟的錦緞冬褥鋪在榻上,又將外頭曬了一下午的白菊刺繡的絲被細(xì)細(xì)疊了,挨著凹枕擺著。
“哇,好香?!彼究站P雪將頭埋進(jìn)軟軟的被中,道:“還暖著呢。我小時最喜歡這個蝶舞菊香的圖案了。想想我快有五六年沒有蓋過了呢。”她探尋地望向莊凌兒,道:“母親,我以后常來住,可好?”
“明年都是及笄之年了,也要是個大人了,還這么沒規(guī)矩?!鼻f凌兒溫和地看著她,目光中有那么一恍惚的黯然,卻迅速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她從來都是那個溫柔可親、嫻靜婉約的莊夫人,一如既往。她側(cè)身躺下,烏黑的發(fā)絲鋪在枕頭上,如靜林中的一彎溪水,蜿蜒而下。她就像是靜夜中的一盞百合,華貴而美好,用她無與倫比的柔和慈愛滋養(yǎng)著這座世外山莊。她看著司空綪雪那雙靈動的眼睛委屈地盯著她,明明就是自己真心呵護(hù)了十四年的女孩,往事如何,本不應(yīng)報應(yīng)在這個女孩的身上,可她一張口,就斷了念想,不僅是司空綪雪的,也是她自己的,“你若舍不得,這次回去就讓碧竹帶著。”
司空綪雪鉆進(jìn)被中,胡亂地蹬了幾腳,輕聲哀鳴??汕f凌兒翻了個身,再不說話。司空綪雪雖然沒有得到莊凌兒關(guān)于以后常來住住的親口允諾,但她只不過一時挫敗而已,翻了幾個身,便打定主意以后厚著臉皮常來纏她。于是心中安定,聞著軟被上的明媚香氣,睡得酣甜,也不再做牛鬼蛇神的噩夢。
在沁菏齋住了幾日,除了每日冬松過來送滋補(bǔ)的湯藥,便只有司空云瑾偶爾過來,陪著莊凌兒與司空綪雪說上幾句話,又體力不支,急急回去。司空綪雪差碧竹去見司空云霆,卻不知為何司空云霆要么閉門不見,要么不在,連青木都一齊消失。
這日,司空云瑾在屋中陪莊凌兒說話,司空綪雪嫌悶正站在魚缸前細(xì)看著缸上的紅荷游魚,鬼仙便領(lǐng)著冬松走了進(jìn)來。
司空綪雪跑上前道:“鬼仙伯伯,您來啦。多謝您的靈丹妙藥,我已經(jīng)大好了。”
鬼仙和顏悅色道:“那就好。不知夫人現(xiàn)下可有空?我過來給小公子搭脈?!?p> 司空綪雪還從未見過鬼仙給司空云瑾搭脈,當(dāng)即來了興趣,道:“我領(lǐng)伯伯進(jìn)去。這會子他們恰巧都在?!?p> 進(jìn)到屋中,已不見司空云瑾蹤影,司空綪雪在旁正奇怪著,只見鬼仙同莊凌兒問了好,便徑直走向右側(cè)一重青色幕簾前,兩扇幕簾中間赫然伸出一只白皙如瓷的手!鬼仙問了小公子好,便將食中二指搭在凈白的手腕上,凝神做著判斷。
待他剛收回手站起身,莊凌兒便急切問道:“瑾兒他怎么樣?”
鬼仙微微搖著頭道:“夫人,小公子先天體弱,脈息不穩(wěn),照理說我已經(jīng)更換強(qiáng)體強(qiáng)心的藥方,他應(yīng)有所好轉(zhuǎn)。只是從今日的脈象上看,不止沒有好轉(zhuǎn),反而有退行之象啊。小公子不愿露面,不愿說話,這望聞問切便只剩寥寥。不過這也無妨。只是小公子萬不該勞心費(fèi)神,氣滯于胸,傷其根本。我回去再推敲推敲,以后的藥我會讓冬松親自送到小公子處,還請小公子保重身體,務(wù)必飲下呀?!?p> 一番話說得不急不緩,莊凌兒聽得卻已經(jīng)掉了眼淚,半捂著面半晌說不出話來。鬼仙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嘆著氣退下。
司空綪雪在旁攥著她的手臂,也心疼起司空云瑾來。
司空云瑾滾著輪子沉著臉從簾子后出來。他默默地看著莊凌兒,良久才道:“母親,我先回去了?!?p> 小廝弗南推著司空云瑾剛走,莊凌兒便說要一個人靜靜,體力不支般跌坐在椅上,如一株被雨澆打的海棠,失了顏色,憔悴而又難過。
司空綪雪聽話退出。她不知道原來鬼仙一直是這樣給司空云瑾瞧病的,那簾子后有一尊佛像一個蒲墊,是平日莊凌兒抄經(jīng)誦佛的地方。司空云瑾躲在這里,看來真是十分忌諱他羸弱的身體了,不只不許人議論,連鬼仙也只能這樣子給他切脈。她在門外踱著步子,門窗緊閉,里面不時傳來莊凌兒的嘆息聲,一會兒又變成輕微的壓抑的抽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