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綪雪聽著這熟悉的曲調,似是回到小時,那時她尚不諳世事,全然不懂曲中意境。如今她倒是十分希望永遠停在那個時候,沒有墨兒的死,沒有山莊這些時時蹦出來的神神秘秘,沒有錦衣男子,沒有那或許隨之而來的江湖。可是倘若不是現在,怎會有采薇姑姑,怎會有廿中三,又怎會有竹林中那個擋在她身前一意犯險的歐陽皓?
司空綪雪心中愁思萬千,便全揉進了琴音中,和著采薇的,便成了既愁亦悲的一曲離殤之調。
清風搖簾月華濃,悲音欺心冷淚流。輕紗簾外,立著一個人影,熱淚無聲地溢出眼角,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他也似仿佛回到過去,仍是兩個人撫琴,仍是這曲紅顏劫,只是有誰能夠想到,彈琴之人便是所彈之人,人生和戲,就這樣融為一體,再也分不清楚。他抬起右手,喉中哽咽著“夢嫣——”,便要去掀那簾子,迫切地想要見到里面朝思暮想的身影。
忽聽得里面一人琴聲乍斷,站起身來,高聲道:“綪雪小姐,我累了。不如明日繼續(xù)吧?!?p> 簾外人的手停在半空,回過神來,驀然苦笑。他回轉身,像累極了般,拖著沉重的身體挪出門外。
司空綪雪心思沉重,未放在其他人事上,如若不是采薇聲高,定是也聽不到的。她欠身道:“今日有勞師父。我送您?!?p> 司空綪雪雖有心事,可是借琴化解,亦散了十之六七。何況也知道再如何想,今夜也無法可解,不若安心睡去,明日再說。
第二日清早,司空綪雪用過早飯便獨自到司空云霆處想再聊聊昨日遇見的那個怪人。不料蘭幽軒大門緊閉,附耳細聽,門內似乎亦無什么人把守,于是心下一動,當下施展輕功攀到墻頭,坐在青瓦上向院內望去,影壁后面一大片繁花異草,在清晨的陽光下微微地泛著光暈,一副靜默好景。廊下一盆盆蘭花,靜靜開放,輕風掃過,幽香入鼻。司空綪雪坐在墻頭,竟一時愣住,想著她何時也要這樣蹲在點翠閣上,遍覽唐老悉心打造出來的那番奇花美景。
蘭幽軒司空云霆的住處虛掩著門,司空綪雪飄身翻下,輕聲輕氣,才將耳朵貼在門上,便聽里面響起嚴厲的喝聲:“門外是誰!”
司空綪雪頭皮一緊,心道糟糕,只得推了門進去。只見司空云霆獨自坐在椅上,陰著臉怒視著她。
“何時都學會翻墻了,一點女孩子的樣子都沒有。”司空云霆冷眼看著司空綪雪。
司空綪雪吐了吐舌頭,道:“我剛才在追一只很漂亮的蝴蝶。誰知它竟直往你這里飛,想來定是允棠將蘭花打理得太好了。哥哥應該多多打賞他?!?p> 司空云霆斜倚在椅上,睨著她道:“這么說你是為了追蝶才翻到我院里?”
司空綪雪陪著笑臉,道:“是啊是啊,哥哥明鑒。”司空綪雪編出了這個謊話,心下稍稍放松,也放大了膽子瞧著對面氣還未全消的司空云霆。見到桌上放著兩杯茶,她不禁覺得奇怪,青木可從不犯懶不收拾屋子。可如果是新沏的,他是剛見了誰嗎?
司空云霆瞧著她這副調皮模樣,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一個弧度,聲音也柔和起來,“那我不妨礙你捉蝶了。對了,你可以去莊外林中去捉。讓碧竹陪著你,小心別摔傷了?!?p> 司空綪雪一下子就逮住了他話中漏洞:“哥哥昨日不是讓我這幾天別出門的嗎,怎么……”
司空云霆輕咳一聲,目光微有閃爍:“昨日晚些時候,那公子哥松了口,說是近日無聊,才出了這樣的主意,嚇大家一嚇。已經有好幾戶人家著了道了?!?p> 司空綪雪長吁一口氣,撫著胸口道:“那真是太好了。他在哪?我一定要教訓他一下,害得我昨晚提心吊膽的?!?p> 司空云霆目光輕轉,不過也就是一瞬,便又落在司空綪雪臉上,他淡淡道:“放心,我已讓沈良打了他幾個板子,趕他走了?!?p> 司空綪雪撅了撅嘴,不甘心道:“真是可惜了,熱鬧還沒看,就這么放他走了。唉,算了。”
司空綪雪扭身往外走,因故意要在此處廝磨,又回身慢騰騰地將兩扇門關好,因著這片刻的逗留,無風卻動的簾子以及露出的那淡紫色袍角意料之外卻似乎也期盼之中地闖入眼角余光處。她不動聲色地緩緩關上門,遲疑地往外走。司空云霆的房內,那原該已被他趕走的男子團云的紫衣影影綽綽,總在眼前晃動,一時她不曉得司空云霆為什么要說謊,也不知道那人為何能得司空云霆青眼,平起平坐與他一處喝茶。更為奇怪的是,又為何要避著她。雖然心中好奇想知道躲起來的那人姓甚名誰,是何方神圣,可是不敢再往門前湊去。司空云霆的功夫遠在她之上,加之他本就警覺,去了也是白去。她將他生氣時冷冰的模樣在腦海浮了一浮,抖了個哆嗦,照例翻墻出去。
司空綪雪回房換了身淺藍的衣服便拉著碧竹向外庭走去。經過興伯的屋子,聽見里面悠閑的小調,二人相視一笑,今日比起昨日,似乎所有人都輕松了。
蘭幽軒的廳上,一身淡紫的團云暗繡的華服男子目似朗星,劍眉英挺,正微笑著伸出修長的手指端起桌邊的那杯茶,望著臉色冰冷的司空云霆饒有興味地道:“她很有趣?!?p> “別打她的主意?!?p> “護著她啊?”這名男子傾身向他,笑道:“也是,她這么可愛,是得護著點。哎,你以前的性子不是個謊話信口拈來的,不會是跟她學的吧?”
司空云霆眉頭緊皺,手指輕輕地敲著桌面,冷聲道:“我跟太子殿下不熟吧?”
那紫衣男子的笑容突然轉瞬即逝,只余淡漠和疏遠,但他靜靜地迎著司空云霆那如刀鋒一般的目光,臉上漸漸回復了那種暖心的笑容,道:“那么多年沒見,當然不熟。不過,我會常來的,這一來二去的,不僅跟你熟,也會跟她熟。”
“你最好別。不是她救你的,你不要自作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