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的房中爐火點的正旺，于是司空綪雪便取了琴到她的屋中廝混了半日，連晚飯也一并在那里用了。她時不時地想起司空云霆的話，那些吳越國景王昶王的名字，連同那些于她還很遙遠的宮廷內(nèi)斗、兄弟鬩墻一起在心間浮現(xiàn)，讓她一陣驚一陣疑。采薇聽著她手下的琴聲雜亂不準，知她心緒不寧，便讓她早早回去歇了。
碧竹不知何故，從外面玩了半晌回來后有些心不在焉。挨個燭火熄了，四下里漆黑一片才驚得連忙重新點上一盞。
林中，月色慘淡，只有些微的光芒，冷冷清清，透著一股殺氣凜凜。錢云璧一國太子，下午在林中受了司空云霆冷言冷語，雖然惱怒，卻也并未揚言回到西府便帶兵前來踏平此處。他的惱怒全化作烏龜一般的速度，以極慢極慢的速度徒步向林外走去。那種速度，讓他的近身侍衛(wèi)和身后小心跟著的龍吟衛(wèi)眉目之間都露出幾分慘不忍睹的焦急來。
錢云璧時不時地以余光掃過他們暗淡的面孔，扯起那邪氣的微笑，步伐變得更慢。有個侍衛(wèi)忍不住低低同他說道：“殿下，再不快點，恐怕我們就要宿在這林子里了?！?p> 錢云璧酸悠悠地道：“怕什么？本太子還從未在這林間過過夜呢，正好，也風月一把?！?p> “風月……”那侍衛(wèi)嘟囔著，顯然不屑一顧，“無酒無美人，哪里來的什么風月。”
錢云璧斜睨著他道：“我說七七，三天沒打你，你敢太歲頭上動土是吧？”
那侍衛(wèi)苦著臉道：“殿下，能不能不叫小人七七?！?p> 另一名侍衛(wèi)笑道：“難道叫你七兒？咦……更肉麻?！?p> 正在此時，龍吟衛(wèi)突然輕喝一聲“?！薄?p> “怎么，咱么說幾句話你們也……”話還未完，便聽一陣利箭自遠處破空而來的尖嘯。四下里頓時一片死寂，只有那尖嘯響在耳畔，似乎燃燒了這周遭的空氣。
叮叮兩聲脆響，龍吟衛(wèi)拔劍格開兩只利箭。箭頭擦著劍刃，冒著金色的火星，一忽兒便沒入黑夜之中。那兩名侍衛(wèi)反應過來，一聲尖哨響起，隨即也拔劍投入那轉瞬即至的危險之中。利箭一波又一波，似乎永無止歇。五個人身影變幻，接著月色的微光，將手中的劍舞得繁復凌厲。盡管如此，還是聽得一人慘叫一聲。
“阮七，你怎么樣？”
“還死不了?！?p> 另一名侍衛(wèi)扶著阮七躲到一棵樹下，正要沖出去，卻不留神側方一只利箭攜著勁風沖肩頭而來。
“當”地一下，利箭被一名龍吟衛(wèi)攔下。
“別管我，保護殿下！”那人沖到錢云璧身前，將他護在身后。
十丈之外，一匹漆黑的高頭大馬上坐著一名頭戴風帽披著狐裘的男子。那人陰鷙的目光如獵鷹，犀利而冰冷，有種對獵物志在必得的堅定和輕松。他手臂輕輕一揮，道：“上。”
身邊十數(shù)名墨黑的身影如夜間的一條條獵犬，無聲地貓著腰前進。他們射出的箭又快又狠，但因墨色的遮掩，大半空射，而那些又快又狠又準的箭頭，也因對面獵物的靈巧，悉數(shù)被格落。這一場戰(zhàn)斗，由他們而起，只有死與不死。他們?nèi)粝肜^續(xù)活著，便只能拼盡全力將那獵物殺個干干凈凈，不給對方一絲喘息反攻的機會。
于是箭矢更快，因為近了，也更準。又有一聲痛呼響起，又有一個身影倒下，他們的唇邊于是有了笑意，心中也有了希望，終于，可以活下去了。但就在此時，一顆火彈扭轉著沖上樹林的上空。林間的樹梢之上，有了數(shù)條飛跳而來的身影，在月下雪地上渾身籠罩著一層微光，帶著生的希望，也帶著死亡的戾氣。
時間不多了，十數(shù)名墨黑的劍客丟掉手中的弩箭，拔出背后的劍來，寒光閃閃。他們?nèi)鐞豪且话悖瑳_上前去，同對面三人纏斗在一起。
錢云璧眉頭緊蹙，劍招凌厲，他低喝一聲，沖著撲上前來的人影便是當胸一劍，那人側身閃過，揮劍向他掠來。錢云璧彎下腰去，穩(wěn)住下盤，抬腿一腳踢在那人肋下，隨后劍光一閃，削下那人胸腹一塊皮肉來。
一時間，劍光閃耀，慘叫連連。這種黑夜的血光之災似乎吸足了人間的戾氣，毫不留情。
遠處馬上的人望著從四面而來的暗銀色身影，隱在風帽之下的那一張臉愈發(fā)顯得陰沉。他冷冷地說了聲：“撤?！?p> 馬蹄漸遠，他身旁同樣騎馬的兩人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后，仿佛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讓那十數(shù)條漆黑的身影活著同他凱旋。他們于他，不過是棋子。棋子沒用的時候，便是棄子。但他毫不擔心他的身份泄露，那些人的妻兒老小，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們根本沒有任何選擇。他們走到了他們的窮途末路。
增援到了。廝殺也了了?？墒悄菦]被終止的生命自殺了。
火把亮起，龍吟衛(wèi)才發(fā)現(xiàn)，包裹著那些生命的，竟是龍吟衛(wèi)青黑的夏裝。袖口處，龍須飄動，龍口大開，呼風喚雨藐視萬物的霸氣一覽無余。
一名龍吟衛(wèi)扯下一人袖口的標識，道：“哼，愈發(fā)大膽了?！?p> 他警惕地看了眼錢云璧，道：“殿下請回吧?！?p> 那個被人射中了腿的阮七此時掙扎著爬起來，道：“不能走！誰知那些人會不會在前面伏擊我們。還有，你們不要在這充好人，誰知那些人是不是你們故布疑云，擾亂視線？”
龍吟衛(wèi)怒目道：“你到底想怎樣？”
阮七道：“給殿下安排一間上房，明早你們護送我們出去?！?p> 龍吟衛(wèi)輕笑一聲，道：“方才你不是說我們故布疑云擾亂視線嗎？你就不怕你們睡夢之中慘遭不測？”
“住口！”身后傳來一聲輕喝。雖然聲音輕淡，但是這林中一下子就靜了下來。來人一身雪白的大氅，在月下顯出氣度非凡，俊美舒朗。他緩緩地走近，白靴踩進雪中，吱吱地響，他在這種單調(diào)的響動之中一步步走近，停在錢云璧的身前。
司空云霆鐵青著一張臉，道：“下次你想死，不要死在這蕪茗山莊?！?p> “你也怕莫須有的罪名嗎？”錢云璧笑道。他一身血跡，十分狼狽，可他經(jīng)年富貴堆中打滾練就的那身貴氣依舊挺拔如松。
司空云霆道：“怕，當然怕。我怕你們往蕪茗胡亂栽一個謀害太子的罪名，蕪茗絕地反擊，取而代之，那樣的話，于你們，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錢云璧道：“還知道開玩笑，看來心情不錯。有沒有打算收留我一夜？”
司空云霆道：“你若有被收留的姿態(tài)，我也并非不能成人之美。你們還剩幾個人？”
錢云璧看了看四周，道：“就我們?nèi)齻€了，其余的，估計都被他做掉了?！?p> 司空云霆望著前方那幽邈的樹林，冷冷道：“他還真是下得了手。走吧，明日一早，你們就得走。”